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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号这天,《旷野》开机。
秋月明不远万里,从北市坐了五小时的高铁赶到黎城,来参加开机仪式。
开机仪式过后,第一场戏是程燃和谈向文的对手戏——男主池野被人陷害失去参加国际赛事的资格,好友丁程劝他加入陷害者所在的俱乐部,这样就能重获参赛资格,池野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因此和丁程闹掰。
这是一场情绪先抑后扬的重点戏。
最是考验演员的台词功底和临场反应。
谈向文科班出身,台词功底打得牢,这场戏对他而言,没有什么难度。
之前试镜时,他就是试的这一场戏。
表现好到让梁宴当场就定下他为丁程的饰演者。
因此梁宴并不担心谈向文会把这场戏演崩。
他担心的是程燃。
程燃半路出家,对于演戏,只凭感情,全无技巧。
在开拍之前,梁宴先单独和程燃讲了讲戏,之后又让他和谈向文走了好几遍戏,确认程燃进入状态后,才大手一挥,让各个部门就位,准备拍摄这一场戏的第一条。
摄像开机,场记打板,二十场一镜一次。
简宜和秋月明坐在梁宴的边上,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监视器。
监视器里,一家路边的小饭馆,衣着陈旧的池野低头喝闷酒,坐在他对面的丁程西装革履,正絮絮叨叨地劝他接受现实。
“小野,人得往前看。我们从小镇出来了,想要在外面立足,就得妥协。gr给的条件那么优厚,只要代表他们的俱乐部参赛拿下冠军,给的奖金足够你在深城买下一套房。”
丁程苦口婆心地劝着,见池野依旧无动于衷,终于忍不住皱起眉,扬声道“就算不为了自己,你也该为燕子想一想。她为了你现在在夜场上班——”
话没说完,池野忽然将酒杯往桌上一掷。
“砰——”
声音有些大,惊得谈向文有一瞬间卡了词,停顿好几秒,才接着往下念台词“你总不能让她一直跟着你过苦日子……”
简宜眉头微拧,视线越过监视器,落到程燃身上。
眸色一沉。
这场戏,演砸了。
下一秒,梁宴果然开口打断了两人“停——”
谈向文站起身,面带愧疚地对梁宴说“对不起梁导,我突然忘词了。”
梁宴看了程燃一眼,才对谈向文招招手“你过来。”
谈向文走过去。
梁宴说“刚才你停顿的那几秒间,如果你在接下来的台词加了上一点愤怒的情绪,表达出你对池野掷酒杯的动作不满,这一段戏就不算废。”
他说着又看了眼程燃,接着对谈向文道“一场戏里有一段演砸了没关系,如果对手临场应变够快能接得起来,反而会成为这场戏的亮点。”
谈向文若有所思。
几秒后他点点头,笑着说“明白了,谢谢梁导。”
“明白就行,各部门准备,再来一条。”梁宴背着手,又朝程燃喊“你小子收着点演,情绪别放太快了。”
程燃哦一声,余光中瞥见简宜正朝他看来,他转头看她,她却又挪开了目光,神色淡淡,难辨喜怒。
这场戏,接下来又拍了几条。
两人都没有再出状况,但拍出来的效果却不怎么好。
这场戏,讲的是两个从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绝交,程燃和谈向文演出来争吵的场面,却像两个有社交恐惧症的陌生人硬着头皮和对方聊天,气氛尴尬到让人脚抠地。
第六次叫停后,梁宴忍不住问程燃和谈向文“知道你俩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两人都摇头。
“不是说你俩演技不行,是你俩坐在这儿,眼神就没对上过,一看就不熟。”梁宴指着监视器里的画面,说“不管是念台词还是对眼神戏,你俩都是各演各的,都想把自己的戏份演好,压根就没接对方的戏。特别是你程燃,拍了这么多条,你的情绪就一直没到位。”
说到程燃的问题,梁宴有些没好气,看着监视器里那一段程燃沉郁半晌又突然爆发的戏,道“让你演一个深陷低谷期的失意人,有愤怒、委屈和不甘,没让你演一个躁郁症患者。你全程没接住过一次谈向文的眼神戏。”
程燃挠了下头,想说拍第二条时,他就察觉到在戏中时谈向文在躲他。
躲得很隐蔽,还专门避开了周围的机位。
但这事在此时此刻说出来,难免有甩锅的嫌疑。
程燃动了动唇,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场戏很重要,梁宴有心想把这场戏掰碎了再细讲一遍,这时手机忽然响了,是家中老伴打来的电话,他顿了顿,匆匆留下一句“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再拍一条,要是还不行,这场戏就挪到后面拍。”
就走到一边去接电话了。
谈向文拿着剧本低头琢磨,程燃有心想找他聊聊,谁知刚张口,谈向文似有所觉般,忽然站起身,朝秋月明那边而去。
将程燃甩在了身后。
简宜坐在秋月明身旁,听着谈向文面色诚恳地向老师请教剧本,她抬眼一看,却见程燃低着头,双手抱胸倚在饭馆门口,一只脚微微屈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玩石头。
简宜皱着眉朝程燃走过去。
“程燃。”
程燃正在沉思,冷不丁听到简宜的声音近在耳边,抬起头,对上她一双清冷的眸子。
“你在这儿干什么?”简宜问。
开机第一场戏,当着简宜和秋月明的面就表现欠佳,程燃多少有些挂不住脸,他挪开目光,抬手摸了下鼻子,道“没干什么。”
简宜站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正在忙碌的剧组众人。
沉默半晌,她才开口“你觉得你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不算太差?”程燃多少想替自己挽点尊严,但想起简宜是编剧,也长着一双火眼金睛,看得出来一场戏的好坏,只好摸着鼻子底气不足地认下“也不算好。”
简宜闻言,偏了偏头看向他“你觉得你自己好在哪儿,又差在哪儿?”
