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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铭看着眼前的朱见济,心中也不由感到有些棘手。
皇家的孩子不好教,这他早就知道,但是,他没想到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遇到了两个刺头。
固安公主,在一众皇子皇女中,年纪最小,性格却最是跳脱调皮,可偏偏一坐到屋子里读书,就昏昏欲睡,每日的课业也是敷衍了事。
这种学生,说难管教也难管教,但却是表面上的难管教,毕竟她只是不好读书而已,有些孩子就是没有读书的天分,倒也寻常。
其实今天,要不是因为固安公主不肯认错,把他架在了这,他也不至于这么计较。
如果说,固安公主属于那种标准的不爱读书的孩子的话,那么,徽王殿下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刺头。
他们的区别就在于,固安公主是违背规矩的调皮,但是,徽王殿下,却是一板一眼的按照规矩,让人挑不出错来的作对。
收住手中的戒尺,仪铭罕见的有些为难。
倒不见得是他被朱见济的这区区一句话给问倒了,毕竟是小孩子,思维再敏捷,也不可能胜得过仪铭多年的积淀。
但是问题就在于,仪铭的身份是这些皇子皇女们的师傅,所以,他首先要考虑的,是教导的作用。
如果说,他长篇大论的去跟朱见济辩论,那么,一则这些孩子未必能听得懂,二则,也会让场面更加难堪。
事实上,从朱见济替慧姐儿出头的时候起,对于仪铭来说,就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不过,再难处理的局面,也终归要处理。
沉吟片刻,仪铭决定不再回避朱见济的问题,道。
“若有法度,自当依照法度而行。”
这个答案,显然是朱见济早就预料到的,听到仪铭这么说,他紧绷的小脸略松了松,然后再度拱手,道。
“既是如此,那么五妹妹课业未完成,也应当依照学堂过往惯例惩罚,往日学堂中人课业有缺,例以三尺,方才先生责打五妹妹,已有五尺,超出平常惩罚。”
“学生以为,无规矩不成方圆,先生为先生,更当以身为范,若因五妹妹惹怒先生,便随意加重惩罚,实为不妥。”
尽管已经预料到朱见济要说什么,但是,这番话真的说出来的时候,仪铭还是惊讶于朱见济的直接。
而且更重要的是,看着眼前这位徽王殿下认真的样子,他忽然又一种感觉。
那就是,刚刚的这番话,并不单单是朱见济为了维护五公主而说的,更像是他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
一念至此,仪铭的心绪有些复杂,叹了口气,道。
“殿下所言有理,但是,有一句话,殿下说的有错。”
“老夫并非因为五公主惹怒了老夫,所以随意加重处罚,而是因为五公主屡教不改,且拒不认错,才不得不加重处罚。”
“也罢,此事是老夫思虑不够周全,殿下说得对,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之事,怪老夫并未提前和诸位殿下订立规矩。”
“既是如此,五公主今日课业之事,老夫不再追究,但是自此以后,老夫会详细勘定一份学堂的章程,诸位殿下犯错之后如何处罚,初犯如何,再犯如何,具会列明,以便此后学堂诸事有例可循。”
话音落下,朱见济脸上顿时泛起一丝喜色,拉了拉慧姐儿的袖子,然后道。
“多谢先生。”
于是,这么一场小小的风波,便就此消弭了下去。
窗外,朱祁钰看着这副场景,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有些出神。
怀恩自然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见此状况,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皇爷,要不然进去瞧瞧?”
简单的一句话,让朱祁钰回过神来。
看着学堂当中重新恢复的秩序,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沉吟片刻,朱祁钰侧了侧身,问道。
“太子是不是该过来了?”
