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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王进京,着实在朝廷上下,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议论,这位伊王爷,刚到京城,就闹出这么大的事端,自然是引起了不少御史的弹劾。
当然,对于大多数的官员来说,其实也就是看个热闹而已,因为天子的态度这次并没有什么暧昧的余地。
弹劾伊王的奏疏递上去,天子批了一句“伊王行为失当,已罚十王府静思”,便驳了回来。
京城当中,永远暗流涌动,但是也永远波澜不惊。
这一日,太阳照常升起,早朝如期开始,老大人们迎着朝阳拾阶而上,来到文华殿内奏对。
只不过,今天有些不同寻常的是,大理寺卿杜宁,在拖延了好几个月之后,总算是在昨日呈上了关于殿试舞弊一案的奏本。
当然,这么说其实不准确,这件案子拖延了这么久,并不是杜大人的本意,案子早就查的差不多了,当初被骂的羞愤自杀的萧镃,也早就已经活蹦乱跳的能出去遛弯了。
但是,每当杜大人想要将案子上奏的时候,却总是会有各种意外出现,闹到现在,这桩案子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杜大人索性便不遮不掩,也不寻机会直奏了,直接按照正常流程递了奏本上去。
这回,倒是没有出什么幺蛾子,事涉内阁,所以,在接到奏本的第一时间,内阁就送到了宫里,天子阅后,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传命次日廷议。
众臣入了殿中,行礼各毕,随后便听得天子道。
“昨日大理寺呈上殿试舞弊一案的奏疏,国家抡才大典,不可轻忽,今日早朝,便议此事,杜寺卿,此案由你主审,便由你来说吧!”
“臣遵旨!”
在众人的注视当中,杜宁稳步上前,拱手领命,随后转身开口,道。
“大理寺承陛下圣命,审理殿试舞弊一案,现已审结,经查,殿试十名阅卷官,皆与程宗并无牵连,亦未发现曾有泄露题目,或是提前与应试举子私相授受之举……”
话音落下,底下顿时议论纷纷。
事实上,杜宁的奏本一直迟迟没有往上递,固然是因为各种意外被打断,但是更重要的,还是杜宁想要绕过内阁,在公开的场合直奏,以达到一个出其不意的效果。
只不过到了现在,事情实在拖不下去了,所以不得不通过正常的途径上呈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杜宁也最大限度的压缩了时间,奏疏是昨天下午呈上,到了内阁,即刻被送到宫中,天子阅后下发廷议,中间只隔了一个晚上。
这么短的时间,对于大多数的朝臣来说,也就是刚刚得到消息的工夫,但是,具体奏疏当中说了什么,他们却是不清楚的。
当然,这不包括六部七卿,还有内阁这些朝廷重臣,他们各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一个晚上的时间,足以让他们弄清楚所有的情况,同时做好准备。
因此,一个小小的议论,便在朝臣中划出了等级,真正有权有势的朝廷重臣,都是一脸沉静,气定神闲。
议论纷纷的,说明虽然身在殿中,但是,实力都还不够。
回归到案情上来,殿试舞弊一案,虽然拖延了这么久,但是,一直都是朝臣十分关注的一件案子。
要知道,这件案子,当初可是劳动了六部七卿加上内阁几乎所有的重臣,重新批阅,审定,最初的十名读卷官,也都各自领了惩罚,要不是因为萧镃闹了一出自杀的戏码,这件案子也不会搁置这么久。
但是,搁置的再久,它的重要性和严重程度都不会降低。
国家抡才大典,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有人敢做这样的小动作,往小了说,这是私相授受,往大了说,这是压根没把天子放在眼里头。
所以,哪怕查的再久,也要查个清楚明白。
可是,大理寺查到最后,就给出了这么个结论?
十名读卷官,和程宗,甚至是其他的举子毫无关系,清清白白?
那意思就是,这次殿试公平公正,没有徇私舞弊之处。
既然如此,那天子在折腾什么?
胡闹吗?
