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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
好几次,刘淑珍都要忍不住的时候,顾宁轻轻地摁着了刘淑珍的手背,不让她开口。
眼见着闺女被外孙女这般拿捏住了,刘老太心里摸不准了,半晌,她叹了口气,到底是打断了沉默。
“我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这话一说,刘淑珍的脸色当场就白了,她低低怯怯地喊了一声,“娘。”
刘老太性子泼辣也厉害,不然她一个守寡的妇道人家,在不改嫁的情况下,养大了一双儿女了。
所以,刘淑珍对于母亲的惧怕,似乎藏在了骨子里面。
一打儿照面儿,她既尊敬,又害怕。
这是打小儿的习惯。
刘老太看着刘淑珍半晌,没说话,倒是顾宁叹了口气,她睁大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看向刘老太,“姥姥,那大舅妈领着刘宝亮,去顾家上门提条件,你知道吗?”
这话一问,仿佛一下子扯开了双方的遮羞布。
刘老太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知道吗?
她当然是知道的,只是,若是年轻时她,自然会拦着儿媳妇这般做,毕竟,这般做事不地道。
拿着闺女的身世秘密,去给孙子换一个铁饭碗的机会。
只是,知道归知道,她却无能为力,甚至是乐见其成。
因为,实在是没办法了,她要在闭眼之前,看着刘家唯一的孙子安定下来,有正式体面的工作,再娶一个媳妇,为老刘家传宗接代。
这样的话,她就是现在两眼一闭,去了地底下,也能和老头子交代了。
只是,刘老太没想到的是,淑珍是个糊涂的,然而,曾经的外孙女,却格外的敏锐。
一下子就拆穿了。
刘老太沉默了许久,久到顾宁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开口了,“我知道。”
“但是,我没办法。”
这是事实。
她这话一说,刘淑珍似乎有些不能接受,“娘,您当年教过我,做人要厚道,不能偏颇,也不能为了利益,不折手段。”
可是,大嫂带着刘宝亮上门,拿着身世提条件的事情。
又何尝不是一个不折手段呢。
刘老太垂眸,银灰色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淑珍,此一时彼一时,我不年轻了,现在就一个心愿,就是宝亮能够安稳下去,讨一个媳妇,生一个大胖小子。”
所以,她对于大儿媳妇做的事情,也都是睁一只眼闭只一眼的。
刘淑珍还想说什么。
但是,却被顾宁打断了,“那姥姥,撇开亲情,我们今天只谈利益是吗?”
刘老太愣了下,接着,整个人都像是老了不少岁一样,她有些不解,“宁宁,不管怎么说,刘家到底是养大了你妈,送她出嫁不是吗?”
这是养育之恩,看在养育之恩上,让刘淑珍拉拔下兄弟,照顾下侄儿子,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起码,在刘老太的眼里,是这样的,或者说是,整个大队都是这样的。
哪有出嫁的闺女,不顾着娘家的?
“您是养大了我妈,这么多年来,我妈,又或者是我们家的每一个人都很敬重您。”顾宁声音极为冷静,“所以,哪怕是我们家,我妈和大舅之间断绝了关系,这些年,我妈妈也在一直给您养老,也一直敬重您,爱戴您,不是吗?”
甚至,她可以说,就算是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她妈也会继续给对方养老。
更别说,知道真相了。
她母亲对老太太的感激,只会多不会少。
这话,让刘老太瞬间哑口无言,因为,这是一个事实,哪怕是淑珍和刘家闹翻的情况下。
这么几年来,她的养老生活,反而比整个大队的老人都体面。
为什么?
