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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楚又道:“蜀守李冰……”
秦王道:“此远水不解近渴也!”
子楚连荐数人,皆不如意,只好闭嘴道:“儿识人不精,未得其人也。”
秦王又思索了一阵子,道:“且召廷尉入见。”
子楚虽然感到疑惑,廷尉和河东有什么关系,难道让廷尉去河东打仗?但他也不敢问,急忙出来,向郎卫传达了召令。
不多时,廷尉即来到章台宫,不用通报,直接由守候在门前的郎卫引入偏殿。在入殿时,郎卫在门口叫了一嗓子,子楚急忙出门相迎。等廷尉转过萧墙时,秦王已经在阶前迎候了。
廷尉快趋几步,上前见礼。秦王微笑答礼,将廷尉揖上台阶。廷尉是杜氏,也算是秦的宗室之一,只不过很早就分出去了。在商鞅变法时,与商鞅辩论的杜挚是他的同宗。杜挚反对变法,但他的族人中却出了一个精通秦律的法律天才,真令人感叹世事无常。由于杜氏是宗室,廷尉与秦王算来也是亲戚。秦王对这位精通法律的亲戚礼敬有加,每每优加礼叙。廷尉因此也不常出现在朝廷中,只管依法办理各地的法律纠纷。
秦王与廷尉上了堂,子楚奉上清酒,秦王将蒙骜报来的文书交与廷尉阅看。蒙骜的文书并不长,廷尉一觅,即惊道:“此叛也!”
秦王道:“其凿乎?”
廷尉道:“但得其言,未见其诘,未得凿也。”
秦王道:“其诬耶?”
廷尉道:“彼依事而报,非诬也。”
秦王道:“卿但得其情,其可乎?”
廷尉道:“若召归咸阳,臣当理之!”
秦王道:“骜,上党守也,正当诸侯之锋。稽,河东守也,诸侯将犯之。此二子皆负重责,无能归也。”
廷尉道:“定谳当得其情,而穷诘之。今未得,何以定谳?”
秦王道:“尉遣人往上党、河东,其可乎?”
廷尉道:“若往理之,恐其不服,而有他变!”
秦王道:“诚有是也,故踌躇难决!”
廷尉道:“若以守下狱,上党、河东,其守者何?”
秦王道:“一任尉行!”
廷尉道:“容臣思之,乃敢报!”
秦王道:“慎勿泄也!”
廷尉道:“谨奉教!”
当天廷尉没有离开章台宫,就在宫内一处偏殿中住下,所需一应物品均由一群指定的郎卫往来搬运,他要见的人员也由郎卫以子楚的名义召见。连续工作了一整夜,廷尉终于向秦王报告了自己的计划。
朝后,相府发出了一道公文,令麃公率关中一千刑徒前往上党,协助修缮城邑。麃是咸阳境内一个不起眼的小乡邑。此邑虽小,但由于位于咸阳城中,也必须委派一名可靠的官员掌管,这名官员是剑士出身,凭战功成为剑士,几年后又从剑士中出来担任麃邑的长官。剑士出来的人,爵位、姓氏都不甚明晰,大家就以麃公呼之。
麃公接到命令后,立即从尉府接收了一千刑徒,由于任务紧急,各级军官都从剑士中委任。只用了一天时间,这一千人就领齐了器械,登船启程,从渭水直达蒲坂登岸。登岸后,前队即乘五乘革车先行赶往安邑,其余人则步行前往。
车乘到达安邑后,先到了随芒未前来的剑士营中,然后才进入安邑城。第二天,安邑派出军使飞马赶往端氏,通知蒙骜,河东守王稽因病不能视事,令蒙骜兼署河东事,立即前往安邑任事。
蒙骜莫名其妙地接到了秦王的教令,不敢怠慢,立即启程,往安邑统一指挥上党和河东的事务。星夜到达河东后,蒙骜又连夜发出指令,让端氏的三名公乘分别前往翼城、曲沃、左邑担任守备,端氏的军队则由河东尉五大夫无伤指挥。
这一连串的人事调动,让所有的人措手不及,又莫名其妙,猜测在各地转播。流传最广的猜测是,王稽由于重病,不敢声张,密报秦王;秦王遂安排了这一出好戏。
而事实上,王稽在麃公到达的当天的夜里就被转移到城外剑士的营中,见到了悄然前来的廷尉。王稽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脸色发白,举止失措。廷尉向他出示了秦王的节符,而麃公也出示了秦王的玉佩。剑士手执秦王玉佩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王稽更清楚了,这代表着剑士是在执行秦王的秘密使命,各级官员,无论爵位高低,都必须配合行动。
给蒙骜的密令自然是在咸阳就已经准备好的,目的是将蒙骜调离端氏,免得他妨碍调查。蒙骜到达后,也一样被请入剑士营中安歇,见到了廷尉。蒙骜不知凶吉,同样脸色大变,举止失措。
