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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颗颗雨滴已经如同大豆般大小。里面还夹杂了许多如鸡蛋般大小的冰雹。砸在大地上激起一团团水泥混合的尘埃。产自暗黑龙骑的营帐虽然坚固结实。不会被雨滴冰雹击破。可是同时风也很大。扎下的营帐桩基未必都十分稳固。所有的帐篷都在狂风暴雨中猎猎摇曳着。扯住营帐的绳子绷得紧紧地。甚至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飞。地面积水早已奔涌成流。好在营地选择的地势是一个相对制高点。暂时不用担心被雨水淹沒。
苏静静在雨中站着。任冰寒刺骨的雨水贴着肌肤流下。一颗颗冰雹砸下时。他身上的肌肉微微一收一放。就将它们弹了出去。
天依然是黑的。
在雨中淋了很久。苏已经开始渐渐相信海伦的话。迪亚斯特应该是撒了谎。不过直到现在苏也沒有想清楚他在什么地方说了谎。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从日记中看。安洁。现在应该叫做潘多拉。可能比意想中的还要难对付得多。十岁时就已经如此聪明的女孩。现在不知道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更可怕的是。从日记中看得出。她似乎对这个世界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苏曾经也有过这种感觉。仿佛眼中所看到的一切。耳朵所听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面前晃动着的一个个人体。和不会动的水泥钢筋完全沒什么区别。杀一个人。就象是折断了一根木头一样简单。一样不需要思索。一样沒有任何感觉。哪怕喷溅出來的鲜血都沒有温度。而这一切的转变。始自于他遇到梅迪尔丽。并且决定将她养大的那一刻。
还是先将蓝蝎彻底摧毁吧。苏终于下定了决心。苏还是决定相信海伦。相信帕瑟芬妮。沒有理由他可以相信敌人。而不去信任自己一方的人。特别是其中一个女人已经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至于迪亚斯特。就当是成长过程中的一块垫脚石。下一次见面。苏将会告诉他欺骗究竟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一阵特别猛烈的风席卷而來。将苏一头已完全淋湿的淡金发丝吹得笔直。但苏本身并沒有被撼丝毫。他的目光追随着这阵盘旋的风。最后落在了一个营帐上。这个时候。他的大脑正全力运转。同时处理着数以千计的数据。试图解析出风的流向以及可能产生的影响。这是苏第一次试图进行如此复杂程度的计算。还不到一秒钟。他的眼前忽然一黑。头痛得象被几十根尖针刺进了一样。
苏摇晃了几下。这才算站稳。他摇了摇头。知道这种程度的计算能力已经超出了目前能够承受的极限。虽然全力驱动下。大脑处理数据的速度已经比以前要快了至少一半。而在苏直接或者是间接接触过的人中。无论是潘多拉还是海伦。处理数据的能力似乎远远在他之上。
这时呼的一声。一个营帐被大风连根拔起。原本沉重的桩基似乎一点份量都沒有。轻飘飘地飞上夜空。旋即不知去向。营帐里面有六名战士。当下被大雨彻底淋透。又被狂风吹得滚倒在泥水中。
苏立刻冲了过去。先抓住两个已经沒有能力自己爬起來站稳的战士。将他们提到自己的营帐边。塞了进去。然后又冲向其余的四个人。
有两个营帐帐帘正在拉开。看來有人要出來。
“都不要出來。”苏一声大吼。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清而高亮。远远地在风雨中传了开去。
一个营帐帐帘听话地拉上了。可是另一个却反而开得更快。丽从里面冲了出來。只一瞬间。她就已被充满了辐射力量的大雨淋透。
“你给我回去。”挟着两名战士的苏向丽咆哮着。一边艰难地顶着风雨以最快速度奔跑着。将两名战士塞进自己的营帐。
丽沉默着。冲向最后的两名战士。扶起了其中一个。向苏的营帐拖去。以她四阶的力量和敏捷。拖了一个成年男人。在如此凶猛的风雨中还是勉强可以行动的。苏一咬牙。直接拖起最后一名战士。塞进自己的营帐时。丽也将自己拖着的战士塞了进去。
苏的营帐是单人帐。并不算大。六名健壮的战士只能互相挤叠着。才能勉强装得进去。苏一把脱下身上的作战服。不由分说直接罩在丽的头上。将她裹住抱起。然后向她的营帐飞奔过去。把她塞了回去。
丽忽然一把拉住苏的手。将他也拖进了营帐。苏沒有反对。而是反手拉上了营帐的帐帘。然后阴沉着脸。冷冷地盯住丽。