因为,她闺女刘淑珍嫁的丈夫翻身了,她外孙女又是个有本事的,所以,闺女每次孝敬她的,哪怕是她节省下来给了孩子之后。
她的日子也过的极为体面。
这些,都是刘淑珍带来的。
是她曾经的一时心软,然后养大了这个孩子。
其实,与其说是她养大了刘淑珍,不如说对方自己养大了自己,乡下的孩子都是这样,四五岁搭着板凳上灶台切菜做饭,七八岁就能到地里面挖野菜,去山上捡柴火。
不止能喂鸡养猪,在大点年纪,有手艺的,在做点针线活,也是赚钱的法子。
而刘淑珍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她当姑娘的时候,跟着下乡的老绣娘学了一手好手艺。
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都是靠着她绣东西,来贴补家里的。
刘老太看着闺女刘淑珍发红的眼眶,到底是愧疚了的。
好半晌,她才说道,“妮儿,你做的够了,是娘贪心不足了。”
这话一落,刘淑珍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娘。”
“是娘的不好。”刘老太像是小时候一样,给她擦了泪,这才缓缓道,“我当年,是在小南山大家坟头,捡到你的。”
这——
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只有刘老太那沧桑的声音,“当年,我去埋我姑娘的时候,在旁边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就在我闺女坟头几尺远的地方。”说来也巧,她埋她闺女的地方,很是偏僻,正常人都不会去那个地方。
所以,按理说,刘淑珍的命,是个没有未来的命。
要不是那一天,凑巧她去了小南山,埋姑娘的时候,又听到了刘淑珍微弱的啼哭声。
一时心软,想着老天爷要走了她闺女,又赔了她一个闺女。
她这才把还在襁褓里面的刘淑珍给捡了回去。
顾宁看了一眼,已经哭成泪人一样的母亲,又问,“当时您捡的时候,可有什么身份证明?或者是留下的东西?”
刘老太步履蹒跚的走了起来,摸到了床头,从一个木头箱子里面,慢慢摸着锁片,只听见啪嗒一声。
开了箱子的门。
她回头看向刘淑珍,“妮儿,你小时候,不是一直想看这个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为了这箱子里面装的东西,她曾经还打过刘淑珍一次,那是打的最狠的一次。
后面,刘淑珍长了记性,就在也没闹腾过要开箱子了。
反倒是,儿子刘宝亮那个不成器的,曾经以为这里面装的有宝贝,有金条,有大把的钞票,还悄悄拿着扳手撬开了箱子。
在里面一阵翻找,发现没啥好东西,把箱子翻的乱七八糟的,人跑了。
为此,刘老太又是一阵气。
只是,这都是几十年前的老事了,如今,这个灰褐色带着包浆的箱子,再次暴露在刘淑珍面前,让她的精神有些恍惚。
在她还未回神的时候,刘老太就伸手在箱子里面,一阵摸索,从里面摸出了一件老旧的绵绸料子。
虽然颜色有些陈旧,但是不难看出,保管的很好。
样式也没有变化,甚至连那绵绸的细腻都还在。
刘老太捏着绵绸的布料,好半晌,才递给了刘淑珍,“妮儿,这是当年我捡你的时候,你身上的襁褓。”
刘淑珍手抖了下,从对方手里接过来了绵绸。
料子很柔软,很舒适,入手的时候,指腹因为常年做家务活,有些倒刺,刮在绵绸上,会有些刺手。
她有些恍惚,“娘,当年——”
她说不出话。
刘老太,“你也看出来了,从这襁褓上,就能看得出,你亲生父母家,条件应该是不错的。”
那时候还没建国呢,普通人家连饭都吃不起,但是刘淑珍身上包裹的这一块襁褓,却是出奇的好料子。
这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顾宁摸了摸料子,突然问道,“姥姥,您有推测过,我妈是哪家的孩子吗?”
