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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屋檐上,顺着檐底滑落,打湿了青石砖地。
春寒料峭,寒意透骨,原本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但是几场春雨,却突然又掀起了一阵倒春寒。
因此,各家府邸不得不把已经熄掉的炉火,又重新点了起来。
英国公府的书法当中,炉火未起,反而开着窗户,任由呼呼的冷风夹杂着几点寒雨不时落入房中。
张軏两兄弟相对而坐,桌上的茶水早已变冷。
在他们面前的,是驸马都尉薛恒和太常寺卿许彬。
几个人就这么坐着,气氛有些凝滞。
片刻之后,薛恒似乎有些熬不住,起身想要去把窗户关上,但是刚走两步,却被张軏伸手按了回去。
“太暖和了不好,冷风吹一吹,脑子更清醒些。”
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张軏,薛恒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许彬也有些坐不住,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开口道。
“三爷,使团这边都准备妥当了。”
“这回,礼部,鸿胪寺都非常配合,就连户部那边,也没使什么绊子,给的金银财帛,比咱们想象当中的都还要多。”
“如此看来,迎回太上皇,果然是众望所归之事。”
然而他这番活跃气氛的话,却没有收到想要的效果,张軏仍旧沉着脸色。
倒是一旁的张輗冷笑一声,道。
“众望所归?我看众望所归的是龙椅上那位吧!”
“这些日子,老夫走到哪里,便听到哪里称颂那位孝悌治国,胸襟宽广,乃圣明天子。”
“怪不得那位答应的这么痛快,如此的好名声,谁不想要。”
两句话噎的许彬有些讪讪,只好闭口不言。
这个时候,一直皱着眉头的张軏终于开口,他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当中有些忧虑,道。
“二哥此言差矣,如今这位天子,并非是看重这些虚名的人,不然的话,当初登基的时候,他也不会冒着被朝野议论的风险,强改登基诏书。”
“何况,许寺卿说的没错,迎回太上皇,的确是朝中不少大臣,都一直希望的事情,不过……”
张軏侧了侧身子,转向一旁的许彬,继续开口问道。
“许寺卿,我没记错的话,鸿胪寺定下的日子,是三日后出发,可对?”
许彬点了点头。
张軏的脸上越发的显得有些忧虑,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皱眉道。
“许兄,你有没有觉得,此次使团的事情,太过顺利了些?”
许彬有些迟疑,片刻之后方道。
“三爷,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知道,三爷一直在疑惑,那天在奉天殿上,天子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就应下了派遣使团一事。”
“但是不论如何,这总归是好事,不管天子心中如何做想,只要他点了头,那么主动权便在我们手里了。”
事实上,张軏一直在担心的事情,许彬也清楚。
但是在他看来,不管天子有什么谋算,至少结果上来看,使团顺利的准备好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说服也先,让他同意放归太上皇。
到时候太上皇归朝,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有了依靠。
然而张軏却始终愁眉不展,沉吟片刻方道。
“许兄所说,我当然明白,迎回太上皇是大事,自然是越快越好,但是让我有些不安的是,这次使团的准备,未免也有些太快了……”
正常来说,一支使团从无到有,人员的调派,仪仗的准备,赐礼的调用,方方面面的事情,起码要二十天到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完成。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从天子点头派遣使团开始,到现在准备齐整,仅仅花了十天的时间。
礼部,鸿胪寺,户部等一众衙门,纷纷对使团大开绿灯,可以称得上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更重要的是……
“老夫暗中遣人去寻了礼部的郎官打听,据他们说,是宫里传下了话来,让各个衙门不得懈怠,尽快将事情办妥。”
这才是让张軏觉得最不安的事情。
按理来说,就算天子同意了迎回太上皇的事情,也该是不情不愿的。
但是现在看来,他反而比自己等人,要更加热心这桩事情。
张軏隐约有一种感觉。
他总觉得,宫里好像在着急,急着要让使团尽快过去。
许彬也沉默下来,他也感觉到,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但是皱眉想了半天,却始终不得要领。
“这,难不成天子是想要支开我们,好在京中有些动作?”
