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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榷盐使”的设立,使得河东世家在丧失盐池归属权之后,再一次获得盐池的管理与支配权力。河东世家不能承受丧失盐池归属权之后果,但当这一切不可逆转的时候,“榷盐使”就是最好的安慰。

王福郊二话不说,一揖及地,恳请道:“还请越国公暂时将我放还,定竭尽全力说服河东各家,配合越国公完成河东盐场之改制,河东世家永远效忠陛下、效忠大唐。”

局势走到这一步,双方都已经没有回头路,要么房俊彻底改制盐场将河东世家永远驱除,要么引发动荡酿成巨大危机,房俊不得不承担责任。

但无论哪一样结局,河东世家想要重新恢复盐场都难如登天。

既然如此,何妨借着台阶下来,换一种方式继续掌控河东盐场?

最重要的一点,万一荥阳郑氏成为世袭“榷盐使”,地位暴涨,一众河东世家都要遭受压制。

此消彼长,如何自处?

郑玄果则满面酡红好似醉酒一般,疾声道:“越国公何必舍近求远?我这就给父亲送信,让他回荥阳亲自主持大局,无论盐场需要多少人手,荥阳郑氏都一定凑足!”

河东盐场处于“三河之地”,如能彻底掌控,能够获取的不仅仅是庞大的利润,攸关河东、河南、关中、陇右等地千万百姓之食盐,更有着无可估量的庞大影响力。

与此相比,背叛河东世家也不值一提。

王福郊怒视:“荥阳郑氏虽非河东世家,但彼此合作百余年,岂能在这个时候自立门户、背刺盟友?”

郑玄果不以为然:“此言差矣,河东世家掌管盐场这么多年,贪墨成风、以次充好、管理涣散,我们荥阳郑氏损失的利益无法估量,你们难道不要给一个交待吗?时移世易,能者多劳,你们还是交出管理权吧。”

王福郊连连摇头:“非是我小瞧了荥阳郑氏,没有河东世家出手,你们根本不可能组织足够的人手填补盐场空缺……”

“二位,”房俊敲了敲面前桌案:“机会给了你们,选择也给了你们,还是尽快回家商讨吧。十日之内,会有华亭镇海盐运抵关中,缓解缺盐之虞,一个月之内,盐场必须复工复产,你们的时间并不多。”

“喏!”

两人知道事关重大,攸关各自家族未来百年大计,自是不敢多说,转身匆匆离去。

*****

戴、刘、张三人进了官廨,相互见礼之后落座,戴胄便忍不住道:“二郎这回鲁莽了,河东盐池牵连甚广、影响巨大,岂能以这般强硬手段予以接管?只怕现在消息已经传出,必将天下哗然。”

食盐与粮食一样都是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民生物资,其价值不仅在于其丰厚的利益,更在于对于民生的影响,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只需略微推波助澜,房俊便将被推上风口浪尖。

戴胄与房俊素来亲厚,虽然隔着年岁、辈分,却隐隐成为“忘年之交”,以往房俊在长安动辄被状告至大理寺,戴胄对其多有袒护,所以这会儿才直言不讳。

房俊笑道:“叔父不必担忧,这不是请了你们前来吗?只需将盐池上下官吏定罪,朝廷收回盐池便是名正言顺,余者纵然不甘也不过是无能狂吠,左右不了大局。”

张亮皮笑肉不笑:“呵呵,好大的阵仗,‘三法司’齐上阵,盐场这些六七八品的官员就算被定罪也值了,毕竟以他们的品级大概率一辈子都进不了‘三法司’的衙门。”

“这不是三位正好在洛阳吗,所以求了陛下,请三位就近协助。”房俊笑眯眯的摆摆手,然后话题一转:“听闻陨国公已经请辞刑部尚书,即将就任右金吾卫大将军?”

张亮一愣,心底涌现不妙的感觉:“……啊,是这样,我军伍出身,刑名之学不显,忝为刑部尚书却尸位素餐,有愧于陛下之托付,还不如退位让贤,回归军伍更好一些。”

房俊的笑容愈发灿烂,说出的话却带着刺儿:“此一时彼一时,陨国公有些落伍了啊,现在的军队与当初可不一样,底下的校尉一个个桀骜难驯偏又跟脚硬实,动辄弹劾主将、架空上官,左右金吾卫又是新近整编,那些副将、校尉哪一个没有靠山?这右金吾卫大将军可不是好当的,陨国公还需小心在意,千万别被底下人抓住什么把柄给拱翻了,到时候丢了官职事小,沦为天下笑柄可就不好了。”

张亮面孔涨红,咬了咬牙,将怒气咽下换上一副笑脸:“还得越国公您多多提携才行。”

听话听音,房俊这是明摆着告诉他左右金吾卫依旧掌控在其手中,自己就算成为右金吾卫大将军也得看他的眼色,否则就会被底下的副将、校尉们给架空……

他素来知晓房俊之为人,嚣张桀骜有之,恣意妄为有之,却从不说大话空话,既然他敢这样说,那么在左右金吾卫的掌控力就一定只高不低。

自己背弃军方阵营投靠刘洎,宁愿当一个军方的叛徒却还是摆脱不了房俊的魔爪吗?

