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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莫起觉得口干舌燥,浓烈的烟雾熏得他涕泗横流,不停地咳嗽。他被麻绳绑在一根柱子上,肌肤裸露的地方破了口子,鲜血往下流淌。
原定三天,可现在冯湘、宋夫人都不在酒楼,众人早已等不及,决定直接烧死莫起。
莫起尽量睁开眼睛,企图审视周围每个人的面孔,那一张张口齿,一开一合,尽是杀之而后快的字眼。
原以为只是走不出这里,老死卧榻之上,谁承想,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人间!
莫起怕死,因为他不想死。
可我既不死,又逃不出去,自己的姓名、过往、甚至一切都无从知晓,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里人人都盼着我死,倒不如真的随了他们的愿好了。
不对!老冯他不希望我死,还有莫洛,他定然也希望我活着,刘汝真说信我,他也肯定希望我能活下去!
火逐渐旺了,莫洛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的同时,冯湘临死之前的一幕幕就在他眼前重演,心中顿时像塞了一块石头一般压抑。他走下床,踱至窗边,正瞧见焚烧的一大堆柴火,柴火之上,还立着一人,仔细一看,饶是那人被烟熏得黢黑,他也一眼认出来。
“莫起,你等着我,我去救你!”莫洛一边喊,一边往楼下跑去。他推开拥挤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里面挤去。
莫起听到了声音,抬起头扫过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地方空空如也,他叹道:“都说将死之人会看到幻象,听到幻音,真是不假。”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几个人拉着莫洛,说什么也将他拦下来,莫洛争执不下,使出几招粗浅的招式,对着几人拳打脚踢,甲胄坚硬,几人只退后两步,拍拍甲上的尘土。
莫洛喊道:“不是说了有三天时间吗,怎么现在就要把他处死,你们不讲信用!”
张胡子道:“小子休要胡闹,新军已经再次发动进攻,若是再等三日,怕是我们都已死无全尸。”
莫洛气急,一拳打在张胡子的甲胄上,留下几团血印,张胡子却纹丝不动。
“莫洛,休要再闹!此人是贼人奸细,害人不浅,今日务必除之,以慰逝者在天之灵!”张胡子道。
“不是他,不是他!他不是奸细,你们听我说……”
张胡子怒不可遏,打了莫洛一个大嘴巴子,直抽得莫洛转了三圈,面朝下摔倒在地。
莫洛只觉得怀中空空,伸手一摸,冯湘临终嘱托的令牌竟然无影无踪,他登时忘却脸上火辣的疼痛,将上上下下搜了个遍,无果。
正当此时,有位老者自不远处踉跄走来,操着一口沙哑枯槁的嗓音边走边喊道:“天要亡虎贲,天要亡虎贲啊,诸位,冯湘大人……冯湘大人他……”
人群宛如炸开锅一般,七嘴八舌问道:“冯湘大人怎么了?”
老者缓缓走近,正是众人熟悉的老吴头,也便是吴永桂,他抚着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道:“冯湘大人……死了。”
“什么?冯湘大人师承瞻乾,乃上任瞻乾坐下弟子,世间罕见敌手,怎么可能就突然死了?”
跟在老吴头身后的还有一人,拉着一副竹排,上面躺着一人,双目紧闭,血浸衣衫,正是冯湘。
莫洛起初还在找寻令牌,一听到吴永桂的声音,只气得怒发冲冠,双目血红,推开拥挤的人群,扑到吴永桂的身上,掐着他的脖子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张胡子离得近,一把拉开莫洛道:“鬼小子,今天失心疯了不成,虎贲危在旦夕,你仍如此顽劣,究竟意欲何为?”
几人拦着张牙舞爪的莫洛,问吴永桂道:“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吴永桂冲几人摆手道:“娃儿与冯湘大人感情深厚,想必一时接受不了……”
莫洛挣脱不开束缚,朝着吴永桂又骂又啐,嘶吼道:“就是你杀了冯湘,就是你杀了冯湘,你给我偿命来!”
众人不理会,只是看着吴永桂,等着他的回复。
吴永桂声泪俱下,道:“虎眺镇上,还有其他新军的奸细,我亲眼看到,那人充作虎贲士兵,趁冯湘大人身负重伤,没有防备,掏出匕首接连朝冯湘大人捅了几十刀啊!唔……我年事已高,虽有心却无力相助啊,这一刀刀,就像是剜在我的心上啊……都怪我,若是我能及早提醒冯湘大人,他断不会惨死在奸细的手下……呜……”
老吴头一番话竟让在场中人动情,无不啜泣,纷纷慨叹虎贲大势已去。
莫洛近乎疯狂的呼喊声,一丝一毫也飘不到众人耳中,他极力挣开,跑到冯湘的尸体前,揭开血衣,多了几十处伤口。他气得浑身发抖,叫道:“你这狗贼,你杀了冯湘,还要补刀,我操你祖宗,我操你祖宗,你拿命来!”
众人看到冯湘的伤口,终于确认,即使强如冯湘,竟也惨死,尸身都不囫囵,那等待自己的明天又该是何等模样?几个人拉住发狂的莫洛,含泪斥责他道:“虎贲要亡了!虎贲要亡了!你究竟知道吗,虎贲要亡了?”
莫洛丝毫听不进去,只冲着眼前的吴永桂吼道:“我操你祖宗!我操你祖宗!此生不取你狗命,我莫洛妄为人!”
