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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事情已经过了半年之久,但是,于谦出京之前,那次宫门跪谏,直到现在,依旧被朝堂众臣给津津乐道。
对于朱祁钰这个皇帝来说,那当然是一次很不愉快的经历,可放到朝堂当中来说,面对皇帝的诏旨秉公直谏,被屡次责罚仍旧不改其志,甚至于到最后被捕入诏狱当中,无论是哪一桩,都是士林所追捧的清正谏臣形象。
不过,那件事情,落在其他的重臣眼中,却又有不同。
到了他们那等地步,很多事情基本上是没有秘密的,有的只是主张和选择的不同。
皇庄一事,其实并没有大的毛病,就算里头有问题,但是,也没有到要全盘推翻的地步,这一点,如今各个藩地中铺开的皇庄便可见一斑。
这并不是什么难看出来的事,从这个立场出发,再去看于谦宫门跪谏的举动,其实就能察觉出其背后隐藏的更多东西。
说白了,于谦真正要谏阻的,不是皇庄本身,而是天子不经朝议,圣旨直下的举动,是天子乾纲独断的作风。
如果看不明白这一点,那么,在朝堂之上,便始终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庸碌之辈罢了。
以此为基础,再看眼前的局面,就非常有意思了。
要知道,这次动兵沿海,虽然不像皇庄一样,是直接下发的圣旨,但是,也不过是私下找了几个大臣简单商议了一下而已。
而且,参加过那次小规模会议的人都很清楚,天子根本就没有给商量的余地,一上来就定下了大的基调,所谓商议,不过是商量具体该怎么办而已。
对于朝廷群臣来说,这依旧是一道直发的圣旨,并没有事先在朝会上进行任何的讨论。
可是,对于几乎是同样作风的一件事,于谦这次的态度却截然相反,这不得不让在场的重臣,都感到有些诧异。
要知道,如果不是天子事先召他们已经把话说死了,其实很多的大臣,尤其是以某户部尚书为代表的一拨人,也是反对出兵的。
所以,无论于情于理,以于谦的性格,似乎都没有赞同的理由,可是,事实却就这么发生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么,到底是于谦进了诏狱一趟,收敛了脾性,还是说,这背后隐藏着什么他们还不知道的东西呢……
不得不说,于谦在朝堂上的声望还是很足的,他这国之奸臣几个字一出,底下的不少御史,眼中都开始露出犹豫之色。
他们本来就是跟着摇旗呐喊的,出兵不出兵的,在他们看来,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碍,毕竟只是两三万人的官军而已,又不是像太上皇亲征一样,要拉掉京畿大半的兵力,能劝的了皇帝当然好,如果劝不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要是为此事,和于谦站到对立面,可就得不偿失了。
倒不是说,以于谦的身份,会刻意针对他们什么,而是,在士林当中,很多时候,名望就代表着地位。
朝堂之外,士林的舆论,很多时候可不会对朝堂内部的事情这么清楚,于谦的声望,让他天然就有号召力和正义性。
说白了,和于谦站在对立面,士林和民间,天然就会觉得他们是奸佞之臣,这对于靠名声吃饭的普通御史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这个时候,上首的天子也开口,道。
“于少保所言有理,如今非太祖之时,仅有海禁,不许百姓下海,已难遏制倭寇。”
“代王府遇袭,足可见倭寇之猖獗,沿海百姓,亦是大明子民,不可放任倭寇肆虐,置之不理,大军出征,是为保境安民,此乃社稷之本,庙堂之责。”
“各部这些日子辛苦一些,年节之前将一切准备停当,待得年后朝廷开印,大军便起行出征!”
此言一出,便算是一锤定音。
有于谦在,底下的这帮御史本来就不够坚定,王竑本来还想再继续开口,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出言,便瞧见一旁户部,兵部两位尚书同时出列,道。
“臣领旨!”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得咽回去,毕竟,户部和兵部才是主管此事的,他们都没有什么异议,如果王竑一直揪着不放,那么,就等于是和皇帝加上这些重臣作对,不说没有好果子吃,单是成功率,便渺茫之极。
再加上,王竑也没有想到,于谦竟然会出言反对他,一时之间,他也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考虑的有些片面了,自然,也就有些动摇了起来。
出兵的争论算是告一段落,紧接着,武臣当中的成国公朱仪便上前,道。
“陛下,倭寇狡猾,又多分散,想要清剿并不容易,朝廷近年来财政吃紧,恐怕也难以长久用兵,故而,臣以为,此次挂印出征之人,需当选老成持重,精通兵法之辈,方可一战功成。”
“故而,臣举荐中军都督府张輗,张将军乃先英国公张辅之弟,在军中素有声名,由他挂印出征,定可顺利剿灭倭寇,以彰我大明国威!”
这番话说出来,底下一众群臣倒是有些骚动。
应该说,朱仪出言举荐张輗,并不算意外,毕竟是儿女亲家,如今朝堂上谁不知道,两大公府同气连枝,早已经同进同退,朱仪要为张輗争下这个差事,也算正常。
只是,这才刚刚议定要出兵,这个时候,这位成国公便急吼吼的跳出来,是否有些过于着急了。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勋贵当中,立刻便有人产生了异议,永康侯徐安率先出面,道。
“陛下,张都督虽然家学渊源,可毕竟久在京师,而且,他身居中军都督府,执掌要紧,若是出征沿海,未免不妥。”
“臣以为,右军都督府武兴大人,素有战功,熟稔军务,担当此任更为合适!”