根据廷尉的指示,蒙骜向端氏的三名公乘及翼城的无伤发出调令,完成了对端氏和河东三城的对调。此时的蒙骜哪里还不知道这种对调的目的,这就是要彻底剥夺自己对军队的控制,从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死不再由己。虽然蒙骜想都没想过要武力对抗,但秦王的这番操作依然让他神情沮丧。不仅他一人,端氏调回来的三名公乘也都被请进了剑士军营,接受调查。
第一批来的十五个人中,有八名是廷尉府的史、掾,都是审案的老手。他们两人一组,按照事先拟定的审讯方案开始逐一对嫌疑人进行审讯。麃公则秘密前往端氏,躲在无伤的身后,秘密将合阳、马邑、冀氏、濩泽的一应证人送往安邑。安邑城外的剑士营几乎成了一座监狱。每天审讯完毕,四份审讯纪录就会汇集到廷尉那里,廷尉根据审讯结果,决定明天的审讯方案。如果有重要的人犯审讯,廷尉还会亲自参与。
虽然审讯紧锣密鼓地进行,但端氏和河东两地工作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河东的日常行政由芒未管理,随芒未而来的郎卫协助他办理各项政事。端氏的防务由无伤负责,无伤也很尽职地在各个防区巡查,密切监视着上党的一切动静。从咸阳带来的一千刑徒来到端氏后,也迅速开始沿少水建筑营垒。两地从外表来看一切平静如常。
但时间长了,还是纸包不住火。翼城五大夫无伤被调往端氏后,本来说要来一名公乘代替指挥,但那名公乘迟迟不能到位,曲沃、左邑的公乘也都没有就任,三城的防御无人主持,渐渐开始有些闲话了。不得已,廷尉让蒙骜带着三名公乘在剑士的“护卫”下,前往三城巡查一番,向主持城防事务的大夫们布置了下一步工作,又在五天后返回,继续接受调查。
调查所涉及的人员众多,连同参与作战的士兵,总数竟达数百人,八个史、掾根本审查不过来,十天过去,查证的人证还不足十分之一,照这个进度,一百天也查不完。而随着一天天秋凉,大战眼看在即。
廷尉评估了整个案件的过程,发现难以审理的是蒙骜诬告,涉及证人最多的也是这项。而这一项进展缓慢,因为目前没有证据证明蒙骜是诬告。廷尉立即意识到自己办案方向的错误:蒙骜很可能没有诬告,换言之,王稽有可能真的私通诸侯!想通了这一点,他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掉进这样一个陷阱中:在潜意识里,王稽是秦王的谒者,又是秦人,他是不可能反叛的;而蒙骜则是一个新来的齐人,忠诚度没有经过考验,是嫌疑最大的人。所以有意无意,他将办案方向指向了蒙骜,而放过了王稽。从端氏前线调回来过多的证人,就是为了证明蒙骜有没有在这过程中作弊;而事实上这是没有必要的!只要审理清楚王稽的案件,蒙骜的案件自然清楚了。
廷尉决定立即调整审理方案。当夜,他命令将王稽请到自己的帐中来。
帐中燃起火把,王稽坐在火把之下,而廷尉则隐在暗影中。廷尉将人都赶出帐去,缓缓对王稽道:“守必知臣赴河东之意!”
王稽心中一动,道:“尉公之至也,即拘稽及蒙骜,必也蒙骜有言于王,言稽之非。”
廷尉道:“是也。蒙骜上书,言守与诸侯通。”
王稽心中一动,立即伏拜道:“愿尉公明查之!”
廷尉道:“守勿忧。王得骜书,意其诬也,遂令臣等亲赴河东理之,必得其情。然臣之至也,未得诬情。是以有请于守,愿以言难言之情!守,秦人也,久在宫中侍王,必深知秦律。王亦知守之忠也。守与诸侯通,必有所情,未足于外人道。今但尔吾二人,守有言,可尽陈之,慎勿自误!”
王稽脸上写满了挣扎,他想从廷尉的表情中看清廷尉的内心,但廷尉的脸藏在黑影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帐中死一般寂静,王稽内心剧烈斗争:说,还是不说;廷尉究竟知道多少?如果把一切全盘托出,自己的仕途也就完了;但如果不说,被廷尉提出证据,那就是妥妥的反叛罪,不仅是他,全家九族都要被杀头!要不要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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