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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北城和容钰和好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预料到,这回在朱家庄的置气竟是他们几十年的相伴中空前绝后的一回置气。
倒不是因为后来他们就没有分歧了……
而是因为,邵北城不敢,容钰不忍。
邵北城后来才知道,他托住容钰的时候,她的身子是个什么状况。
他把生死看得不重,对子嗣的态度更是可有可无,可他知道容钰为了求子吃过多少苦头。
他简直不敢想,如果容钰那一跤真的摔着了,把他们那个顽劣的孩子摔没了,她会多么伤心,他又会如何追悔。
他不知道别人家是个什么情形,可在他这里,十余年头一回和妻子置气,就险些酿下大祸……
反正,他决心无论如何也不和容钰置气了……
容钰的不忍,则是当晚见了邵北城身上密密匝匝被蚊虫叮咬的红包后生出来的。
邵北城不肯说,她后来问了宝珠才知道,因为田庄不比府里周全,所以这几日邵北城不放心她,每晚都亲自守在主屋外。
所以,宝珠才会对她说,“乡下蚊虫多”。
所以,她滑倒、小丫鬟尖叫后,邵北城才会那么及时地飞身入屋。
他们不置气了,可对于收购田庄一事还是意见不一。
容钰打算妥协。
邵家公中缺银子,她不缺。
父母和离的时候,她选择留在容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出嫁时能名正言顺地带走大沈氏夫人的嫁妆。
容华曲折二嫁,容晔遁入空门,若她不从容府出嫁,大沈氏夫人的亿万家财最后就都会归了容温。
大沈氏夫人在容府受的气,皆是拜容衡和杜氏所赐,所以,身为他们儿子的容温,怎配得到大沈氏夫人的财产?
最后,容钰记在大沈氏夫人名下,又借了借邵北城和邵家的东风,出嫁时带走了大沈氏夫人余下的全部嫁妆。
她当然把这些嫁妆都还给了容华,从小沈氏处得了自己真正的嫁妆,容华也以添妆之名从大沈氏夫人的嫁妆里分了好些财物给她。
田庄、铺子以及存放在银号里的金票银票,都是有收益的,而他们夫妇这些年的开销都是邵北城负担的。
所以,就像貔貅一样只进不出的,她现在真的有很多钱,近年每次听大管事报账的时候甚至都有些心惊。
当然不能和南北二沈那样的巨富相提并论,可也的确是很多钱……
邵家有需要,她自然不会小气。
她之前没有主动提,是因为买田有些棘手。
房地价格高涨,宅子倒也罢了,农田却是关乎民生的。
当今天子是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他还是摄政亲王的时候就已经在着手抑制无度屯田、哄抬田价。
如果不抑制无度屯田,失地农户就会越来越多、甚至成为流民,流民多了,就会产生很多问题。
这些主要都是容钰上辈子从张太傅的书里学来的。
所以,若是邵家这回大举买地,就算出发点再好,就算全部平价卖出,也难免遭到言官弹劾。西北渐定,邵北城的处境越来越微妙,天子未必不会趁机发难。
欲加之罪,总是何患无辞的。
可是,容钰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出自己的打算,邵北城已把她抱到梳妆镜前,一面拿着细布帕子轻轻地给她擦头发,一面说:“先祖的仁心固然贵重,可眼下不买的确更稳妥。”
“此前是我顾虑不周,还请娘子勿怪。”
量力而行,才不会让邵家涉险,邵家无恙,才能庇护更多的人。
邵北城肯妥协,再好不过。
容钰这时正喝着淮山鸡汤,她听邵北城这么说,就微微侧身、抬手给他送了一调羹汤,邵北城俯下身子,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汤。
离得近了,容钰闻到他身上清新的皂荚味,下意识地想起适才沐浴时的情形,脸蓦地就红了。
所幸小丫鬟们都早已退了下去,屋子里的灯光也不亮,她就故作镇定地继续喝着汤。
他们夫妇和好如初的,不仅是他们身边伺候的,就是田庄里的人也都松了口气。
有勤奋的少年不舍得灯油,倚在墙边就着大门口悬的灯盏看了许久书册,夜深方才回屋。
他特意抬头看了看那灯盏。
往日里昏暗飘摇的灯盏,这几日换成了明亮气派的琉璃灯。
听阿娘说,是因为王妃娘娘娇贵,王爷又格外看重王妃,庄头唯恐哪里怠慢了、惹得王妃不喜,所以里里外外改进了好些地方。
他这几日能就着明亮的灯盏看书,自然是托了镇北王妃的福气,可是,他夜夜都在这里看书,王爷倒是亲自来巡视过几回,王妃却一回也没有来过。
她恐怕永远不会注意到、也压根儿不在意,这两盏因为她才明亮起来的灯。
大周很多人都知晓这位大名鼎鼎的镇北王妃,他家里是邵家的庄户,知道得就更多些。
她生在侯府,外家是巨贾沈家,她有才学卓异的兄弟,还有颖慧无双的皇后姐姐。
她的夫君,是清贵公子,是异姓王侯,更是大周万民心里的战神。
少年垂眸看向自己手中已经翻得有些旧、却依旧整洁的书册,不禁有些低落。
书中自有黄金屋么?
他这辈子读再多的书,恐怕也难以拥有她所有之万一。
他平复心绪后,朝庄子后头走去。
拖家携口的庄户往往不住在庄子里,而是在庄子周围自建小屋中。他家里只有寡母和他,独居不太不安全,管事照顾他们,从庄后的一排小屋里收拾了两间给他们母子住,投桃报李,母亲和他也会帮着庄子里的仆妇做些琐事。
例如,喂马……
少年没有径直回家,而是走到马厩前,摸了摸一匹棕色矮脚马的鬃毛。
那马儿也很亲近他,温顺地朝他侧了侧头。
他不动声色地朝左右看了看,见周围并没有人,快速地往马颈下悬着的铜铃铛里放了个小纸条进去。
铜铃铛被拨动、响了两声,尽管在静谧的夜里很清晰,但也不至于引起值夜人的注意。
就连马厩角落里的卧着的一匹毛色黑亮的大马也没有惊动。
那黑马不是田庄里的马,是王爷的战马。
少年办妥了差事,这才抬步回房。
庄后的小屋多是放置杂物的,从外头看寒碜极了。
少年的眼神顿黯。
书中没有黄金屋。
离开这里后,他要买一处屋子,一处真正的住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寄人篱下地住在杂物间里。
父亲的抚恤银不够,加上卖地的银子也不够。
他会靠自己,办成这件事。
……
内廷。
愉贵人和一个宫女站在寝殿的小桌前,桌上放着一个盛着水的瓷盆,宫女手里捧着的锦盒里则有一对老参。
皇后赐的人参。
愉贵人静静地盯着那盆水看了许久,才开口吩咐宫女:“放进去吧。”
宫女闻言双手微颤,甚至嗓音都有些发颤:“贵人,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瓷盆里的水有毒,把皇后赐的人参浸毒水,待水分风干后,再用这人参给皇帝泡参茶……
弑君大罪,皇后就是再颖慧,也百口莫辩!
可是,那样一来……
愉贵人身为泡茶的人,肯定也难逃一死。
愉贵人身子轻晃。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陪在他身边。
她不想给他进毒,她希望他万岁万岁万万岁,庇护大周万民。
但凡有别的法子,她都不会这么做。
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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