眼前的小学堂,哪怕有仪铭教导,可说穿了,其实也就是朱祁钰随着兴致开办的内宫机构而已,随意性很强。
但是,东宫则不一样,一举一动皆有典制。
至少,晨昏定省,每日经筵,都是少不了的。
所以相对而言,朱见深就要辛苦的多,尤其是上次朱祁镇和朱祁钰较劲儿,闹了一出之后,晨昏定省就更成了典制。
现如今,朱见深每日晨起,先要读半个时辰的书,然后往南宫请安,回来用过早膳后,再来乾清宫问安,结束之后由诸师傅教导,定期再开经筵讲读。
跟这种小学堂相比,这位太子殿下的学习,除了要注重实效,更要注重政治意义。
而一旦掺杂了后者,那么,作为政治符号的朱见深本身的感受,自然也就只能往后排了。
这段时日,东宫的官员逐渐充裕起来,对于朱见深来说,最直观的体现,就是跟在他身边,盯着他一举一动的官员也多了起来。
肉眼可见的,朱祁钰能够感觉的到,他过来请安的时候,也拘束了许多,不似之前那样喜欢笑着了。
听到问话,怀恩自然是不敢怠慢,连忙回答道。
“看时辰差不多了,近些日子,太子殿下来的时间都很准,约莫再有盏茶时候,殿下就该到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
见此状况,怀恩踌躇了一下,还是道。
“皇爷,再过盏茶时间,学堂这边也差不多该休息了,您要不要等一等?”
这话明显不是无缘无故说的,朱祁钰看了怀恩一眼,略带征询之意。
“这么说,太子这几日前来,都恰好是学堂休息之时?”
于是,怀恩点了点头,道。
“回皇爷,确实如此,太子殿下这几次都来的很准时,每日前来时,还会捎带些吃食给诸位殿下。”
闻言,朱祁钰眸光闪了闪“每人都有?”
怀恩道“每位殿下都有!”
朱祁钰没有继续再问,静静的看着学堂当中读书的几个孩子。
慧姐儿坐在位置上,把书立起来,手还向上摊着,但是小脑袋一沉一沉的,就差直接趴在桌子上了。
至于济哥儿,倒是坐的端端正正的,但是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这孩子不知为何,也有几分走神。
至于其他的孩子,倒是寻常模样,似乎早就将刚刚的小小风波抛到了脑后……
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朱祁钰定定的望着济哥儿,片刻之后,他心绪似乎有些烦躁,转过身吩咐道。
“去坤宁宫!”
怀恩明显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接到这样的吩咐,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小心的开口问道。
“皇爷,奴婢刚打发人问了,太子殿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是否等太子殿下请安之后,再去坤宁宫?”
“太子到了,先让他在偏殿等着。”
耳边响起一句话,罕见的,未待怀恩反应过来,天子的身影便已经消失。
见此状况,怀恩虽不知什么情况,但是,却也明白事态非同寻常,连忙抬脚跟上,顺带着打发身边的内侍前去安排。
“参见陛下……”
宫人们一批批的跪倒在地,但是,朱祁钰的身影却并没有停留,一路便进了坤宁宫。
“陛下怎么来了?”
大殿被烘烤的暖暖的,待朱祁钰前脚迈入了宫门,后脚汪氏也已然得了消息,带着几个宫人迎了出来。
如今汪氏的月份不算小了,所以行动起来,未免有些不方便,看到笑意盈盈的汪氏,朱祁钰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情忽然便安稳下来,与此同时,他又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不过,人都到这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上前扶起屈膝为礼的汪氏,朱祁钰道。
“朕……想你了,所以过来瞧瞧……”
见此状况,汪氏眨了眨眼,倒也并不多说,陪着朱祁钰来到殿中榻上坐下,道。
“陛下可用了早膳了?”
“臣妾刚刚炖了蛋羹,煨在火上,本是等一会小学堂歇息时,打算给慧姐儿和济哥儿送去的。”
“陛下既来了,不妨尝一尝。”
话音落下,汪氏便觉得,朱祁钰的神色有些不对,略一犹豫,她还是开口问道。
“陛下,怎么了?”
