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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刚刚天子没有明说,但是,于谦却听出了天子的弦外之音。
要剿倭寇,是要看时机的,不能早,也不能晚!
如果太早,那么,剿灭了这一批,短则三两年,长则五年之内,会重新滋生出新的‘倭寇’,到时朝廷再去征剿,不仅劳心费力,而且,经过上次的教训,这些‘倭寇’会隐藏的更深,更难以征剿。
可是,如果太晚的话,那么,等到商船回航,这些倭寇势必伺机而动,抢上一笔然后逃之夭夭。
到时候,他们有了足够的金银,完全可以蛰伏下来,茫茫大海,想要再找到他们的踪迹,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个时机必须要选择恰当,说白了,就是得卡在商船回航之前,将倭寇肃清。
这样一来,短时间内,倭寇难以形成有组织的力量威胁到商船,便能保证商船可以顺利回航,如果说,一切顺利的话,那么,商船回航时带回的金银,可以解朝廷的燃眉之急,与此同时,也能作为开海的契机,可谓一举两得。
只不过,倭寇分散,即便是手中有这份名单,可想要达到彻底清剿的地步,也不是一两个月能够做成的,半年的时间,也就是堪堪足够吧。
毕竟,从于谦的角度来说,这份名单到底是真是假,还需要进一步的核实,朝廷调动大军,也需要时间,如此说来的话,年前的确是最后的时间了,最迟过了年关,大军就必须要动身,否则,怕是要耽误事。
一念至此,于谦的态度也坚定起来,道。
“陛下放心,半年之内,臣定当肃清倭寇,保证商船能够顺利回航!”
见此状况,朱祁钰也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其实,这个时候清剿倭寇,也还有另一层用意,不过,这层用意,却不方便说出来。
不过,即便是不说,他相信于谦也能够明白。
那就是,此前和皇店的商船,一同出海的那些民间商队……
要知道,皇店之所以能够顺利出海,是因为南直隶遗留的有郑和下西洋时期的造船厂,虽然已经破败不堪,但是,总归底子摆在那,虽然想要建造郑和所用的庞大舰队有难度,可只是普通的中型海船,却并不困难。
但是,这些民间商队竟然也能在短时间内弄到足以出海的船只,其背后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朝廷早有规制,民间能够持有的船只,形制,大小都有严格的规定,甚至于,正规的渔船在官府应当留有备案,理论上来说,民间应该不存在可以出海的大型船只。
然而,当代王放出要雇人出海核实海图的时候,这些本不应在民间存在的海船,却确确实实的出现了。
而且,数量不少!
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代王自作主张,在私底下偷偷的出海贸易,所以,这些人都觉得看到了机会,没有太多的防备,便显露了自己的家底儿。
却不知道,此举却让他们的底细,彻底暴露了出来。
就现在朱祁钰得到的回报来看,这次出现的商队,至少有六支里头,有十艘以上的海船,合共加起来,光是借了皇店名义出海贸易的船只,至少有五十艘。
这可是,一笔庞大的银钱啊!
当初放他们出海,一方面是为了保证皇店的商船安全,事实上,这就是代王愿意让他们打着自己旗号出海的原因,他们借用代王府的名义,堂而皇之的躲过官府的检查,作为交换,他们需要保证代王府的商船安全,说白了,就是给和他们有关系的倭寇打好招呼,不准打什么歪主意。
说到底,这么多年下来,海上的那些倭寇,看似分散,可实际上也是有组织,有势力的,有名有姓的打点好了,就算是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商船自己储备的武器人手,也足可以应付。
但是,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这帮人靠海贸走私,在沿海一带快活了这么久,也该出出血了。
按时间来算的话,皇店的商船,其实没有那么快回来,但是,这些普通的商船,有自己的路线,早是走熟了的线路,所以,回来的会快些。
这个时候出军剿倭,便是要断了他们的后路。
朝廷这些年,精力一直放在了和蒙古的对抗上,松懈了对于倭寇的围剿,到了现如今,这帮人当真觉得天高皇帝远,自己可以当海大王了。
别的不说,光是代王府在漳州的营建,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已经遭到了两次袭击,要不是最后代王放出了要组织商队出海的消息,怕是还消停不下来。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看看,所谓的倭寇,在朝廷的大军面前,到底能坚持多长时间。
朱祁钰倒想看看,这些借着代王府名义出海的‘商队’,回航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家族都被抓了起来,是打算抱着一船的金银在海上漂泊到饿死呢,还是乖乖的束手就缚!
送走了于谦,朱祁钰重新翻开面前的另一份奏疏,眸色却越发沉了几分。
刚刚于谦所看到的那份奏疏,是任弘这么长时间打探出来的成果,但是,却不是全部,现在他面前的这份,才是原本。
二者的区别,实质上就在于,于谦看到的那一份,止于地方上的宗族势力。
但是,朱祁钰的这一份,却牵涉到了朝堂!
从漳州的地方官,到朝廷里头,都有人收受钱财,替这些‘倭寇’遮掩痕迹。
目前来看,地方上只是有一部分官员被拉下了水,但是,朱祁钰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全部。
任弘去到漳州的时间,毕竟太短了,就算是依靠着商路和海图,和一些宗族达成了合作,进而打探清楚了他们的势力分布,可如果要说,想要查清楚他们背后是谁,实在是太难了。
毕竟,这是他们的命脉所在,绝不会轻易告诉别人,以任弘的身份,如果打探的太多,肯定会让对方生疑。
所以,这件事情不能让任弘来查,既然如此的话……
…………
“什么,召我进宫?”