张軏没有说话,思忖了片刻,方缓缓点了点头。
“如今看来,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按着这个思路,张軏继续往下想,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开口道。
“如今宁阳侯,成安侯等人都被下狱,如果我们也被调出京师,那么五军都督府那边,做主的可就是赵荣和石璟两个人了。”
经过了土木之役后的大洗牌,五军都督府的局面,基本上分成了两派势力。
一派是赵荣和石璟为代表的新兴势力,他们根基不够,但是却是天子提拔上来的人,有圣宠,也有正印官的位置。
另一派则是张軏和郭晟为代表的旧势力,英国公府经营多年,五军都督府当中有很多的中层武将,都和英国公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两派当中,张軏这一派凭借人多势众,根基深厚,实际上是占了上风的。
不然的话,郭晟也不会舍下脸面,去给英国公府当马前卒。
但是如今,郭晟被下了诏狱,张軏马上就要随使团出京。
如此一来,他们这一系的人马,在五军都督府当中,必然会群龙无首。
听了他的话,一旁的张輗也反应了过来,道。
“三弟你说得对,宁阳侯和郭晟入狱,我身在京卫指挥使司,插不上五军都督府的事务,你一旦随使团出京,他们必然会对我们在五军都督府的人下手。”
说着,张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开口道。
“怪不得,那位早早的就把于谦给禁足了,又指使着李贤等人弹劾于谦,原来是打算把手往五军都督府里伸。”
相对于张輗的激动,张軏显得更加冷静。
他这个时候也想了起来,当时在奉天殿上,李贤的确曾经带着人,弹劾于谦的过失,希望借此拿回京营,只是后来,因为镇南王的案子折腾了太久,到最后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了。
但是可想而知,李贤等人既然提起了这件事情,背后必然有天子的授意。
那么,如果将这些事情串起来看的话,天子的意图就昭然若揭了。
京营被文臣夺走,是勋戚们心里的奇耻大辱。
如果李贤等人能够趁此机会,将京营拿回来,那么他们在勋戚和五军都督府的威望,必将更进一步。
凭借着这个东风,他们便可以着手开始清理英国公府在五军都督府的势力。
到时候没有张軏这个主事人在,只怕他们这一系的人马,也很难形成有组织的抵抗,最终被对方一个个的拿下。
如此一来,天子既拿回了京营,又加强了对于五军都督府的掌控力,可谓一举两得。
到时候,就算是迎回了太上皇,他们也必将实力大损。
该死的,张軏握紧了拳头,心头一阵无奈。
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让宁阳侯去出这个头。
郭晟这个草包,丢了也就丢了,但是陈懋可是他们如今的顶梁柱。
要是陈懋还安安稳稳的,那么凭借他在勋戚当中的威望,就算是张軏离开了京师,五军都督府也不至于群龙无首。
叹了口气,张軏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薛恒,开口问道。
“驸马爷,长公主那边,可有话传来,圣母那边是什么意思?宁阳侯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以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走漏了消息。
不仅是东厂,就连他们之前安插在锦衣卫里的人手,也接连折损了不少。
卢忠和舒良两个人狼狈为奸,把诏狱布置的密不透风。
自从那天宁阳侯等人被押入诏狱之后,就全然没了消息,张軏这边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寄希望于孙太后那边,能不能带来些有用的消息了。
薛恒的脸色有些难看,踌躇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道。
“三爷,宫里倒是传来了消息,圣母布置的人手打探到,锦衣卫已经拿到了广通王等人的口供,据说,和薛瑄在殿上所说的差别不大,这份口供,如今已经送进乾清宫了。”
“估摸着,就等您一出京,刑部那边就要开审了!”
张軏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这么说,他们是铁了心,要置宁阳侯等人于死地了!”
