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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兜头一棒,訇然敲醒了雎宁。
她终于醒过味来,终于咂出来,那自己一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的地儿。
那便是她和爹爹一样,都太在意李瞾的多疑,而忽略旁人了!
要真是有旁人的挑唆,那她现下出宫,对爹爹来说,不仅根本无济于事,甚至会是个累赘。
与其如此,还不如留在宫里查清楚真相,护爹爹他们的周全!
雎宁深然想着,紧凑的眉目里野生野长出一股横了心的锋棱,只是这点的锋棱如风中的烟,一吹,便没了迹。
那壁安凨没瞧见,唯是嗐然着剥开了她的衣裳,“说那些作甚么,天高皇帝远,离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咱还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先紧紧自个儿。也不知道令侍您是怎样的神通,前个儿受恁么重的伤,竟还能一个人爬去太医局,也亏得是太医局,那夜里是有人上值的,这才发现了晕倒的您,不然,您现下只怕都在阎王殿下水馅哩!”
冗长的话从安凨嘴里溜过,跑马似的,扽都扽不住。
雎宁却听得很清楚。
她晕了镇镇一天一夜。还是在太医局晕倒的。
福灵心至般的,脑子晃过仙人的那张脸,雎宁张了张口。
白屏外却响起了清嘉的声儿,“还请问一下,令侍的伤怎样了。”
雎宁顺着这话看向了自个儿的胸膛,那里裹着白布,看着白茫茫的,裹了个完全严实,其实就轻薄的一层。
这也算是下人的悲哀,受了伤生了病,用个药都得偷工减料,不然遭了话柄,说有意想作主儿,那就婧等着板著罢!
不过,薄也有薄的好处,不用扒开就能瞧见里头的伤势。
虽然可能刚刚吃了安凨那么一吓,有些口子扯了开,渗了点血出来,但怎么着都比昨个儿好多了。
结果,一壁儿的安凨眼一瞟,视线滴溜溜从雎宁胸脯上一过,顿时精光大放。
“令侍,您别拿后背给奴婢看呐,您转过来啊!”
屋内有很寂静的一刹那,显得轧轧轧风浪格外的响。
雎宁沉默的看着自个儿的胸膛,摸了摸。
记忆中的波涛汹涌化作而今的一马平川,一股没由来的悲哀涌上了心头,呕得雎宁嗓子眼都在疼。
但人嘛,且要通点人情世故,雎宁因而笑了笑,“你是要我把脸盘儿折后头去么?”
安凨悚然一惊,这时仿佛才醒过味般,忙打了自个儿一巴掌,“瞧奴婢这满嘴跑马的!令侍您别吃心,您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今后定定还会再长的!”
十八岁了,盘儿条儿都长定了,还企图长什么呐,企图长个毛倒还有点子希望。
雎宁内心嗒然,笑容却更盛放了,“你说得没错。”
那语气淡得咂不出星点滋味来,听得安凨脊背发凉。
幸好这时白屏外响起了宋疾医的喉咙,“令侍的伤……还流着血么?”
安凨忙不迭亮起她那金嗓子,“好着呢!宋疾医还是您厉害哩,那么多的血止都止不住,结果您一帖子贴上去,就跟阀门关了闸,一星点儿的血都见不着哩。”
宋疾医清润的声音掺了点笑,“既是血止住了,那烦请令侍穿戴好,我再给您把一把脉,瞧瞧该适用什么药。”
其实这些做下人的还管怎么用药哩。
大多都是靠自个儿熬,熬过去福大命大,熬不过去也就裹个草席扔乱葬岗了。
不过,宋疾医能这般锵锵翼翼的对待,雎宁料是背后有万贵妃的手笔,因而也不多推诿,在安凨的帮衬下,整理了着装,便道了声,“麻烦宋疾医了。”
这话匝地,白屏外响起橐橐的声儿。
雎宁抬起头,绯色裥袍撞进眼,宋疾医那张脸也四平八稳地漾进了视野。
不算太出众工细的五官,凑在一块儿只能给人严冷方正的印象。
雎宁看着,那本来是卧着的身却直挺挺坐了起来。
该怎么说呢。太生动的脸就是把刀,即便云山雾罩,也依然能锐不可当的割进人的眼,在人心上刻划出深深的痕。
所以,纵然雎宁觉得昨夜碰见的仙人多半是自个儿的梦,但回想起来,依然能切实回味起仙人那咄咄逼人的美。
特别是那双眼。
有着花缸底黑石子一样冷,也有着神龛里金浮图慈的眼,简直让雎宁毕生难忘。
而那双眼如今却拓在了宋疾医的脸上。
竟然拓在了宋疾医的脸上!
雎宁听到心在腔子里茫然又急急的跳动。
一壁厢的安凨却被她吃了好大一吓,“令侍大人您怎么得?是哪处又疼了?”
这声口不算小,气势汹汹涌进雎宁的耳,瞬间扽回了她的神。
雎宁迎上宋疾医射来的眼,心头猛地一跌宕,忙牵了唇冲安凨笑,“是啊,又疼了……”
怕人不信,手捂住了胸膛沉沉嗽了声。
安凨见状两手钳住了雎宁的两肩,将她摁了回去。
“方才抽冷子那么一下,别说令侍您嘞,就是健全的人儿也要抽抽的疼一下。依照奴婢的意思,您还是好生躺着,婧等着宋疾医望闻问切,治好了您,您再动作也不迟。”
宋疾医也在旁附和,“令侍伤得重,外敷内用的,且得要好好将息些时日才行。”
说着,援起袖,露出秀致洁白的手指来,“烦请令侍容我把一下脉。”
雎宁脑子一团浆糊,听他这么一说,提线木偶似的抻出了手。
发凉的腕儿落下来伶仃的温暖,是宋疾医的指腹在她脉搏上行走。
不消细摸,应当就能摸到她急促的心跳罢!雎宁也知道,只要她抬眼,她就能看清楚——宋疾医到底是不是昨夜碰到的仙人。
可是不敢,不止是因着昨儿那么现眼子,更是因着他是仙,是佛,是只能远观敬畏,而不能近玩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点温暖退了开,宋疾医脸上还是四平八稳的笑,“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有些失血过多,等我去调配几方补血的药,令侍你再每日三顿的喝便成了。”
施一施礼,便要绕过白屏收拾药箱走了。
雎宁见状,忍不住扯了嗓子问:“还请问宋疾医您姓甚名谁?”
这时风有些大,吹得牖户‘哐哐’直砸。
一下,两下……捏紧了雎宁的心脏。
宋疾医踅过身,笑容光风霁月,“宋止行,山止川行的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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