而吴永桂只是由人搀扶着,一个劲地抹着眼泪。
喧闹不知过了多久,开始有人小声说道:“杀了奸细!”
两个人附和道:“杀了奸细!”
这声音逐渐变大,最后,所有人冲着大火中的莫起,喊着:“杀了奸细!”
但看众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张着血盆大口,似要吃人。莫洛又喊道:“你们若杀他,便先杀了我吧!”
莫洛的声音瞬间被几百个人的声音埋没。烟熏火燎中的莫起还不知道此间变故,只是模糊地看着火焰外,一人与百十人纠缠的影子,笑了笑,一排洁白的牙齿显得格外刺眼。
莫洛大喊道:“宋夫人不在,你们谁敢违令,便要军法处置!”
张胡子道:“左右也是没命,也要先杀了这小奸细,再跟宋将军请命,战死沙场。”
众人听了他这话,不免为他义气所感,纷纷应和。
忽然,一阵清脆的嗓音袅袅传来,听之如百灵环绕,七分显稚嫩,三分藏威严。
“以瞻乾之名!”
一声呼喊过后,场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地方站着一女子,首戴晶莹白云冠,身披蓝色穹极袍,脚蹬碧玉踏风靴,观其面貌,竟俗白云苍穹,青丝飘飘如云中之仙,明眸皓齿胜日月星辰。
众人的目光很快挪到“仙子”身后的无名身上。
“无名大人,您要接任瞻乾之位吗?”有人高声问道。
“非也,鄙人不才,不敢堪此大任。”无名站在白璃攸身后,回应道,“瞻乾之位另有其人,便是有着上一任瞻乾血脉的白姑娘。”
议论声四起,即使无名拿前任瞻乾官为白璃攸撑腰,也不能打消众人心头的顾虑。
“白家姑娘尚且年少,况且尚未在比武大会中取得佳绩,即使继承上任瞻乾血脉,恐怕也难承族人重托。”
无名问道:“那你等可听说《飞鸟》?”
“什么?”大家议论纷纷,“《飞鸟》不是早已丢失?”
无名环视四周,郑重道:“前任瞻乾临终前曾将《飞鸟》托付于白姑娘,此书眼下正在她手中,你们说,她有没有资格承继瞻乾之位?”
吴永桂思虑再三,道:“《飞鸟》所在,天问所承,在场的各位无人不知晓《飞鸟》一书对于虎贲一族的重要。只是白家姑娘毕竟年幼,眼下战火纷飞,打起仗来岂能靠绣花取胜?即使有《飞鸟》圣书在手,焉能重现往昔遮天蔽日之飞篮?火器与坚铁在‘靖崖之盟’之初便销毁殆尽,即使有图纸,又能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发出一阵叹息。
无名早有准备,朗声大笑:“诸位且放心,虽不比往日飞篮,但不日便可造出新的飞篮,新军孤陋寡闻,见我军飞篮定以为天神降世,俯首跪拜,直呼他们的天玄公子重现人间!”
在场诸位听闻飞篮即将问世,无不欢呼雀跃,纷纷问道:“飞篮究竟几时完工?”
无名道:“飞篮大部已经完成,少则两日,多则一旬,便可完工。”
镇中的家家户户无不被突如其来的战火骇得胆战心惊,此时也无暇再怀疑真假,纷纷附和道:“能帮上忙的,咱们一定帮忙,能不能活下去,便在这一仗了!”
吴永桂心生疑窦,如此短的时间内他们怎能造出飞篮这等虎贲密器?但听他所言,似乎确有其事,难道他们真的已经找到《飞鸟》?他试探道:“有如此神器助阵,我们当有惊天下之力,眼下我族性命皆托于《飞鸟》,须得派人严加守护,莫要被贼人抢了去。”
无名点头道:“吴前辈所言极是,只是战事吃紧,恐怕宋将军手头已经没有可以调动的兵力,这看护之事,还要烦请您多多费心了。”
嘱托完吴永桂后,无名扬起手,在众人的目光下,郑重问道:“如此,白璃攸承袭瞻乾之位,诸君信服?”
“我白璃攸,于今日,靖安五十九年,承上任瞻乾白辜鸿前辈,更承公子还乡之志,在此立誓。誓言有二,一曰返乡……”即将继任的瞻乾官,她的声音还显稚嫩,正是如此,也更有穿透力,清楚地将每一句誓言,传递到每一个人的心中。
凡是知晓历史的青壮老年,自小听还乡传闻长大,对还乡公子誓言,自是铭记于心。此刻他们终于抬起头,双目炯炯,望着眼前的这位少女,盼她讲完刻在虎贲人血脉中的、流传百年的誓言。
“二曰问天!”
话音刚落,在场之人无不欢呼雀跃,笑逐颜开,似乎暂时忘记仇恨,似乎区区一人,便可带众人脱离困境。有人高声喊道:“公子现世啦!公子现世啦!公子现世啦!”三声过去,竟激动得昏死过去。众人接着喊:“公子现世啦……”
喧闹之声,直冲九霄。
莫起透过跳动的火苗看到衣衫飞舞的影子,熟悉的身影,一如那日烛光下的情景。“你来救我吗?”他向熊熊大火问道,这微弱的声音被火光外的喧闹淹没。此时此刻终于没人在乎莫起了,他可以不用死,因为他们找到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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