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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伤自怜了一会儿,转念又想“我军乍到此地,首要之务便是安顿百姓,可莫让麾下兵卒吓着人家。众人欢饮,我也不必打扰,今夜莫睡,自去巡城便是。”心意既决,也就不再恍惚,只坐在座位上望着时间流过,竟不知不觉阖上了双目……睡梦中依稀见着妻子斜卧蓆上,面色苍白,却掩不住其心中喜悦之情,顺着她爱怜横溢的目光看去,只见她怀里躺了一个女娃儿,一张小脸白里透红,肥嘟嘟的甚是可爱。她吮着姆指,一对灵动的大眼望了过来……
“大哥,大哥!”龙后铭听得妻子殷切呼唤,举起双手向前伸去,想抚弄她的脸颊,却怎么也摸不着妻子……龙后铭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喃喃道“娘子……别走,不要消失在我眼前……”彷彿看见妻子白净的脸庞,对自己报以一笑,说道“大哥,我可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眼里的慧黠却多了几分嘲笑之意。
龙后铭突地清醒,凝神一看,只见杨少恒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这一惊非同小可,倏地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杨少恒不禁笑道“大哥,这么想念我啊?连椅子也坐不安稳。我可不是天天都和你在一起吗?”
龙后铭一跌之下终于清醒,却已全然不记得自己适才说了些甚么,听得杨少恒的说话,只道他随口玩笑,也就随口应道“是啊,你是我的好兄弟,我自然时时将你挂在心上。”杨少恒知他方才梦见妻子,也就不再取笑。
龙后铭微一凝神,道“聚会结束了吗?我要去巡城了,恒弟你快去休息罢。”
杨少恒笑道“巡城嘛,固然是少不了,但休息大可不必,咱俩一起上城墙去罢。”
龙后铭道“不劳贤弟费心了,我自去便是。”
杨少恒乐不可支,笑道“大哥,我已休息了四个时辰,虽不及大哥的五个时辰,倒也绰绰有余。”口中说话,手里却拉着龙后铭的手臂,领他走出。
龙后铭到得外头,只见一片温暖的日光倾泻一地,大惊失色“你说我睡了五个时辰?”
杨少恒道“是啊,想大哥昨日过于劳累,竟在席上睡着了,众兄弟也就提早休息去了。我今晨醒来,不见大哥,这才寻来此处。真没料到大哥仍未醒转。”说到此处,想起龙后铭方才叫他“娘子”,不觉暗暗好笑。
龙后铭见他眼角微孕笑意,只道他寻着自己心里高兴,便与其并肩上城。二人居高临下望向城内,见自遂城至此的一万兵卒已与定州兵卒一同练习,这定州城本大,多了这群人似未拥挤多少,百姓仍安稳地各自生活。
龙后铭心道“看来我又是白担心一场,不过如此才是最好。”原来紧张的心也就渐渐放松。
杨少恒望望城内,又看看城外,不见异状,心下也自轻松,随口问龙后铭道“大哥已有妻室了么?”
龙后铭听他一问,又朦朦胧胧地想起梦境,却如堕五里雾中一片迷茫,只得放下不想,答道“是啊,我弱冠之年中了秀才,便即成家。在我出塞前,拙荆已为我生了一子一女,女儿较长,名曰若云,弟弟则唤作若风。”
杨少恒笑道“若云若风,那便是与大哥姓氏有所呼应了。”
龙后铭道“是啊!子女之名乃拙荆所取。她是名门之后,胸中才学丝毫不在我之下。我出关前,她已有了身孕,不宜奔波,否则她可是说甚么也要与我同来此处。”
杨少恒笑道“那我也可以拜见嫂子了。”
龙后铭想念贤妻,并未置答,隔了半晌又突觉自己不答话颇为无礼,便问杨少恒道“贤弟是否亦有妻室?”
杨少恒微笑道“大哥的弟妹,小弟至今尚未寻着。”
龙后铭笑道“贤弟如此人品,料得不难寻见,做哥哥的便等着喝你喜酒!”