要知道,这次殿试,天子可是亲自推翻了原本的前十名,重新核定了新的一甲前三名,而且,这新的一甲,还是有一帮朝廷重臣背书的一甲。
这要是在胡闹,那让天子的脸往哪搁,让六部七卿的脸往哪搁?
亏杜宁还是在朝堂混迹了这么多年的人,这种得罪人的话都敢说,一时之间,殿中不少大臣望向杜宁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怪异。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通过各种渠道得知消息的诸多重臣,他们很清楚,这只是个开始。
果不其然,紧随其后,杜宁继续开口道。
“因此,此次殿试一案,与参与殿试的诸举子并无干系,而是一场利用殿试争权夺利,谋一己之私的政治斗争!”
一言既出,殿中不少人的脸色一变,站在殿中的杜宁,甚至能够感觉到,背后有数道目光,默默的钉在了他的身上。
与此同时,原本议论纷纷的众臣,听到这话,却反而安静了下来,只不过,望着这位杜寺卿的目光,却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有聪明的人,已经开始渐渐觉出味道来了。
果然,这朝堂之上,哪有傻子?
何况,大理寺的这份奏疏,足足酝酿了好几个月,又不是临时呈上,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殿试一定是有问题的!
不然的话,就是在打天子的脸,但是,这个问题出在哪,就值得商榷了。
寻常人的思维,总会觉得,是内外勾结,私相授受,最典型的手法,莫过于举子和某个读卷官有牵连,或者是收受贿赂,在殿试当中徇私舞弊。
但是杜宁上来就开口否认了这个可能,并不是他傻,恰恰相反,他这是想要,把影响降到最低。
要知道,这次查案,和以往的科举舞弊案件都不相同。
大明最典型的科举案件,应该算是洪武时的南北榜案,那次大案,牵连的朝臣不知凡几,最大的原因,其实就是朝廷被架在那了。
底下是举子们汹涌的舆情,上头是太祖皇帝下令停止发榜,限期破案的严令,无论如何,这件案子都必须给各方一个交代。
所以,哪怕当时阅卷的那些官员并没有徇私,可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就得他们来负责。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次殿试的案子,虽然天子震怒,朝野震动,但是,却仅限于朝廷当中,并没有波及到民间。
在重新阅卷之后,黄榜如期发布,应试的举子们,也没有人对结果提出任何的异议,甚至于,被点中的进士,如今都已经各自在部院寺监当中观政流转,据说有表现出色的,诸如榜眼王越,探花余子俊,都已经得了优秀的评语,送到了吏部,考虑提前结束观政,进行授官了。
这种情况之下,要审这件案子,就得首先保证,不能波及到这些举子们。
读卷官呈上名单后被否决重新审定,堂堂朝廷的抡才大典,出现了舞弊的情况,已经很丢人了。
如果说到最后查出来,是某个举子和朝中大臣相互勾连,重新追回已经给出的进士出身,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所以,杜宁此举,并不是想要息事宁人,而是想要将事情控制在朝堂的内部。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杜寺卿并不打算将此事轻轻放过。
将案情控制的朝堂之内,其实也就是说,在朝堂之内,这件案子会闹得天翻地覆。
当然,这一点已经不需要再猜了,从刚刚杜宁的后一句话当中,已经体现的非常明显了。
利用殿试争权夺利,谋一己之私的政治斗争?
这句指控的分量,可丝毫都不比和举子勾连要轻啊!