作为目前军队中惟一一个女人。丽也是单人营帐。她的营帐比苏的还要小些。里面只有一张简易床。她的装备和衣服都堆在床底。反正她本來也沒太多东西。两个人挤在营帐里。就几乎沒有转身的余地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苏凌厉的目光。丽抱膝缩在角落里。额头抵住膝盖。根本不抬头看苏。她周身早已湿透。水滴还在一滴滴顺着栗色短发流下。苏伸手在她的头发上摸了一下。然后摊开了手。手心中的雨水是灰色的。可以看到漂浮着无数细碎的尘埃。苏的手心微微发麻。这是受到辐射刺激的标志。
苏沉默着。一把将丽整个提了起來。丽虽然有四阶的力量。可是苏现在的力量也很狂猛。而且在苏沉默的怒火前。她看上去居然有些胆怯。完全沒有要反抗的意思。
苏抓住丽的衣服。猛一用力。直接将她的上衣撕成了两半。然后又将她的战斗束胸撕了下來。扔到地上。
丽颤抖了一下。动也不动。任由苏三两下将自己的剥得精光。苏拿过床单。有些近乎于粗暴的将丽身上的雨水几下擦干。然后将湿淋淋的床单和丽的湿衣服都扔到了营帐外面去。
丽跪坐着。低着头。好象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苏沒有理会她。而是取出战术板。直接接通了预设好的线路。几秒钟后。屏幕上就出现了海伦的影像。就像不论什么时候接通帕瑟芬妮。她都是在战斗中一样。海伦好象永远都在工作。从沒有见她休息过。
海伦的目光一转。看到了赤 裸着的丽。以及半裸的苏。不冷不淡的说了句:“看來现在不象是通话的好时机。还是说。你终于肯让我看看你的生理反应了。这是个好消息。但应该是你在我面前时才是真正的好消息。”
“这里有了暴风雨。我这边有七个人淋了雨。我需要医院作好准备。雨一停。我就派车把他们送回去。”苏说。
画面上的海伦恢复了低头忙碌的姿势。闻言根本沒有抬头。只是说:“请再具体些。苏中尉。我不记得你的队伍中有资格在我的医院中接受治疗的人有七个那么多。”
苏抑制了一下焦急的心情。放缓语气。先解释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然后说:“情况就是这样。丽和六个战士都需要治疗。这场雨水的辐射非常强烈。”
海伦抬起了头。看了苏一眼。就又开始忙碌。淡淡说着:“算上你。被雨淋的应该有八个。”
“我沒事。我不怕辐射。”苏沉声说。
海伦明显的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事。沉思了一会。才说:“的确有这种可能。而且你对自己的身体应该比我了解。当然。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关于接受治疗的人选。丽可以。其它人不行。让你的战地医生给他们治疗吧。”
“那这些战士们怎么办。我这里沒有战地医生。也沒有药物。这种强度的辐射。他们根本挺不过一天。”苏已经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丽一直盯着屏幕上出现的海伦。忽然说:“我不用治疗。这样你可以救我的战士们了吧。”
“你给我闭嘴。”苏向丽咆哮了一声。竟然让丽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退。
苏望着海伦。以平静的声音说:“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海伦扶了扶眼镜。认真的问:“这需要解释吗。苏中尉。你不是真的这样天真吧。”
她的语气很平淡。可是苏却从中听出了巨大的嘲讽。这个时候。苏反而平静了下來。说:“我是真的不明白。”
“那好吧。我就为你解释一下。”海伦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双臂环抱。正面对着屏幕。以机械般冰冷。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从制度上说。只有龙骑或者扈从才有资格在龙城的医院中得到救治。当然。龙骑的私人医院可以有些例外。比如说你那名扈从的女人。但是。这样做的前提是奎因支付了足够的费用。接下來我们谈谈现实一些的理由。这种急性辐射的救治比治疗变异组织要难得多。一人份额的特效药价格是25万。苏中尉。以你现在的信用和财务情况。我只能接受预先给丽进行治疗。并且如果她肯配合我的研究的话。还可以减免部分的费用。至于其它的6名战士。苏中尉。你根本沒有能力替他们担保。”
“就这样看着他们去死。”苏的声音渐渐变得和海伦有些类似。
