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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慢一点,不急……对,好!”

这段时间一直在东奔西跑,安霁能静下来和张阿姨学织造的时间并不多,因而一闲下来,安霁就必然坐在织机前。

“这种事急不得,你这已经学得很不错了,当初我可没有你这么快就能沉下性子来。”

祈盼着安霁变得更好,舍不得批评安霁一点,却又不愿安霁有半点疏忽的错处——看着自己欣赏的后辈,张阿姨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直陪伴自己的杭罗一般。

‘嘭嘭,咔哒……咔哒,嘭嘭。’

“咔哒,嘭嘭!”

织机有节奏的响着,声声敲在人的心上,交错着,在厂房里往复回荡,只好像在安霁脑海中敲出这千百年来不变的鼓点,将曾经艮山门外织罗声声的盛景映在面前的织机上,织进每一梭之中。

“这也亏得是你,要是我来,只要熟悉起来,就必然随意,到时候指不定怎么出错呢!”前三批预售已经被抢购一空,只等着厂家那边交付,盛夏闲来无事,便趁着中午来寻了安霁。

“喏,我点好外卖了,中午也让张阿姨歇歇,教你这一上午还要给大家做饭,还不把张阿姨累坏了?”

来了厂子里,盛夏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熟稔的放桌子、摆椅子,没同安霁聊几句,便接过张阿姨手里的抹布,直奔着桌子过去了。

“姑娘儿,你说你来一趟,又买吃的,又帮着收拾东西的,我们这做主人的尚且没忙,倒是让你做客人的忙前忙后,怎么合适?”几次被盛夏抢先之后,张阿姨只得站到一旁无奈失笑。

“我过来什么忙也帮不上,基本上就是个捣乱的。”盛夏抬起头来笑得明朗,手里还不忘擦着桌子,说出话来也是客气的很,“我就是过来和安霁聊聊天,能不给您们捣乱,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我是真羡慕您们这耐心,也真心佩服我们家安霁,那时候一起来厂子里做毕业设计,可最后就她有这个决心和能力来踏下心来和您们学织造……”

外卖到了门口,盛夏也不顾话说了一半,一边念叨着:“我去去一下,回来再和您们继续聊。”一边已然出现在了门口,拎着两大包外卖,还不忘了同外卖小哥道谢。

“别的不说,就之前看她摇纡,我都做不到!”外卖袋里的菜品和汤、饭都被取到了桌子上,盛夏嘴里继续唉声叹气的念叨着,要是有一点弄乱了的,我能急得将真卷线都绞到一起去。”

“到最后,肯定是个拿剪子剪了的结果……”

每每谈起和杭罗有关的事,盛夏基本上都是这套说辞,大家即便是听过不止一遍,倒也不会觉得烦。

只因为盛夏当真说得诚挚,又没必要同厂里的伯伯阿姨们说什么溜须拍马的话——虽说盛夏自己的成就也不俗,只是盛夏是真的佩服这些将手艺同自己生活几近合二为一的人儿们。

茶足饭饱,诸位伯伯阿姨们自然是又回到了织机前,做着这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活计,非但没有厌烦,更是仿佛同织机生了牵系,多了几分‘你即是我、我即是你’的亲切。

“咔哒,嘭嘭!”

“咔哒,嘭……”

厂子里的声音虽吵,可听久了这富有节奏的织造声,只觉得同能登高雅的交响乐、管弦乐一般,成了一举一动中的背景音。

喝水时如是,交谈时如是,只默默的坐在那里也如是……

“下班了,都回家吧,路上小心!”