甚至可以说,是犹有过之……
一时之间,多少了解一点内情的大臣,目光都不由投向了内阁当中参与读卷江渊,张敏,朱鉴等几人的身上。
这件案子沸沸扬扬闹了这么久,当初参与读卷的大臣,六部各一个侍郎,再加上他们三个内阁大臣和一个仍旧待勘的萧镃。
真正在其中捣鬼的,其实就是萧镃和内阁的这几个人,其他的一帮侍郎,算是纯纯的池鱼之殃。
如今萧镃不在,不出意外的话,杜宁的矛头,就是要对准他们,或者是要对准他们当中的某个人了。
不过,这几位倒是沉得住气,到了此刻,脸上仍旧看不出一丝波澜,仿佛杜宁说的不是他们一样。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当有一个捧哏的官员,出来斥责大理寺凭空指责,但是,或许是因为这件案子太过震动,所以,并没有人出来接杜寺卿的这个话茬。
这让杜宁明显感到有些郁闷,不过,他也是久经宦海之辈,这种场面当然难不倒他。
略停了片刻,待众人将消息消化之后,杜宁随即转身,拱手道。
“启禀陛下,此次殿试当中,存在严重的利益交换行为。”
“经读卷官翰林学士萧镃供认,当初程宗的试卷,之所以会被以前十名的等次呈送御前,是出自内阁大臣江渊的提议,作为交换,除程宗的试卷之外,呈送御前的十份试卷中,有三份出自萧镃所阅。”
“除此之外,萧镃承认,他和江渊,张敏,朱鉴等人串联,私自核定试卷标准,虽有才者,但不符合他们几人所商讨的标准的,均放置在二甲及三甲当中,其余读卷官,虽未参与勾连,但是,在中间休息时,得到萧镃等人的暗示之后,批阅试卷时,亦有失公正。”
“正因如此,两次批阅的结果,才会大相径庭,这并非是江渊等人在殿上辩解的,才学不足,判断失误所致,而是一场掺杂着利益交换,以朝廷抡才大典为工具牟取私利的交易。”
“陛下明鉴,朝廷取士,最重公正,萧镃,江渊,张敏,朱鉴等人,为一己私利,玩忽职守,视朝廷大典为私恩,此为罪一。”
“擅自统一阅卷标准,以一己好恶,断天下贤才,选才不公,致使有才之人沦于二甲,三甲,无才之人窃据榜首,有失殿试威信,令殿试分卷不能实现其应有作用,辜负天下举子信任,此为罪二。”
“陛下圣明烛照,洞察不公,勘明殿试舞弊之事,当廷斥责尔等,然君上在前,几人巧言令色,欺君犯上,妄图推脱罪责,辜负圣恩,此为罪三。”
”其余诸读卷官,虽未参与利益交换,但是未能尽忠职守,与几人同流合污,不能持心公允,为国选才,亦当为同罪!”
“故此,大理寺弹劾此次殿试读卷官十人,请陛下严惩,以彰朝廷抡才大典风气清正,澄明吏治!”
这一番话,杜宁明显是准备了许久,几乎是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停顿,言辞之间,气势慑人,颇有社稷之臣的风范。
与此同时,在听完了这番话之后,朝中也顿时爆发了一阵议论。
一帮大臣早就预料到,大理寺憋了这么久,肯定不是打算轻拿轻放,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回杜宁竟然玩的这么大。
要知道,如果杜宁所言是真的话,那么,萧镃,江渊,张敏,朱鉴这几人,头上的官帽是铁定保不住了。
能体体面面的致仕归乡,都算是天子宽恩了。
至于其他的一帮读卷官,虽然不至于仕途终止,但是,也算是背上了一个大大的污点,被降职转调,肯定是免不了的。
而让他们惊叹的是,杜宁竟然真的有这种胆气。
萧镃就不说了,殿试的案子一出,无论如何,他肯定是要负主要责任的,内阁当然也脱不了干系。
但是,即便是从杜宁的描述当中,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这中间主要上下其手的,其实是江渊。
毕竟,程宗是他顶出来的,至于张敏和朱鉴,或许他们私下有什么交易,可应该不是主要人物。
所以,按照正常的思维,杜宁应该是借助萧镃之力,全力对付江渊,争取将主要罪责都栽在他的身上,让他彻底的滚回家去。
一个翰林学士,加上一个内阁大臣,两个人足够为这次殿试负责了,至于其他人,轻拿轻放才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谁能想到,杜宁竟然一杆子掀翻了全船的人。
原本有萧镃的指控,他们合力,拉江渊下马应该不成问题,但是,杜宁将所有人都拉进了这趟浑水,那么事情的走向,恐怕就难以预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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