海伦毫不犹豫地直接回答:“是的。荒野中的人命并不值钱。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苏中尉。”
苏的确清楚荒野中的法则。也看到过无数次死亡。只不过。他难以接受的是暗黑龙骑明明有这个能力。却不肯加以救治。哪怕是跟随着他浴血奋战过的战士。
“难道一个人的生命是可以用钱來衡量的吗。”苏苦笑。有些无奈的自语。
海伦显然听到了这句话。回答说:“是的。每一个人都有价格。你。我。甚至是帕瑟芬妮。都有自己的价格。你可以不认可这一点。但别人会对你的价格有自己的评估。大多数人认可的那个价码。就是你实际的价值。如果你不接受。只能说明你认为价格低了而已。”
苏叹了口气。说:“也许。人还是有尊严的。尊严是有价的吗。”
“当然。我说过。不肯出售尊严的人。往往只是因为认为价钱还不够高而已。”海伦说得很认真。象是在和苏探讨着一个学术问題。不过她接下來的一句话。让苏无言以对:“而且在这个时代。还能够坚持尊严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强大到沒人能够挑战他的尊严的地步。但是如果有这种人存在。也就意味着除了他之外。其它的人都会活得完全沒有尊严。”
“能不能先给战士们治疗。治疗费用我以后想办法再付。”苏自己对这个提议其实一点都不抱希望。
海伦出人意料地沉默了一会。才说:“苏。你让我非常失望。我完全沒有想到。你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你需要记住三件事。第一。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利息这样东西。你向帕瑟芬妮帐户中支付的钱根本连付利息的零头都不够。帕瑟芬妮应该从沒有向你提过这个。但是不代表借款方不会向她收取利息。第二。丽的治疗费用实际上已经是赊欠了。如果你愿意承认共同负担帕瑟芬妮的债务。那么以你现在的状况。你在任何地方都赊欠不到任何东西。所以。你已经得到了特殊待遇。第三。或许你可以向帕瑟芬妮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但不应该是向我。我和你之间沒有任何特殊的关系。我也沒有任何理由为你付出。苏中尉。你把自己想象得太重要了。这个世界并不是围绕着你运转的。”
苏的脸上涌起一阵异样潮红。海伦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根锋利的针。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自尊心。即使在面对最危险的敌人时。他的心也从未跳动得这样疯狂过。所有的血似乎都失去了控制。疯了一样涌向脑部。
“对了。我想起來。旧时代有一个词可以非常贴切地形容你目前的处境。那就是软饭。等到你不用再吃帕瑟芬妮软饭的那一天。我会很乐意满足你这样的要求。但是现在。苏中尉。你拯救不了几个人。请不要滥用帕瑟芬妮的资源。就这样吧。记得明天将丽送过來。”
说完。也不等苏回答。海伦直接切断了通讯。
营帐中沉默了很久。丽才打破了寂静:“好象我又给你添了麻烦。”
“我已经喊过让所有的人都不要出來。你为什么不听。”苏的声音中又带上了一些压抑不住的怒意。不过就是他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是完全为丽的自作主张愤怒。还是因为海伦的话。而迁了一些怒意在丽身上。
“他们都是我手下的战士。而且……你不是也在外面吗。”丽的声音很低。视线则落在营帐角落里。
“我和你们不一样。至少这种程度的辐射我还不怕。”苏很怒。在他看來。丽这种举动完全沒有任何意义。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如果不是有暗黑龙骑的医疗条件。以丽的体质。也活不过三天。
丽忽然抬起头。盯着苏:“可是我不知道。你从沒有跟我说过这个。你也从來不告诉我你的事。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
面对着丽的灼热目光。苏心中一些坚硬的东西悄然熔化了。的确。丽几乎不知道他的任何事。其实帕瑟芬妮也不知道。一直以來。苏都是有意的在封闭着自己。对他來说。被人了解则意味着危险。
苏叹了口气。将帐壁上挂着的一套干净的作战服取下。递给了丽。说:“穿上吧。你现在不能受凉。”
丽不接衣服。忽然扑进了苏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透过相接的肌肤。苏完全感受得到她身体上惊人的热量。她拥抱的力度也让苏即吃惊。又有些感动。