随着张阿姨一声号召,厂房里的织机声随着一声“咣当”戛然而止,刹那间万籁俱寂,安霁同盛夏却觉得胸怀里的一颗心尚且停留在之前的节奏,祈盼着同织机同频的欢愉。

“安霁,走了,快回家吧,你这一天也够辛苦的,回去你是不是还要弄咱们进校园的东西,改日我请另外几位传承人也来,咱们聚一聚,看看能不能让你轻松点。”

作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国桑蚕丝织技艺’的项目之一,杭罗只是桑蚕丝中的一个类目,双林绫绢、杭罗、宋锦、缂丝等一系列桑蚕丝织品皆是人们常说的‘丝绸’。

而如今因为使用率的下降,以及能够伺候桑蚕丝织品的裁缝愈发稀有,能正确分辨明晰‘绫罗绸缎’、“锦绣缂丝”的人同样少之又少。

因此,安霁同厂里的伯伯阿姨们才想到:在进校园中重点强调不同桑蚕丝织品的区别。

这些年来张阿姨在非遗展销会以及各类政府牵头的非遗文化活动中,也同同行们有所联系,安霁甫一提出这想法,张阿姨便同诸位同行联络起来。

陪了自家闺蜜这一下午,饶是盛夏也早就喜欢上这织机的轰隆,可到底是坐得腻了,再耐不下性子,暗戳戳拿胳膊肘顶了顶还打算在留一会儿的安霁。

“好,那我先走了,张阿姨你路上也小心。”安霁知道盛夏的性子,虽然不是三分钟热度,但是绝不是能固定下来,在一个地方重复做一件事的,收到了后者的明示,便同张阿姨打了招呼回家。

“安霁啊,你怎么耐得下来性子的?”等红绿灯的当口,盛夏又开始念叨起来,“我真是比不了你,你让我做点费脑子的倒是还行,但是这种慢工出细活的事,我真是……你怎么做到的啊?”

其实盛夏何尝不理解是二人性格使然,正如安霁有时会羡慕盛夏说做就做的魄力,以及做什么都能混出一番天地的本事,盛夏也会羡慕安霁这种能静下来,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一天、一个月、一年,又或许……做一辈子。

没等到安霁的回应,盛夏又自顾自开口:“要不说你们这些非遗大多后继无人,除了挣不挣钱,能有多少人能沉的下心来做这些事?”

“之前觉得长辈老拿‘喜欢又不当饭吃’这句话来搪塞,现在看看,说的是真有道理。”盛夏说得渴了,伸手从后座的包里拿了水来喝,抿湿了嘴唇,又继续道,“光喜欢,没本事不行,坚持不下去也不行……”

盛夏终于为了行车安全停下来这一整天得闲就要聊上一段的嘴,转过身专注的开起了车,安霁这才有空看看自家闺蜜今天的穿着。

托安霁的福,盛夏总能那到些尚未正式对外出售的料子——如今上身这件无袖交襟攒折的衣裳,用的就是白色竹叶纹提花罗。

不同于唐宋时期没有提花机构的花罗,许是因为经济水平对的下降,以及时代审美的改变,又或者是为了省力省时,清朝的旧物已然演变成了‘提花罗’,至于古时候的花罗,已然难寻其迹。

安霁和厂子里的伯伯阿姨们便也从这容易些的‘提花罗’开始,倒推复原最原始的花罗。

“怎么样,我这件不错吧……只是不适合你风格,不然我肯定给你做一件。”盛夏耸耸肩,白衣红裤小银边,好看又飒,也确实是很挑性格的。

“不过我给你做了件类似款式的绿白金配色的,明天我给你拿过去,再过一阵子天开始转凉就穿不了了。”盛夏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自己西湖旁的实体店转了一圈,扣上‘休息中’的牌子。

将玻璃门上了锁,傍晚的橙红为店铺里的衣裳染上柔暖的色调,盛夏同个孩子一样邀功:“你过几天不是忙非遗进校园么,穿那件做演讲什么的,我保证你满意!”

“我还没看见,怎么知道满意不满意?”安霁自然也是少不了玩笑回去,“若要是到时候我不满意,就罚你按我的设计做一人一件!”