杨少恒笑道“多谢大哥。”
二人在城上四处走看,杨少恒忽然停下脚步,正色道“大哥,我想是时候夺回遂城了。辽兵无粮,昨日方挫,援军必未抵达,我欲以杨家军一千突袭遂城,必能杀辽狗一个措手不及。”
龙后铭闻言大奇,道“贤弟昨日斗智斗力,怎不多歇几日,却要在今日急急奔波?”
杨少恒笑道“战场上机不可失,我已养好精神,大哥不必替我担心。尤其兄弟素以家父坚守遂城为傲,如何能堕父威名?遂城不在手里一日,我一日不能心安。”
龙后铭更奇,道“贤弟,令尊究竟何许人也?难道也是名将军?”
杨少恒微一笑道“说来话长,有空咱们再慢慢说。”
龙后铭昨日曾偷问身旁兵卒,却也无一人知道杨少恒出身。这不仅是因杨少恒自谦,不欲沾杨延朗盛名之光,而是对他而言,“父亲”二字便如一道沉重的枷锁,其间辛苦,世上恐怕仅杨延朗等极少数人知晓。而杨少恒与人交往时,总喜欢带笑开开玩笑逗人开心,心底最阴暗的一面,或许早被他遗忘在心底最深处,从不曾向任何人透露过。
龙后铭见他不肯多谈,便道“贤弟计划完善,那就好了,不如一起去罢?”
杨少恒道“此役兄弟也没全部把握,却不用大哥奔波了。”
龙后铭更奇,道“贤弟若有自己部署,哥哥便在这里静候好音。”
杨少恒道“多谢大哥。”
当日傍晚,杨少恒领着一千杨家军,回到定州城中。龙后铭见之大喜,急急迎上去询问战果。
杨少恒苦笑道“若有战果,我便传书与大哥回遂城便是,何必回到此地?”
龙后铭道“贤弟败了?然则如何兵士都无甚损伤?”
杨少恒叹道“敌兵人才出来啦!他或许料知我会回去攻城,不知如何调来的援兵,墙头伏满弓箭手,兄弟见他有备,不敢轻攻,只得引兵回来,二方根本没交战。”
龙后铭见他神情颓丧,拍拍他肩膀道“好歹众兄弟也没有损伤,贤弟往来辛苦,好生休息一下罢!”
杨少恒暗叹一口气,心道“坑了他们兵士,总会再有新人进来,失了一城,却难再拓展疆界了。”
杨少恒既知难再收复城池,也就暂且放下不想。又思近日间辽兵无力来攻,便常乘闲暇时邀龙后铭习练杨家枪法。
这一日,二人练过大半天,并肩坐在树下歇息。
杨少恒道“大哥,这枪法你已使得十分纯熟,想之后咱们再怎么练习,也不过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罢了。不如咱们找些其它武功来学学。”
龙后铭素怀仁义,除却迫不得已,实不愿学武免得多伤人命,婉拒道“贤弟愿以枪法毫不保留地授我,我已是十分感激。日前便是仗其神威,我军才能势如破竹。然此路枪法既足以破敌,我岂能贪多务得?便算日后进境缓慢,我也不会挂怀。”
杨少恒道“大哥此言差矣。不知大哥可曾听说过武学中的内功吗?”
龙后铭道“那自然是没有。我也不必知道。”
杨少恒见龙后铭神色冷淡,微笑道“大哥,这内功虽属武学一道,却非武功。一个从不习武之人,倘若只习得上乘内功,于临敌之际大是无用,最多不过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然而若是你我二人学之,使开枪法威猛再增数倍。那日我与契丹头子相斗之时,便是输在此处。他天生臂力较强,咱们若不习练内功,再与之对敌只怕要败。”
龙后铭心道“威猛更增数倍?那岂非更是危险?”故意冷冷说道“那日你明明胜了?你说这话哪里作得准?”