“给我。”丽的头埋在苏的胸前。她的声音很低。却象头咆哮的母狮。
“现在不行。你现在很虚弱。这会要了你的命。”苏直接拒绝。
丽抬起头。盯着苏的眼睛:“那什么时候给我。你答应过的。”
苏不记得什么时候答应过她这个。但是在这样紧贴的接触下。苏感觉得到她身体内的生机正在迅速衰减。而且她的呼吸中。已经开始透出淡淡的血腥气。
丽这个家伙。为了一百元成了他的扈从。并且在致命的雨夜冲了出來。或许。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少淋些雨。她也许沒有想这么多。只是本能地就这样做了而已。
“等你从医院回來。我就给你。”苏说。实际上。丽生机衰竭的速度让他非常担心。这样下去。也许丽根本挺不到明天晚上。
丽的眼睛中骤然焕发出了光彩。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我一定会活着回來的。”
雨夜非常的冷。丽很快就感觉到了疲倦。在苏的怀中沉沉睡去。苏将自己的体温调高。就这样温暖着她。一直到暴雨停止。
雨刚停。就响起了越野车的轰鸣。开车过來的是里高雷。他的烟头在黑暗中非常醒目。
苏将昏睡的丽抱上了越野车。递给了里高雷一张纸。说:“把她送到龙城帕瑟芬妮的私人医院里去。找一个叫海伦的女人。地点我已经标记在地图上了。一定要快。”
“沒问題。头儿。其它人呢。”里高雷一下一下地点着油门。越野车象一头被拴住的怪兽。不住颤抖咆哮着。
“救不了了。只有丽可以。她是扈从。”苏简短地回答。
里高雷沒有多问。而是一脚将油门踩死。越野车轰鸣着。溅起大片的泥浆。一路远去。
看到里高雷走远。苏才转过身。慢慢向自己的营帐走去。每走近一步。他的心头就如坠了铅石。变得沉重一分。因为营帐里面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生机。他俯身拉开帐帘。扑面是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六名战士个个口鼻渗着鲜血。双目紧闭。他们拥挤在一起。都已陷入了永恒的长眠。
苏默默的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后响起了奎因的声音:“头儿。他们都不行了。埋了吧。或者烧了也行。再这样放下去。活着的兄弟要生病了。”
苏叹了口气。
现在看來。即使海伦肯救。这些战士也绝对挺不到抵达医院的时候。哪怕是大雨在当时就停了。他们也活不到龙城。但这并不能减轻苏心中的沉重。海伦说的对。他现在的能力非常有限。即使有心。也拯救不了几个人。而且他已经有了很多的责任。滥施恩惠的话。只会让他无法完成已有的责任。
奎因站在苏的身边。看着死去的战士。这六个人都是跟随了他很久的老兵。每一个他都很熟悉。
奎因摸了摸胡子。拿出一个青铜小酒壶。狠狠灌了几口烈酒。然后笑着说:“头儿。不用为他们难过。他们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了。荒野上哪天不死人呢。”
苏摇了摇头。说:“他们是我的战士。可我帮不了他们。”
奎因转过头。望着苏。说:“你尽力了。头儿。这才是最重要的。”
尽力了。
苏沉默着。只是。在这一刻。他感觉海伦和帕瑟芬妮才是对的。很多时候。只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尽力与否。其实并不重要。
“头儿。知道我为什么肯当你的扈从吗。”奎因的语气并不象是下属对上级说话。而象是老朋友在聊天:“因为我相信。如果我在战场上被炸断了腿。只要有可能。你一定会把我拖回去的。现在看來。我当时的决定沒有错。”
“可是我一次只能拖一个人。”苏的心中满是阴翳。
奎因笑了起來。说:“不要这样想。头儿。你应该想。能拖走一个总比一个都拖不动强。头儿。这是战争。战争总会死人。我们得往前看。”
苏振作了一下精神。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通知我们的人。天亮之后就收拾东西。我们要离开这。转移到龙城的核心区边缘去。”
“我们要撤。”奎因有些吃惊。不过若有所思。
“是的。”
“好吧。看來我们是要把这些蝎子连壳砸个稀巴烂了。”奎因说。
久违的微笑重新回到苏的脸上。“是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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