大理寺,朱鉴看着眼前的内宦,脸色微微有些惊讶。
他皱着眉头把大理寺近来经手的案件想了想,但是,却实在想不到,有什么错漏之处。
要知道,自从四皇子被封王之后,关于东宫储位的议论,基本上也被平息了下来,何文渊出抚江西,虽然是为了赈灾,但是,赈灾结束之后也没有被调回来。
这半年下来,朝廷的局势倒是稳定了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风波,朱鉴自己,也知道他此前在太子出阁一事上得罪了皇帝,所以,一直安安分分的,生怕皇帝再寻个什么由头,将他给再贬了去。
所幸的是,天子自从把他调到大理寺以后,似乎也没有再刻意针对他的意思,眼瞧着现在,过不了多久就是年节了,皇帝这个时候突然召见他,到底有何用意?
不过,无论原因是什么,皇帝召见,总不可能不去。
简单收拾了一番,朱鉴便跟着来宣旨的内侍进了宫。
“臣朱鉴,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和平时朝上一样,天子的脸色十分平静。
眼瞧着朱鉴拘谨的起身,朱祁钰倒是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了当的便道。
“今日召卿前来,是因为朕接到了一份密奏。”
说着话,朱祁钰吩咐内侍将任弘的奏疏递了下去,给朱鉴的这份,和给于谦的那份,又有不同。
于谦的那份,只有地方宗族的势力和倭寇的勾结,而朱鉴的这份,相对要全面一些,以前者为基础,多了朝中官员收受贿赂,为倭寇遮掩的内容,当然,上奏者的身份,仍旧被隐去了。
朱鉴看完了奏疏之后,心中亦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很清楚,这份奏疏的内容,到底干系有多大,单是奏疏呈现出来的部分,已经牵扯到了朝廷的三品大员,而以他在官场多年的经验来看,即便是这个人,也不是终点。
当然,作为一个政治人物,朱鉴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立刻就考虑,天子突然召见他过来,而且一来就直接给了这么一份奏疏,那目的恐怕是……
“朱卿,看完这份奏疏,可有何感想?”
很快,天子的声音便落了下来,朱鉴不敢怠慢,小心开口,道。
“陛下,此奏若属实,则恐是我朝第一大案,其中涉及官员,不仅是收受贿赂,以权谋私,而且还牵涉倭寇,恐有里通敌国之罪,实在可恨!”
这番话,朱大人说的义愤填膺,但是,往下的话头,是半点不提。
不过,人都叫来了,朱祁钰肯定不可能放过他,点了点头,道。
“不错,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一旦揭开,必是震动官场的大案,但是,如此罪行,自然也不能熟视无睹。”
“这次大计,福建巡抚考评中等,朕和吏部商议过,打算将其降为福建左布政使,如此一来,巡抚一职便有空缺,朱卿在大理寺也有一段时日了,想必对于查案一道,也颇有心得,如此大案,朕若交给别人,着实是不放心啊!”
“不知,卿家可愿替朕前往福建,彻查此案?”
啊这……
虽然心中已有预料,但是,看着天子一副倚重于他的样子,朱鉴心中还是有些无奈。
这个差事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单是如今看到的这些信息来看,可以确定的是,倭寇能够在沿海活跃这么多年,除了有各种客观因素在,朝中也有为其提供保护的人在,而且,不止一个。
至于福建地方上,和倭寇有所牵连的人,只会更多,换句话说,这不是某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福建官场的问题,要查这桩案子,会触动的,是一整条利益链。
自身会面临的风险就不说了,更重要的是,一旦真的他来查,那么得罪的人,绝对是大把大把的。
朝堂之上,各种人脉关系复杂之极,这些官员都有自己的后台和人脉,或许,他们的后台没有涉及到这桩案子里头来,但是,要对付他们,一定会得罪他们背后的人。
因此,这桩案子无论谁来查,都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更重要的是,朱鉴如今虽然在大理寺,可好歹还算是京官,如果要是去当这个福建巡抚的话,也算是变相的被贬谪了。
就算这些都不提,单说这案子的难度,也大的很,这份奏疏里面,有很多地方都语焉不详,能够确定牵涉在案子里头的人数虽然不少,可有确凿证据的,却并不多。
最要命的是,这里头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就是现任但即将被贬谪的福建巡抚贾修平!
此人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和漳州府一个最大的宗族刘氏有所牵连,这刘氏明着是当地的乡绅,可背地里,却是行掳掠之事的倭寇。
根据奏疏中所言来看,这位贾大人,是清楚刘氏暗地里在干些什么事情的,地方的官员,从知县到巡查御史,都曾经举告过刘氏的不法之事,但是,都被贾修平给压了下来,若说这中间没有任何的猫腻,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问题就在于此,这样一个巡抚级别的人,他在福建的势力绝对不小,既然他都和倭寇有牵连,那么,朱鉴一个空降过去的新巡抚,即便是有朝廷支持,可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查这么一桩大案,那危险系数,简直是直线上升……
看着底下朱鉴纠结的样子,朱祁钰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叹了口气,朱祁钰道。
“朕知道,这个贾修平继续留在福建,会让案子很难查,但是,卿家须知,这也是朕不得已而为之。”
“此人大伪似真,大奸似忠,这几年以来,都官声颇佳,若非是福建这两年盗匪频发,且代王府营建过程中,受到了两次袭击,他在此次大计当中,断不至于是这等考评。”
“他牵涉倭寇一事,又无切实证据,若是贸然处置,哪怕是将其调离福建,恐怕也会引起警觉,到时候,案子只会更加难查,所以,只能将其暂时留在福建,便当做一次普通的降黜,如此一来,卿家到了福建,才更容易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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