一如在还在校园时的笑闹,别看二人在自己的事业上都有所成就,可安霁和盛夏私底下就像长不大的孩子,依旧是天真幼稚的紧。

盛夏的父母不催着盛夏结婚,没有催婚的压力,盛夏自然而然就能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事业和理想中。

安霁同宁云帆虽然还是男女朋友关系,但二人早就把恋爱谈得和老夫老妻似的,更是互不干涉事业发展,能帮上忙的地方,也绝不退缩……

“好了,好了,我给你送回家我也回家了,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慢慢来,反正之前的两件事都步入正轨了,你也不用太担心。”

有时候盛夏也觉得自己操心的同个老妈子似的,而安霁也不会傻到需要自己来提醒这些,可前者依旧是忍不住一再念叨,生怕疏忽半点。

而安霁自然也是同样回馈的盛夏,只要有对后者有价值的事,必然通知到位,能帮就帮。

暮卷烟尘,灯火五味,现实生活中其实甚少有里那样为了个男人,为了点金钱小利就闹掰的塑料姐妹情,或许会有志不同道不合的分道扬镳,但更多的还是几年如一日不变的友谊。

星月三转,中元方过,又近中秋,安霁在杭罗厂日复一日的过着几乎如同复制粘贴般的岁月,回到家里,却又是设计、宣传的重任。

日子平平淡淡,如果说安霁在公司做文案的时候是既枯燥又没有新意的,那么在杭罗厂学织造,甚至比之更为单调,就连身边的‘同事’都不是同龄人。

“安霁,你说你们两个姑娘儿和那个宁云帆,当初怎么就不觉得我们这厂子里环境吵,还选了杭罗做毕业设计呢?”王阿姨闲下来就是拿着茶杯喝水,最近不知听了谁说枸杞降血压,杯子里水的成分又多了些许。

“好多人都说我们这些东西只有岁数大的人才喜欢,年轻人不懂……可我看你们明明也是懂的,倒是他们那些人……”

周阿姨也掺和进来,只是说着说着便想不起那个词来,还是李伯伯提醒道:“贴标签!”

“对,贴标签,就和给我们贴上‘过时’的标签一样,总有人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贴上‘不理解’、‘不感兴趣’、‘不尊重’的标签。”周阿姨叹了口气,“你那个视频号我也看了,有时候也分不清这话说的是对是错。”

其实不止安霁是迷茫的,厂里的伯伯阿姨们何尝不再迷茫?二十年前的迷茫在于杭罗的生存,十年前的迷茫在于没有销路,如今的迷茫又变成了未来。

迷茫不是错,因为只有真的将一件事放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才会迷茫……

如果说利益与坚守是安霁的迷茫,便是尚且没经历过这些大起大落,可如今周阿姨的迷茫,刚好是安霁的擅长:“我觉得只要了解了,就不会有任何一个中华儿女认为我们这些是过时的。”

“就是因为历史书上那些铸就旧时经济,展现先贤智慧的一张张生冷的图,才让我想要看见这些活生生的东西。”安霁如是说道,“等看见了,我就想触摸到,亲近他们。”

“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也是一样,见识过他们曾经的恢宏,知道他们与每个人紧密相连的一切,又怎么会觉得他们过时呢?”

安霁还没冷静到能在每每动情之时都将语言组织完整。但诚如安霁所说,那些或者频繁出现在每一个人生活当中,又或者同每一个人的存在有相同文化渊源的东西,怎么会过时?

宋韵文化依托那个时代、这方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人而存在;大运河如是,丝绸之路同样如是,而与之密不可分的杭罗,亦如是。

所以,如果‘杭罗’成为了老土,那么这片土地上一脉同源诞生的新时代人,岂不也将埋没在时代洪流?

“那个时候,我就是看见了,便喜欢上了,或许是因为那份莫名的亲切?”

就如同中国人看见红旗高扬,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落泪;就如同在异国他乡看见那一抹属于中国的元素,哪怕颠沛流离,也心有所归——这便是文化源流的力量,见月怀乡、闻殇则恸,云霁送喜。

“这些话,这些心固然是好的。”张阿姨操持杭罗厂这几十年,张口便是一锤定音,“根本还是我们如何做,如我们一如既往的做。”

门外的阳光再次步入厂房,却自觉光辉黯淡,不比架上罗布,不比胸中炙热。

1唐宋时期花罗没有提花机构,清朝出现有提花机构的‘提花罗’,二者不可混为一谈。(资料来自《大宋衣冠》、与非遗传承人大大沟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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