程燃答“除了和谈向文接不上戏这一点,我觉得我的表现单拎出来的话,其实没多大毛病。”
梁宴说这场戏的情绪要先抑后扬,他抑了,也扬了,除了和谈向文接不上戏这一点,自己的表现单拎出来看的话,他觉得其实没多大毛病。
他还没发觉简宜的目光过于冷静又冷淡,说话一如往常带着几分浮荡的调调,“但和谈向文接不上戏,这不能怪我。”
“不能怪你?”简宜挑起眉,语气微淡“你的意思是这场戏一直不过,是谈向文的原因?”
程燃犹未察觉不对,如实答道“他一直在躲我,我看向他时,他就转开眼没接。”
刚下戏被梁宴点着训那会儿,他还没确定这是不是自己错觉。
但刚刚经过几分钟的沉思复盘,已经足够他分辨谈向文是有意还是无意。
可这话听在简宜耳里,却成了他在甩锅。
她轻声问道“那他一直在让着你,你知道吗?”
程燃愣了愣,终于发觉简宜的反常“你不信我?”
“拍第一条的时候,先出问题的是你。”简宜说,“你以为问题是出在谈向文忘词,其实是因为你在他说台词时突然掷酒杯的那一下,断了整场戏的氛围节奏。他发现这点,才故意装作忘词的。”
至于梁宴为什么当时提点了谈向文,是因为一场戏其中有人演砸了,其实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只要灵活应变,就能把演砸的戏给救回来,而不是跟着一块演砸,废了一场戏。
谈向文是个聪明人,梁宴一点他就明白了。
“后面拍的那几条,你的情绪依旧没到位,是谈向文一直带着你走。”简宜偏过头,直视程燃,“但在这场戏里,你才是掌握节奏的那个人,得让谈向文跟着你的情绪走。这就是为什么你俩表现没太大问题,却连拍几条都没过的原因。谈向文已经意识到问题在哪里,而你却认为是他的过错,是他在躲你。”
但她说了这么多,程燃始终只关注一点“你的意思是,我在推诿责任。”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简宜深吸了口气。
程燃显然在胡搅蛮缠。
如果是平常玩闹,简宜会哄他几句。
但现在在拍戏,由不得他肆意。
简宜肃容道“程燃,你不要闹。我说的都是我看到的情况,你的演技确实不如谈向文。”
她说得没有半点偏颇。
众目睽睽,无论是谁,都会认为这一场戏,确实是程燃的问题更大。
不管是演技,还是此刻对演戏的态度上。
但程燃却没作声,只是站直身体,双手垂下来,双眸乌沉地看着她。
简宜轻轻叹口气,没再说下去。
气氛僵凝着,那边正向秋月明请教剧本的谈向文忽然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面露迟疑地问“简老师,你们……吵架了?”
程燃正憋着股气,对谈向文没好脸色地嗤了声“跟你没关系。”
“程燃!”简宜声音抬高,不赞同地横了程燃一眼,转而看向谈向文,语气缓和下来,说“我们在讨论剧本。”
谈向文似是松口气,笑着说“刚刚经过秋老师点拨,我好像明白问题根源在哪里了,想和程燃对一遍戏,还想请简老师你在旁边帮忙看看有没有问题。”
他说得诚恳,简宜正要答应下来,程燃先一步开口“没必要。”
谈向文一愣。
简宜蹙眉看着程燃。
“这场戏没过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没必要再对。”程燃语气冷淡,他今天或许是真的不在状态,但让他当着简宜的面,再一次被谈向文踩着出风头,他做不到。
被人这么直白拒绝,谈向文脸上也不见尴尬,仍然还是好脾气地笑道“好,那我自己去练习。”
程燃嗤笑“现在摄像机都关了,你倒也不必还演着戏。”
这话恶意太冲,简宜终于冷下脸,喝了一声“程燃!”
剧组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你自己的问题,不要向无辜的人撒气。”简宜压着蹿上心口的火气,“你冷静一点。”
程燃淡声道“简老师,现在不冷静的人是你。他知道我在说什么,他都没生气,你急着替他气什么。”
简宜一噎,好半晌才平心静气地道“程燃,我只是希望在对待演戏的这件事上,你能认真一点。至少在谈向文认真揣摩剧本时,你也应该做些努力,而不是怡然自得地踢石子玩。”
程燃歪了歪头,忽然哂声一笑“原来在你心里,我什么都不如谈向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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