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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宅。
窗外风雨如晦,窗户半掩,清冷的凉风混着水气自吹入,烛影摇红。
柴令武与巴陵公主对坐在窗前的地席上,前者唉声叹气、一脸愁容,后者樱唇微抿、俏脸紧绷。
左屯卫战败的消息传回,整个府邸都陷入一种惶然慌乱的氛围之中,此前自家与荆王李元景合兵一处攻打玄武门,已经触及李承乾的底线,只不过最终兵败,荆王身死,李承乾性格仁厚将此事揭过。此番晋王起兵,李承乾不仅不曾追究此前罪责,反而对柴哲威委以重用,结果柴哲威再度兵败,导致长安震动、局势大坏……
纵然当今陛下再是仁厚,却也可一不可再,难保不对柴哲威新帐老帐一起清算。
指不定下一刻便会有禁军前来包围谯国公府,给柴哲威赐下一杯毒酒……
即便没有赐死,想来也会褫夺“谯国公”的爵位,没有了这个爵位,柴家无论声望还是地位将会一落千丈。二公子柴令武乃是尚公主,眼下这柴家府邸,搞不好日后会成为公主府……
柴令武自然仓惶无措,没有了柴家这个底蕴,他将会彻底沦为公主的附庸,之前还能在巴陵公主面前底气十足,将来和如何振作夫纲,做一个一家之主?
须知自前隋开始直至本朝,公主们大多行事恣意、性情放荡,若夫家强势还好,可若夫家坠落,镇不住公主,那些金枝玉叶们豢养男宠都是等闲,搞不好干脆一纸休书闹一个和离……
想想自己有可能遭遇的耻辱生活,柴令武心中慌乱极了。
巴陵公主也忧心忡忡,所谓出嫁从夫,若柴家被褫夺国公爵位,甚至柴哲威的性命都保不住,她这个公主自然也随着颜面尽失,随着李承乾登基,对一众姊妹大肆封赏,自己如果在这个时候地位一落千丈,以后如何与姊妹们相见?
尤其是高阳公主,原本一个宫嫔生下的女儿,如今依仗嫁了一个夫婿,朝野上下无不对其敬仰恭维,自己这个出身显赫的公主早已被其远远落下,再沦落至夫家不振,自己将来岂不是要对其仰望阿谀才行?
冷着脸瞥了一眼抓耳挠腮仓惶无措的自家夫婿,愈发看不上眼,心中也对先帝有那么一丝埋怨——房玄龄乃国之栋梁、宰辅之首,下嫁公主予以拉拢示恩,为何不选一个自己这样出身好的公主,偏要选高阳那个母亲早丧的?
侍女入内,恭声道:“殿下,驸马,国公派人前来,说是有要事相商,请移驾正堂。”
柴令武精神一振:“兄长回来了?”
侍女颔首道:“刚刚回府,还未曾卸甲,看来很是急切。”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起身出屋,侍女撑起雨伞,护着两人前往正堂。
夜色已经很深,但府内灯火通明,侍者、奴婢出出进进,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惊惶的气氛。
谁都知道,此次家主兵败新丰、损兵折将导致长安震动,罪责实在是太过重大,不知陛下将会降下何等裁决……
正堂之内,烛火通明。
夫妻二人入内,柴令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柴哲威面前,先上前见礼:“见过兄长!”
继而,不待柴哲威回话,便急不可待问道:“兄长,眼下形势如何?可要紧不要紧?”
巴陵公主面色端庄、亦步亦趋,她是公主,身份高贵,国礼大于家礼,得柴哲威先向她施礼。
柴哲威没有回答柴令武的问询,先摆手将堂内侍女斥退,然后起身,对巴陵公主一揖及地,沉声道:“此番兵败,想必殿下已然知晓,臣虽无能,但毕竟与殿下乃是家人,还望殿下出手搭救,否则不仅爵位不保,甚至有性命之忧!”
巴陵公主吓了一跳,想要上前搀扶却又赶紧停手,否则弟媳妇与大伯纠缠不清,成何体统?但柴哲威不仅是国公爵位,更是柴家家主,任由其作揖不起也不像话,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忙微红着脸,急声道:“兄长何至于此?快快请起!”
柴哲威却不肯起身,垂手道:“如今不仅是微臣损兵折将,更导致关中局势大变,陛下必然震怒,还请殿下援手,柴家列祖列宗,感激不尽!”
巴陵公主忙道:“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
见柴哲威还是不起,只好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柴令武,杏眼圆瞪,俏脸满是羞恼,连连使眼色让他将柴哲威搀扶起来。
这男人以前也是个伶俐通透的,但不知为何,这些年越看越是榆木脑袋,半点眼色也无,更别说夫妻之间的默契了,简直令人不堪忍受……
柴令武这才恍然,忙上前将兄长扶起。
在他印象里,自母亲故去之后,父亲柴绍便屡屡遭受天下人嘲讽、唾弃,致使心情抑郁,不仅轻易不肯涉足朝堂,便是家中之事也从不上心,一应家事几乎都是兄长柴哲威处置,这也使得柴令武对兄长之敬畏远胜父亲。
及至父亲郁郁而终,柴哲威继承爵位、担当家主,更是严谨庄重、敦厚肃穆,愈发令他畏惧。
何曾见过兄长这般低声下气?