杨少恒听他这么说话,心中大急,道“大哥,谁都可以不知我当时的窘境,怎么连你也瞧不出来?你知道我看见方大哥的信号以后有多担心你吗?我那日从右翼飞马赶到中军,你可知我一路杀敌,耗了多少气力?我担心萧挞凛伤你性命,人还没到,就赶紧把他喊了过来,连一点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就得跟他硬斗,你难道不知道我的状况有多差?是杨家枪法厉害,让我一时没有落败,最后能胜,也全是运气还好,万大哥烧掉他们营寨的消息刚好传到,我最后一击才能奏效!要是我力气再差了一点,哪个关节稍微错了一点,我就要代你死了,你知不知道!”
龙后铭见杨少恒语气渐转激动,说到后来竟是一张脸涨得通红,那是与他交游数月以来从未发生之事,登感不知所措。他本来没学过多少武功,怎么可能看得出杨少恒那日体力濒临耗尽边缘,这时听他自述,才终于领会到他对自己的关心与不计一切代价的付出,怜惜与歉疚之意油然而生,忙道“贤弟所言甚是,是哥哥不知其间轻重所在,冲撞了贤弟,还请贤弟见谅。”说完站起就是一揖。杨少恒不答。龙后铭又道“这就请贤弟指教那内功。”
杨少恒本不过打算假装生气,用点情绪压得龙后铭不得不习内功,那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一番美意,不料一段话说下来,看着龙后铭当真浑不明白的表情,愈来愈觉委屈,而又转为怒意。这时他虽听龙后铭软语致歉,却是余怒未息,哼道“指教甚么?我又不会。”
龙后铭陪笑道“贤弟原谅我罢,别开玩笑了。”
杨少恒道“我没开玩笑。”
龙后铭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道“他若不会,又何必费这么大力气说服我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不再言语。
二人静默了一会,杨少恒的情绪稍稍平复,道“我说要学,那是要请教会的人,若我真会,我自己早开始练了,可不是与刚才的说话矛盾了么?”
龙后铭听他终于说话,心道“他终于原谅我了。”但仍担心自己再度惹恼了他,只得笑道“是啊,你瞧我心思多不灵敏。”
杨少恒见义兄语气退让,知道自己若是再不放松言语,他心中必不会安稳,好在怒气渐息,也就不再赌气,温言道“大哥说哪里话来,是做兄弟的事先没说明白。我一时心情不好,吓着大哥了。昔日家父本有意授我内功要诀,只我因枪法未熟拒绝了,是以兄弟未曾学过内功。今日练武许久,咱们明儿再找人指教罢。”龙后铭见他说话回复成先前语气,亦重又与自己兄弟相称,稍觉放心,然仍暗暗紧张,免得一不小心又恼了这位义弟。
翌日一早,杨少恒便去寻龙后铭。他向来开朗乐观,于昨日之事已忘了大半,然而龙后铭却难以释怀,只道自己不善言语,仍不敢与之说话,逢他对己说话,也就微笑赞同。
杨少恒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心道“大哥行事总是谨慎,至今仍自担心我在气他。若非我知他心意,见他这般冷淡,只怕要掉头就走。正是因此,大哥朋友实在寥寥。得想个法儿让他放松些才是。”一时并无善策,只得与他东拉西扯,逗他说话。龙后铭兀自跨不过心墙,难以开怀。杨少恒见他依旧畏缩,也就无法可想,停口不再言语,心道“或许让他自己想想就行。”
这一来龙后铭更是惴惴,二人好容易行到了练兵场,对龙后铭来说,却似走了一日那般长。
杨少恒见得众兵,心生一计“他不敢与我说话,自是因我昨日恼他之故。这些兵士并未开罪于他,或能使他轻松一会。”便向龙后铭微微一笑道“大哥,又到你一展丰采的时候了,你自去交些朋友罢。我内急,离开片刻。”说完拔腿便奔,寻了一隅藏起身子,静观其变。
龙后铭见杨少恒终于离开,自松了一口气,然心头正自郁郁,又岂有心情与人谈天?正自烦闷,只见范中奇又跑了过来,说道“将军早!怎么不见杨大哥?我以为你们定会一齐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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