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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率先移开目光,给他加了一筷子鱼:“先生快尝尝,这千春楼的鱼可好吃了。”
云昭瞧着他慢条斯理的吃,心里欢喜。
“先生,我问你有何打算,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南境?”
王砚书抬头愣愣地看着她。云昭手足无措,张牙舞爪的解释:“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怕先生在京中无事可做…啊不是,先生大才,留在侯府实在是浪费了…”
废物死了。云昭暗骂自己。她明明巧舌如簧,怎么笨成这样。
王砚书却瞧着她笑,缓缓开口:“愿意。”
她松了一口气,连喝了好几口水。
“吃饭。”王砚书给她夹了一块鱼放进碗里。
云昭咧嘴笑。
“原来小侯爷喜欢这样的啊!”雅间的门被推开,云昭看过去,竟然是甘青。她险些已经把他忘了。
甘青笑得很痞,他走上来转过身对王砚书说:“哟!这不是你养在府里的先生吗?长得倒是白白净净…”
王砚书的脸色在他的目光中变得煞白。
云昭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把薅过他的衣领,把他反身过来,甩了他一个巴掌。
“啪”地一声,响亮清脆。王砚书和甘青都愣住了。
云昭眼眶发红,怒目而视。
甘青不可置信的瞪着她。云昭尤在盛怒之中:“向先生道歉。”
甘青一揩嘴角,露出玩世不恭的冷峭:“道歉?我又没有说错。你养他在府里,和外面那些……!”
“啪”一声打断他的胡言乱语。
云昭又扇了他一个巴掌,这回左右对称了。
甘青甩了甩头,有些耳鸣。他怒极反笑,挑衅地抬起脸看着她:“我就说他两句你就舍不得?”
云昭很想再抽他一巴掌,但她瞥见先生担忧的脸色,死死攥着拳头。
“舍不得!先生待我恩重如山,你如今出言毁他清誉,你以为受了两巴掌就算完了吗?”
“你还想怎样?”
“向先生道歉!”
甘青冷哼,绝口不提。
王砚书过来拉她:“走了,我们回去。”
云昭心酸,却不想驳了先生的面子。
他们走回去的路上,王砚书很沉静。
甘青的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那些被巴掌截断的恶言。
云昭心里也装着事,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转过街角一辆拉货的车与她擦肩而过,她向里闪躲,一脚踩住裙角,跌了出去。王砚书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腰。
“多大了走路还这么不小心。”
云昭扁扁嘴不出声。他如被刺一般松开手,转身往前走。这静谧令云昭觉得呼吸困难。“先生。”
云昭停住脚步叫他,他回过身来。
“先生,甘青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与你很相熟?”王砚书问,“上一次在朔州,与你一起赏月的就是他吧?”
云昭蹙眉,这么遥远的事情,她都快忘了。
“是他。他本是甘老将军麾下的中郎将,后来他自请留在朔州,便归入我的麾下。我与他只是军务上的往来,没有别的情分。上次赏月真的只是个误会。”
王砚书点点头:“回家吧。”
他漠然地想,甘青说的可能也没错。他甚至有点想笑。
云昭站着没动:“先生,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好不好?不要都憋在心里。”
他看过来,迎着月光,人如皓月。他的目光那么清冷,云昭很怕。
“云昭,你是天上的雄鹰,不是我手里的燕鸟。”他轻声说,“不必为了我与他人起冲突。”
她觉得一阵阵发冷,伸出去想要触碰他的手又恹恹收回。云昭勉强笑起来:“云昭明白了。”
回府,他们匆匆告别,各自回了。夜深人静时,王砚书独自一人在屋子里喝酒。他一向克己,从未贪杯。
房间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他融在夜色里,捧着酒壶,一口接一口。
有些隐秘的心思,令他倍感羞耻。
那是他捧在手心照顾大的姑娘,惜她孤苦、爱她坚强、怜她倔强,他愿意如兄如父照顾她直至生死相别。
生死相别。
他嗤笑一声,他又以何身份作此承诺?
王砚书抹了把脸,深呼一口气站了起来。他歪歪扭扭地走向床边,倒在床上。
甘青的眼神,云昭受辱的暴怒,激起他心里的颤栗。
“昭儿。”
他嗤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脸:“王砚书,你真可耻!”
第二日一早,云昭又被召去东宫。她在殿中等了半日,太子才姗姗来迟。他穿着华贵的朝服,长亭玉立,与云昭记忆中的季醒言已相去甚远。
太子见她还是笑着,声音里压着一丝冷硬:“昨日在千春楼,听说你发脾气了?”