刘老太陷入沉思和回忆,“我当年捡你妈回去的时候,对外说的是,我姑娘埋的时候,又有一口气,所以活过来了。”
“所以,我没去打听过哪家有丢孩子,但是我后面观察过许久,反正就我们这山旮旯里面,十里八乡生闺女的,不愿意要的,基本都直接丢尿罐溺死了,别说丢小南山那么远的地方了,就是你妈身上的那一身绵绸襁褓,也不是我们这地界会有的东西。”
在说了,乡下地方,那些年有些人家为了要儿子,不知道手里造过多少孽。
别说绵绸襁褓了,就是一根纱都舍不得,花在那小孩儿身上。
因为是浪费。
“再加上,我养了你妈以后,一直在打听谁家丢过女婴,后面都说没有。”
不过,就算是有,对方也不会承认的。
毕竟,这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顾宁听完,脸色有些沉,“那看来,我妈就不是本地人了。”
刘老太点了点头,许是烟瘾有些犯了,从抽屉拿了一根烟袋锅,直接燃了烟叶子,一阵吞云吐雾,这才缓缓道,“你大舅妈上门,应该是和你们说了,之前首都的大人物,来打听过你妈的消息。”
顾宁和刘淑珍对视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对方有留下消息吗?”
刘老太摇头,她眯起了眼睛,烟雾升腾的时候,能隐约看出老人的精明和世故。
“我探了下口风,像是首都人,别的对方有警惕心,就什么都没暴露。”她想了想,神色沉沉,“而且,我瞧着那人来找你妈,也不像是真心实意的,反而带着几分别有用心。”
“所以,对方问你妈的事情时,我好多都是略过去的,包括这个襁褓,他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
刘老太把烟袋锅,放在桌面上磕了磕,顿时一阵灰尘缭绕。
“淑珍,宁宁,你们听着,我瞧着那人像是来者不善。”
“所以,我根本没给他你们现在的消息。”
“而且,我听着对方的语气,不太像是来找你妈,反而像是——”刘老太想了好久,“像是——”
“我说不上来,反正你们以后警惕些就行。”
说刘老太坏吧,她真不至于,不然,也不会心善捡了没人要的刘淑珍养大了,那么苦,那么难,都没想过放弃对方。
说她好吧,她又有这个时代,所有老人的通病,那就是偏心儿子。
偏心儿子一家。
能为儿子一家做任何事情。
不能说这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只能说,环境影响人。
顾宁心里也有些复杂,是对刘老太的复杂,可能这就是亲情吧,偏心的刘老太,又有一丝对闺女的好。
这也让他们双方的关系,根本无法断下去。
这更是,刘淑珍必须要孝顺刘老太的原因。
顾宁叹了口气,“我们知道了,不过,姥姥,你知道对方叫什么吗?”
刘老太摇头,“我听有人喊他许同志,但是具体叫什么,我不知道。”
她有想套过话,但是对方精明的很,每次都被对方给饶过去。
“首都,姓许。”
顾宁想了想,站了起来,“我们知道了,谢谢姥姥。”不管怎么说,对反更没有把母亲卖掉,就冲这一点,刘老太人还不错。
她想了想,在离开之前,从口袋摸了五十块钱出来,很认真地递给了刘老太,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看着和对方。
“姥姥,我知道你心疼刘宝亮,但是你信我的话,这钱,你最好自己留着,谁都不要给,这是关键时刻的救命钱。”
“我不去评价大舅一家的好坏,但是我想说,姥姥,你养老要靠自己,靠我妈,唯独考不上我大舅一家,这个一家包括,刘宝亮和刘蓉蓉。”
上面的舅舅是个妻管严,全听大舅妈的话,而下面两个孩子,已经被大舅妈养歪了,虽然刘宝亮现在已经改了不少。
但是以后,他会是什么样的,顾宁不知道。
顾宁觉得,把老人养老,赌在这么一个人,一家人身上,那是极为不现实,不可靠的。
顾宁的话,让刘老太沉默了下去,她看着递过来的一沓子大团结,只觉得心里像是被开水烧开了一样。
一种热热的感觉。
但是,又在即将熄灭的环节,有些犹豫和挣扎。
顾宁看到老太太这副样子,知道对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便把钱塞到她手里,“以后您保重。”
“我会让我妈按时给您送养老钱,但是您一定记着,最好还是自己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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