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为严重……
柴哲威好不容易起身,三人相继落座,柴令武忍不住问道:“兄长是想让殿下如何去做?”
巴陵公主抿了抿嘴唇,心里砰砰跳,心想该不会是又让自己去寻房俊求情吧?
虽然求人这件事很是令人难为情,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却好像并没有太多抵触……
柴哲威点点头,喟然道:“谁知道此战居然败得如此惨烈彻底?左屯卫折损过半,士气一蹶不振,不经过两三年的补充整编,难以恢复战力。如此倒也罢了,慢慢经略便是,可经由此战之败,导致如今整个关中震荡,不少心怀叵测之辈蠢蠢欲动,极可能导致整个局势崩坏……陛下再是仁厚,这个时候怕是也要用雷霆手段震慑人心,为兄难免首当其冲。”
说着,柴哲威看向绷着俏脸的巴陵公主,叹气道:“只怕还要劳烦殿下,入宫向陛下分说一番,给为兄求求情,咱们柴家无论胜败,自今而后誓死效忠陛下。只是如此一来,定有小人谗言,怕是让殿下受委屈了。”
他心里有数,这样的话语根本不可能打动李承乾,但李承乾这个人优柔寡断,顾念亲情,只要巴陵公主出面,想必定会网开一面,不会严惩自己。
至于到底用什么理由去说情,反倒在其次……
巴陵公主闻言略微松了口气,但心里反倒有些失落……
赶紧整理心情,颔首道:“本宫虽然是天家之女,但出嫁从夫,如今嫁入柴家,自然也是柴家人,家族有难,焉能惧怕区区流言便置身事外?兄长不必担心,本宫稍后便入宫。”
柴哲威大败亏输,后果严重,此时必然物议纷纭、攻讦不休,自己这个时候出面去向陛下求情,必然遭受池鱼之灾,不知多少刻薄言语落到自己身上,令她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但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既然嫁给柴令武,便是柴家人,柴家兴衰成败攸关自己的切身利益,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
柴哲威之前还怕巴陵公主拉不下颜面去求李承乾,这会儿见到答应得这般痛快,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
太极宫,武德殿。
李承乾正与岑文本、李勣、房俊等人议事,刘洎已经前往关中各地驻军之处,安抚、拉拢那些十六卫大将军,但长安这边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万一有人起兵响应晋王,必须要有应对之策。
内侍总管王德入内,来到李承乾身后,小声道:“陛下,谯国公已经入京,并未进宫而是先返回府中,然后巴陵殿下便入宫而来,求见陛下。”
李承乾眉头蹙起,很是不满,恨声道:“简直混账!统率一卫之兵,非但未能完成战略目标反而招致一场大败,无能至极!如今战败而归,不仅不入宫轻罪,反而玩弄这等把戏,难堪大用!”
他声音不小,面前几人都听得清楚,虽然不知王德禀报何事,但略微一琢磨,便猜出前因后果。
岑文本当即说道:“此番大败,柴哲威罪责难逃,若不予以严惩,何以儆戒旁人?奖惩分明,为君之道,陛下切不可顾念亲情,网开一面。”
他了解李承乾的性格,若柴哲威自己入宫,或许还能予以惩戒,但现在巴陵公主入宫求情,只怕李承乾很难继续追究,总要给自己妹妹一个面子。
李承乾闻言,面色便有些踟蹰。
他刚才骂得狠,心里也对柴哲威极为恼怒,但若是不给巴陵公主一个情面,坚持严惩柴哲威,那么往后巴陵公主在柴家如何自处?与柴哲威的关系僵硬,自然影响柴令武,最后夫妻感情因此不睦,又岂是他这个兄长愿意见到的?
他如今登基为帝、九五至尊,自然顾念一众兄弟姊妹。对于兄弟们自然要顾忌很多,毕竟都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一不小心便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但姊妹们却触及不到皇权根本,因此他很是愿意多加照顾,多加封赏。
总之不过是荣华富贵而已,自己有的是,何须吝啬?
所以岑文本这么一说,让他颇感为难,便不着混迹的瞥了一旁的房俊一眼,正好房俊也向他看来,四目相对,房俊顿时明了李承乾的心思……
“咳咳!”
房俊干咳一声,笑道:“岑少傅此言差矣……”
话未说完,岑文本便蹙紧眉头,这房俊最是擅于察言观色,大多时候都顺着陛下心意,根本就是个佞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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