朱祁钰的神色有些复杂,久久未言。
见此状况,汪氏也没有继续问,挥手斥退了宫人,只留了几个贴身侍奉,她自己则是坐到朱祁钰的身边,牵起丈夫的手,默默地靠在朱祁钰的身上。
“陛下,臣妾在。”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回荡在殿中,却让朱祁钰不知因何慌乱的心绪再度平静下来。
他反握住汪氏的手,把她的身子扶起来,然后,似乎是在对汪氏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
“皇后,朕今日去了小学堂,看着这些孩子读书的样子,又想起当初朕进学的时候,过往时候,朕有些事情看不懂,但是如今,设身处地,朕总算是懂了。”
“不过……”
朱祁钰的声音沉了下来。
但是随后,他抬起头,目光闪动着,声音也变得平稳而有力。
“朕会比父皇,更是个好父皇的!”
这番话说的没头没尾,让汪氏有些一头雾水,但是,哪怕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她能感受到,丈夫现在情绪的激动,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她握住朱祁钰的手,道。
“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的……”
从坤宁宫出来,坐在驾辇上,朱祁钰已然恢复了寻常时候的从容,走在宫道上,怀恩低声在旁禀道。
“皇爷,太子殿下已经在偏殿等候了快两炷香的时辰了,期间小学堂休息,几位殿下休息的时候都过去聊了几句。”
“另外,东宫那边也遣了人过来询问,太子殿下为何未归,如今外间已经有各种小道消息在传了,就在刚刚,俞次辅也递了牌子请见。”
怀恩是个仔细的人,三两句话,便将该说的都大致说清楚了。
驾辇悠悠的停下,朱祁钰却并没有急着处理因为请安耽搁,而带来的风波,反而是开口问道。
“小学堂散了吗?”
闻听此言,怀恩略略有些意外,但是,还是赶忙答道。
“回皇爷,差不多该散了,马上是早膳的时辰了。”
于是,朱祁钰点了点头,道。
“皇后吩咐人炖了蛋羹,给慧姐儿还有济哥儿,朕让人多炖了几份,你拿去给学堂的孩子们,让他们都带一份回去。”
“另外,太子等了这么许久,也应该饿了,让御膳房备早膳,朕要传膳,对了,济哥儿喜欢吃贵妃宫里的点心,你去一趟,让贵妃送来一些。”
这一番吩咐,着实是有些冲击怀恩的认知,踌躇片刻,他点了点头,道。
“遵旨,那陛下,俞次辅那边,奴婢暂且让他在偏殿等候?”
“不必,让他也过来吧!”
于是,当俞士悦进到乾清宫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副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能见到的场景。
皇帝居中而坐,旁边是一身青色袄裙的贵妃娘娘,底下分别坐着太子殿下和徽王殿下,另一边是固安公主,身边都有宫人侍奉着。
这么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用着早膳,这种场景下,俞士悦觉得,自己就是个错误。
不过,再是别扭,人都已经到了,也不可能退走。
于是,他硬着头皮,也只得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殿中,道。
“臣俞士悦,拜见陛下。”
“见过贵妃娘娘,太子殿下,徽王殿下,公主殿下!”
“平身吧!”
天子倒是面色和煦,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俞士悦的尴尬,反而十分温和的开口,问道。
“刚刚朕在用早膳,接到禀报,说先生一大早便急匆匆要请见,想来是有什么急务,所以,便直接请先生进来了,有些失礼,先生勿怪。”
俞士悦看着眼前奇怪的场景,心中念头转动,面上却只能应付道。
“陛下容禀,实是因为,今日乃是例行经筵之日,由臣主持,但是,底下人前来禀报,说太子殿下来向陛下请安,迟迟未归,臣怕耽搁了经筵,所以匆匆而来,搅扰陛下用膳,请陛下恕罪。”
闻听此言,朱祁钰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朱见深便起身拱手道。
“是孤耽搁了时间,让俞师傅担心了。”
俞士悦连忙回礼,连道不敢。
于是,朱祁钰笑着摇了摇头,道。
“先生这哪是在请罪,这分明是在怪罪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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