“你怎么知道?”她脱口而出方知无礼,连忙低下头揖手,“臣冒犯,请殿下恕罪。”
太子全然不关心她的礼数,陡然攥住她叠在一起的双手。被攥得发疼,云昭被迫抬起头看他,因他的眼神而慑住。
“你的事,我只要想知道,就都能知道。”太子带着上位者的威仪,深邃的眉眼如深秋的湖泊,平静无波,惊寒阵阵。
云昭垂首,目光落在交叠的手上,曾几何时她记忆中他们的手还是肉嘟嘟的样子,而此时若恍然一梦,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有力又好看的手。
“云昭我问你,你和你的先生…”
云昭像被踩了尾巴,猛地把手抽出来,震惊地看他,来不及收回眼中的恼怒。
太子也沉沉地看着她,没有计较她的冒犯。他只抿着唇,很贴心的藏去后半句话。
“云昭,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不肯说出口的词汇肮脏又恶毒。
云昭觉得自己的脸燥得发烫,既觉得羞辱,又在内心跳跃着声嘶力竭的叫嚣。
她敛去所有的心思,平静地说:“先生只是先生,他于我有恩,我自是不能允许任何人这样中伤他。”
“先生只是先生?”太子黑曜的眸子盯着她,带着这么明显的质疑和不信任。
云昭觉得自己要发疯。
为什么她要违心的向别人解释她和先生的关系?
在她被遗落于侯府,孤苦无助的时候,是先生护她,撑起一个家,不惜毁了自己仕途。
他们所有人,凭什么质疑他的身份?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他的眼睛:“是,先生只是先生。”
“你不要骗我。”
“臣不敢欺瞒太子殿下。”
季醒言耸耸肩,又成了无赖的样子:“从小到大你骗我还少吗?”
云昭只觉得头疼,夏日温暖的热流却不能让她摆脱从骨子泛出的寒冷。
他突然又问:“云昭,我们相识多少年了?”
“十年。”
从六岁到十六岁,他们几乎相伴走过了所有懵懂的时光。
“是啊,十年,也不少了。”
云昭疑惑地看着他,他却古怪的笑起来:“我原谅你了。”
“原谅我什么?”
“原谅你中午和我吃鱼,晚上又和你的先生吃鱼。”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破了,“噗”的一声。
云昭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是她心里的一盏灯,突兀而决绝地寂灭。
开府宴那日云昭才又见着周太师的小孙女,她小云昭两岁,十一岁的时候随着父亲调职去了平南。
她还是从前的样子,娇娇小小,软萌可爱。她有一张圆圆的脸蛋,大大的葡萄似的眼睛,眼光水汪汪的,粉嫩的唇总是嘟嘟的。
与云昭分别时她哭哭啼啼的,如今见面,也是哭哭啼啼的。
“别哭了小软软,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惜软泪眼婆娑地瞪她,像一只生气的博美犬。她的表情惹得云昭发笑,她叫着:“没良心的昭姐姐,你都不想我。”
“我想你。可这两年实在是抽不出身去找你。”
说起来软软攥住云昭的手,紧张的看着她问:“战场是不是很凶险?我听子竹哥哥说,战场是血海,尸骨成山。”
云昭想起南境的风和城外粗粝的土地。那些嘶嚎与血腥似乎已经离她远去。
她摸摸软软的头,朝她笑:“小软软不听这些。这些都与你无关。”
“可与你有关,昭姐姐,你会死吗?我不要你死。”她的声音和名字一样软糯尖细。
“骗你的,我骑着马,如风驰,手中长刃如闪电,斩杀敌将不过是你眨眼的事。怎么会凶险呢?”
云昭看着她脸上泪痕未干,笑着岔开话题:“子竹哥哥是谁?”
惜软红了脸,羞赧地低下头:“子竹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的声音细如蚊蝇,可云昭听得分明,笑她:“小软软心理秘密了呀。”
“昭姐姐心里有秘密吗?”
她忽然抬起头来,撞进她水润的眼眸,云昭有一刻失神。她摇头否认:“没有。”
她心里的秘密,是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
云昭看向另一侧,王砚书长身玉立,锦袍玉带,正在人群中寒暄。他面上笑得儒雅,清亮的眼睛中一片平和。
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视,王砚书偏过头看过来,他们的目光交汇,默契而又慌张的各自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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