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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中,随着天子的一声令下,数十名锦衣卫一拥而上,将殿中的十几位勋臣押了出去。
廷杖最初始于汉代,但是真正成为一种制度,却是在明代。
从洪武到正统,除了太宗皇帝忙于北征,没怎么动用过廷杖之外,宣德,正统两朝,皆有大臣受廷杖。
尤其是王振当权的那几年,之所以能够让朝臣闻风丧胆,靠的就是廷杖之刑。
那个时候,别说是普通的大臣,就算是尚书侍郎,王振也是照打不误。
所以在大明,进谏是一件颇有风险的事情,真正是要豁出命才敢做的事情。
当然,人都是健忘的。
随着王振死于土木,当今天子登基之后,仁慈怀柔,德泽群臣,已经让很多人忘了,冒犯皇权的后果是什么。
看着匆匆从殿外赶来的东厂提督舒良领旨出去监刑,在场的老大人们脸色颇有些复杂。
眼前的场面,着实让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来对待。
从洪武到宣德年间,廷杖都没有什么政治意义,只是和禁足,罚俸一样对犯了错的朝臣的处罚。
但是从正统年间开始,因为王振动辄以廷杖来打压言路,惩罚弹劾他的朝臣。
所以廷杖开始逐渐被朝臣们当做为国牺牲,敢言直谏的标志,受了廷杖的大臣,只要不死,在士林当中的风评会骤然提升。
然而现在,同样是因为进谏被廷杖,对象却是一大帮勋贵,这让老大人们感到这个世界颇为奇幻。
往常这个时候,必然要出现很多大臣说情,但是这一回,老大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纷纷选择了作壁上观,只在心中默默的为这帮勋贵感到同情。
显然,这次天子是动了真怒。
如今天子手下的几大太监,成敬中正平和,舒良却恰恰相反,手段狠辣,口蜜腹剑。
当初这位舒公公刚刚执掌东厂的时候,那手段内廷外朝可都有所传闻。
这次廷杖,如果说是成敬监刑,说不定还会高抬贵手,但是舒良来监刑……
老大人们只能说,希望这些勋贵们体格够好,能撑得住。
天子没有说要拖出午门,所以舒公公直接就命人在文华殿外的广场上开打。
朝堂上出奇的安静,没过片刻,殿外响起一阵阵惨叫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负责计数的内侍的高喊声。
计数的声音不急不缓,但是随着数字变大,惨叫的声音却渐渐变小。
一直到计数的内侍数到十的时候,外头有内侍进来禀报道“陛下,安远侯,安顺伯,武进伯三人,受刑不住,昏过去了。”
见此状况,武臣序列当中,丰国公李贤叹了口气,上前道。
“陛下,众勋臣聚集宫外,鼓噪闹事,固然不妥,但是勋贵之家毕竟是社稷功臣,外头的不少勋臣,又是因土木之役,父祖战死,方才袭爵不久,请陛下念在他们年少无知,稍加惩戒,以儆效尤便是。”
跟在后头,昌平侯杨洪也出言道。
“不错,这些人虽然言行不妥,但是想必如今也已知错,倘若再打下去,真的出个好歹,恐外间对陛下也有所议论,反倒不美,请陛下恩宽,暂赦诸人之罪。”
这两人都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众臣本以为他们出面说情,天子便会就着台阶下了。
毕竟,那可是京城将近一半的勋贵,这三十杖要是真的往狠了打,这些人不死也得半残。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天子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借坡下驴,反倒对着刚刚进来禀报的内侍问道。
“太医怎么说?”
廷杖这种事情,为了防止打死人,太医都是在旁候着的。
那内侍显然也是得了吩咐进来的,没怎么犹豫,便道“回禀陛下,太医说,几位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恐是一时受了惊吓,方才昏了过去。”
老大人们当下有些默然。
这帮太医侍奉惯了贵人,个个都是人精,说起话来隐晦的很,但是在场的大臣,又何尝是简单之辈。
短短的一句话,就听懂了太医的意思。
这帮人,在装晕!
于是,在众人怜悯的目光当中,天子再度开口道“既然没什么大碍,那就继续行刑!”
内侍奉了旨意,不管其他,径直便退出了殿中。
随即,殿外的计数声再次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闷哼的叫声,不是震天的喊叫,而是真正因忍不住受刑疼痛而发出的低低闷哼。
又是十杖的时间过去,殿外的闷哼声也渐渐消失。
这次进来的是舒良,这位大珰进了殿中,禀道。
“陛下,广宁伯,兴安伯,永顺伯三人,分别受杖十七,十九,二十,体力不支昏厥,太医验看后说,几位伯爵身子骨弱,再打下去会伤到脏器,接下来是否继续,请陛下决断。”
言下之意,这回是真的!
这下,就连文臣这边也坐不住了。
打压勋贵是一方面,可真要是打出人命来,那可就玩大了。
于是,刑部尚书金濂出列,道。
“陛下,刑罚以惩处为要,不宜过甚,既已受刑不过,不妨暂且先记下,待养伤之后,再继续用刑为好,否则若有勋臣因廷杖而亡,则违背陛下令其悔过之意,请陛下明鉴。”
接着,大理寺卿杜宁和左都御史陈镒也纷纷出言劝谏。
文武两边都有人在劝,天子的脸色终于有些动容。
片刻之后,御阶上纶音降下,道。
“既然如此,这三人暂且送到太医院好生养伤,其他的人继续用刑,若有体力不支昏厥着,一并记下,下次再打。”
舒公公恭敬的点头称是,然后干净利落的转身出殿。
老大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但是又说不出来。
于是,殿外的计数声第三次响起,这一次,一直数到了三十,然后停了片刻,继续开始,直到四十二的时候,再次停下。
随后,舒良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殿中,道。
“陛下,廷杖已执行完毕,内臣前来复旨。”
“宁远侯任礼,受四十二杖昏厥,其余勋贵,广宁伯,兴安伯,永顺伯等九人受十七至二十五杖不等昏厥,崇安侯,泰宁侯,阳武侯等五人受三十杖。”
“经太医诊治,诸位大人皆未伤及肺腑,只需修养一段时日,即可痊愈。”
舒良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在场的老大人们,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以往的时候,就算是有廷杖,也大多数是形式上的,受刑的大臣撑上几杖,装晕什么的,也没有人太过追究。
可这一次,这三十杖,明显是实打实的打下去了。
殿中站在后头的一大帮掌道御史和给事中,有些人想起前些日子罗通组织的叩阙,心头不由捏了把冷汗。
幸好当时总宪大人给拦下来了,不然的话,只怕受刑的可就是他们了。
不论如何,廷杖算是结束了,大殿当中压抑的气氛总算是轻松了几分。
天子摆了摆手,示意舒良退下,随后,将目光放在了脸色苍白的张輗和英国公叔侄两个身上,口气依旧温和。
“朕看过了你们的诉状,里头称张軏乃是被锦衣卫所冤屈,你们要替他鸣冤,既然敲了登闻鼓,那么朕便问一问你们,想要如何伸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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