这个意外,却是大多数人没有想到的。
永康侯徐安,是定国公府一脉,只不过,如今定国公府袭爵的那位,年纪太小,还没有上朝的资格,所以一直以来,在朝堂上,定国公府都十分低调。
但是,低调并不是不存在,在很多关键时候,定国公府的态度和立场也很坚定。
而永康侯徐安和隆平侯张福,便算是定国公府在朝堂上的喉舌,就拿上次整饬军屯来说,最初响应朝廷大政的,便有定国公府,而代为出面的,就是这两位侯爷。
至于武兴,虽然没有爵位,但是,也确实是老定国公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这个时候,徐安出面,要替武兴争抢这个差事,难道说,定国公府,打算重新下场,开始介入朝局了吗?
朱仪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看了一眼旁边的徐安,脸色有些难看,道。
“徐侯爷此言差矣,如今整饬军府的差事已经办结,以张都督在军中的声望,自然更加合适挂印出征。”
这话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味道。
不过,徐安却不慌不忙,道。
“国公爷所言自然不错,不过,武都督多年在战场上厮杀,这种亲临战阵之事,张都督怕是没有武都督擅长,刚刚国公爷也说了,朝廷财政吃紧,理当速战速决,武都督在调任军府之前,尤其擅长速战,故而,此战还是由武都督挂印,更为合适!”
和朱仪不一样的是,徐安这话绵里藏针,笑呵呵的就把他顶了回去。
一时之间,殿中也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的确,从战场经验上来讲,武兴要远远优于张輗,但是,这不代表张輗没有优势,他的优点,就像朱仪所说的那样,家学渊源,说白了,有一个好爹,还有一个好哥哥。
河间王张玉,定兴王张辅,这两位的声名,直到现在,都还在军中赫赫,有他们的声望加身,至少在诸多军官和勋贵当中,张輗还是有号召力的。
当然,由于张二爷出战的次数太少,所以,这份号召力到底能转化几分,也是一个问题。
毕竟,这些声望不是他的,而是父兄的,真的到了军中,凭张輗的本事,能不能镇得住这些骄兵悍将,可未可知。
从这个角度而言,本就是军中出身的武兴,的确似乎更加合适一些……
眼瞧着殿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这个时候,上首的天子却开口,道。
“此次出征,事关重大,不可不慎,挂印之人关乎胜败,自然不可轻易,既然诸卿有所分歧,那么,今日便暂且不议,下朝之后,诸卿慎加思量,然后再举荐合适之人!”
此话一出,底下不少人松了口气。
看来,天子心中也有些犹豫不定,也对,毕竟是大军出征,肯定要慎之又慎。
没有当场决定,也算是给了他们回去之后,细细思索决定的时间。
早朝继续,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了,不过,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在此之后,吏部禀奏了一些补缺的名单。
原本,这不算什么大事,此次大计,吏部和都察院下了重手,黜落了一大批的官员,其中有不少,不仅被罢官免职,更被押解到了京师,关到了刑部大牢,等候进一步的审理,据说这段日子,刑部的金尚书都快忙疯了。
而对于所有人来说,显然,这批人腾出来的位置,才是最紧要的,所以,近来京中倒是围绕着此事不少人四处活动,不过,大计毕竟是考量外官,京中的官员基本都没有动,因此,对于大多数的京官来说,都是隔岸观火而已。
因为需要补缺的人数众多,所以,吏部一时之间也处理不完,基本上,每隔几日,就要呈递一次补缺的名单,不算什么稀罕事。
但是,惹人注意的一点是,这次补缺的名单当中,有福建巡抚,原本这也不算什么,但不要忘了,就在刚刚,朝廷才刚定下了对于沿海倭寇用兵之策,福建正是倭寇最为泛滥的时候。
虽然说,前任的福建巡抚,因为考核不佳,被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这个时候,朝廷要遣派新的巡抚过去,显然是为了配合接下来的剿倭之事。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位新任的巡抚大人,只怕日子不会那么好过……
一念至此,不少人都看向了被拟调福建巡抚的这位朱鉴大人,虽然说,朝廷派他去福建,并没有贬官,仍然是以右都御史的身份巡抚福建,可官场上的惯例,京官要比外官金贵,身为京官,被外调出京,其实也跟贬黜差不太多。
按理来说,虽然之前的时候,这位朱大人在太子出阁一事上,被人诟病牟取私利,可这毕竟不算是罪名,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他也从内阁被调出,开始主管大理寺,在不少大臣看来,已经算是打压的够了。
这个时候,再外调出京,的确是有些刻意针对了……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朱鉴自己,却没有任何的波澜,丝毫没有要出言抗辩的样子。
人家自己都不说话,其他有心为朱大人说两句公道话的人,自然也就偃旗息鼓,天子也没有多说什么,随着其他的补缺,一同便都准了。
于是,这场早朝便就这么结束了……
散朝之后,文武大臣们各怀心事,三三两两的散去,大军出征,所涉及的衙门众多,不仅仅是户部和兵部的事。
原本,许多衙门虽然接到了圣旨,但是,还在观望当中,觉得还会有所转机,可今天的早朝结束之后,此事便算是过了朝议,再难更改。
如此一来,有很多事情,自然就要加紧办理了,不然的话,误了期限,上官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这都是底下官员的事,对于内阁来说,接下来要做的事,其一是拟诏,原本下发的圣旨,只是一个简单的命令,告诉各个衙门要动起来了,既然事已成定局,那么,无论是将领的任命还是官军,军械,物资的调动,一旦各个衙门的章程递上来,都要准备好拟诏。
其二便是,既然要动兵,那么之后诸多事情在票拟时,便要将此事纳入考量,简单的说,原本很多地方该准的,这个时候都要酌情再多想想了,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下最紧要的是……
“让于少保提督福建等地军务?”
下朝之后,俞士悦刚回到内阁,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一时之间,不由皱起了眉头,神色有些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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