那自己岂不是白当了一回叛徒?

房俊笑容可掬,似乎在开玩笑:“看你表现咯。”

刘祥道与房俊不熟,所以入座之后基本没怎么说话,喝着茶水在一旁看热闹,忍不住啧啧称奇,张亮爵封陨国公,乃是正儿八经的贞观勋贵,在当年或许只是贞观勋臣当中不入流的末尾,可如今贞观勋臣逐渐凋零,张亮的资历、地位便凸显出来,所以一经举荐便可以从刑部尚书跳到右金吾卫大将军。

可瞧瞧张亮在房俊面前是怎么说话的?面对房俊的讽刺、恫吓、威胁,非但不敢说半句硬话,甚至连一个不满的表情都做不出,低三下四、卑躬屈膝……

明明是两辈人,事实上也是两辈人,只不过颠倒过来。

再看一旁端然稳坐的苏定方颇有几分渊渟岳峙的气度,这位曾在贞观年间郁郁不得志的将领,受到房俊简拔之后放弃半辈子弓马兵法,由陆地转战大洋,却骤然迸发出无可比拟的耀目光彩,晋身当世名将之列,依旧对房俊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有意思……

戴胄虽然执掌大理寺铁面无私,实则是个厚道人,见场面有些尴尬,忙问道:“此番前来核查账簿,到底怎么个章程?查到什么地步?”

既然知道房俊此举是为了给河东世家扣上“贪墨”的罪名,以便于名正言顺的接管盐池,那么其中就要有些分寸,浅尝辄止自然不行,达不到威慑的程度,一查到底也不理智,会引发对方强烈反弹。

房俊道:“监正以下为止。以我之见,河东世家大抵会答允我提出的条件,由各家轮流担任‘榷盐使’掌管盐池,所以得给他们留下几个可用的人才。余者一律审查,从重、从快定罪,但无需押解长安收监,可准许河东世家罚金赎罪。”

“罚金赎罪”既是“赎刑”,当然并不是任谁都有“赎刑”的资格,必须达到一定的品级或者特权才行。

戴胄点点头:“你这是以雷霆手段行怀柔之术。”

简而言之,河东盐池的归属权不容谈判,但除此之外,都可以谈,这就给了河东世家一个不能破釜沉舟的台阶。

刘祥道好奇问道:“陛下登基之初便奉行先帝打压门阀之国策,越国公更是这一国策的大力倡导者,如今既然盐池已经接管,为何还要让河东世家插上一手?毕竟只要能够分润盐池的利益,世家门阀便保持多保持一分底气与实力。”

房俊正色道:“刘大夫有些误解,先帝与陛下的国策是打压门阀,并不是剪除门阀,毕竟门阀依旧掌控着帝国最大的生产资源,岂能一棒子全部打倒?况且帝国隐患之根由不在于门阀,而在于门阀所掌控的垄断力量,只要剪除这部分垄断力量,门阀不仅无害,相反还会成为帝国稳定、文化繁荣的基石。”

任何事物都有利有弊,绝不能一概而论。

没有了世家门阀,国家就能政局稳定、遏制土地兼并、增加税收了吗?

绝无可能。

因为利益的载体是相对的,当世家门阀被剪除,政权形式发生变化,就会涌现地主士绅。

当一切都被打碎回归于中枢,皇权又会成为遏制生产力发展的拦路石……

人类的历史,就是在垄断与反垄断的斗争之中前进。

当垄断趋于极致,压迫成为常态,就会有波澜壮阔的反击将一切砸碎、重塑;反之,当一切回归于人民,垄断又会必然滋生,不断壮大。

刘祥道又问了一个很多人最为关注的问题:“河东盐池停产日久,各地存盐消耗殆尽,若不能及时补充,一旦存盐告罄,必将引发巨大动荡,越国公有信心解决这个危机?”

房俊给大家吃了一个定心丸:“放心,若无十足之把握,又岂能这般大动干戈、破釜沉舟?华亭镇的海盐即将运抵关中,可以缓解存盐消耗之虞,另外,改良的制盐之法可以大幅度提升河东盐池的食盐产量以及质量。诸位只需完成审核账簿之任务,然后拭目以待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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