薛瑄的指控一旦被坐实,那么至少,私下勾结宗室,离间天家两条罪名,宁阳侯等人是逃不掉的。
虽然说扣上大不敬的罪名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就算只凭这两条罪状,也足以将宁阳侯等人的爵位官职都夺去,要是判的严重些,说不定还要流放戍边。
如此一来,宁阳侯这几个人的利用价值,便算是彻底没有了。
抱着一丝希望,张軏开口问道。
“圣母既然能够打探的到如此隐秘的消息,那么能否设法搭救他们一番,我没记错的话,圣母之前提过,在朝中还有一批御史受过她老人家的恩惠。”
“我再让二哥去联络几家和宁阳侯亲厚的勋戚,两边一起出力,或许能够……”
话没说完,他就瞧见,薛恒摇了摇头。
“三爷,圣母的意思,现如今最要紧的事情,是把太上皇接回来,其他的事情,都要往后放。”
“如今天子好不容易松了口,我们不可错失良机,若是因宁阳侯等人把天子逼急了,将使团再拦下的话,恐得不偿失。”
“何况……”
话到最后,薛恒有些吞吞吐吐的不愿意说。
张軏沉着脸色,瞪着他道“何况什么,有话就说!”
薛恒这才继续硬着头皮开口道。
“三爷,圣母那边的意思,就算是她老人家愿意出手,也未必能够救下宁阳侯等人。”
“毕竟,这桩事情闹得太大了,而且有薛瑄这个人证和广通王他们的口供,强行为他们辩解,风险太大,很容易把自己手头的人也搭进去。”
“如今使团出使在即,如果一旦顺利迎回太上皇,那么他老人家归朝,手里也总要有些势力以作防备,不好为这件事情全搭进去。”
“嘭!”
话音落下,张軏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张輗立刻就拍了桌子。
“这是说的什么话,不管怎么样,陈侯都是为了迎回太上皇,才接下来广通王等人的这件案子。”
“如今,他身陷囹圄,危在旦夕,难道圣母就坐视不理吗?”
张軏的脸色也很难看,但是他还是伸手,将张輗重新按回椅子上,想了想,劝道。
“二哥,你先不要着急,圣母说的也有道理,镇南王的案子,是我们疏忽了,有薛瑄在,想要搭救陈侯,的确并不容易。”
张軏也有些后悔,谁能想到,广通王二人在这样的大事上,竟然还敢有所隐瞒。
若不是他们隐瞒了苏氏的事情,他们也不至于如此信心满满,让宁阳侯出面亲自站台。
结果案子没翻过来,反倒把宁阳侯给搭进去了。
屋中的气氛有些凝滞。
张輗虽然被安抚下来,但是坐在一旁,却气哼哼的不说话。
许彬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他和杨善是至交好友,最开始的时候,他就是被杨善拉入伙的。
这次宁阳侯入狱,连带着杨善也没有幸免。
他原本还寄希望于,他们能够将杨善也搭救出来。
但是如今宫里的圣母却是这般态度,别说是杨善了,就连宁阳侯都自身难保。
他心里自然也不舒服,转了转头,望着窗外不停拍打屋檐的春雨,陷入了沉默当中。
片刻之后,还是张軏主动开口,对着薛恒道。
“驸马爷,恐怕要劳烦长公主再进宫一趟。”
“圣母深居宫中,对于朝堂局势,或许有不明之处,看眼下的局面,只要我等一旦离京,恐怕那位立刻就会对五军都督府动手。”
“到时候,五军都督府没有宁阳侯坐镇,等我们回来,只怕也被蚕食的差不多了。”
“即便我等最终顺利将上皇归回,想要再拿回五军都督府,只怕也十分困难,其中利弊,请圣母再三斟酌。”
薛恒点了点头,道“三爷放心,我一定原封不动的让长公主将话带进宫去。”
张軏的眉头这才略展了几分,想了想,转身对着张輗问道。
“二哥,之前让你联络的,和成国公府交厚的那几家勋戚,现在怎么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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