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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内浅水自生漩涡,&bsp&bsp上面空无一物,却有个灰色的人影映在墙上。人影从小变大,仿佛一个蜷缩蹲着的人缓缓舒展,僵直站立而起,&bsp&bsp成一个宽袍广袖的女人模样。

黎雪香不敢看那影子“小人打搅您,&bsp&bsp多有得罪。实是您给我蛊母意外死了,&bsp&bsp没了法子。还请您……再赐小人一只蛊母。”

那灰影冲她缓缓招手,&bsp&bsp叫她走近。

黎雪香向前一步,&bsp&bsp口中哎哟一声,指尖不知被什么被刺破了,血珠成串飞溅,&bsp&bsp垂直滴落入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盘中之物名叫“蛊婆”。民间传说蛊婆实际是鬼,本不该在阳世,&bsp&bsp故而没有实形。请蛊婆之术,是她隔着窗从一个坐在茶摊上瘸腿道士口中听来的。

本是奇闻逸事,也是她留客心切,&bsp&bsp当真一试。还真的请来蛊婆,&bsp&bsp蛊婆所赠胭脂蛊,&bsp&bsp效用也很好。

那盘中水彻底变成珊瑚红色,&bsp&bsp水波一卷,&bsp&bsp凝成一枚红色丹丸,内里有几点漆黑之物。黎雪香伸手去取。

上一回便是服下虫卵,&bsp&bsp七日后在体内诞育蛊母。蛊母号令蛊虫,恩客在她面前便百依百顺,&bsp&bsp几日不见她,&bsp&bsp便思她入骨,&bsp&bsp为争抢她打破了头。

她原本想寻到一个家里没有正头娘子的合适郎君,趁机脱了籍。结果郭义成了亲,又娶了赵明棠这种凶悍之人,只好再觅旁人。

眼下她被软禁,惊惧之下便出此下策,想召唤其他恩客来救她出去。

然而未等黎雪香碰到虫卵,从她的梳妆台上迸射一道金光,将盘打落在地;黎雪香大惊,又听到一声嘶哑惨叫贯穿耳膜,旋即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一跃而下,将她扑倒在地。

面前只有空气,她却感觉到一座冷如冰雕的重物压住她胸口和四肢,将她钉在地上。有一只冰凉的手强扼她脖颈,将她脆弱的颈节捏得咯咯作响“你敢……暗算我。”

这声音阴测测的。

“小人不敢!”黎雪香蹬着腿挣扎,艰难挤出字句,“前些日子,确有……道士……”

黎雪香的脖子险被扭断,眼珠凸出,朱唇张开,低吟一声,那股可怖的力道却陡然一松。

火光乍现,耳边又是一声瘆人的惨叫。那东西似逃开了。

有个红裙少女破窗而入,将黎雪香拉了起来。她头发披散,水珠甩了黎雪香一脸,带着股热腾腾的清幽香味,是尘世之气,叫人恍惚。

徐千屿原本正在郭府洗头。

她虽然习得清洁术,但好久没有用桂花、蜂蜜养护头发。今日心血来潮,闲来无事,便收集了材料,悉心涂抹着长发。

正洗着,郭义立在屏风后看她半晌,非要来帮她。

他先前非赵清荷不娶,换娶了她又油嘴滑舌,在外招惹黎雪香,家里还有一个青燕,这等风流纨绔,徐千屿本来讨厌。但郭义是她亲手救回来的,当日在轿中奄奄一息,而今活蹦乱跳,徐千屿每每看他,有一种郎中看病人的欣慰,便对他多了一分容忍。

总归她没人伺候,有些笨手笨脚,后背都打湿了,她便支着两手,弯着腰叫郭义进来帮她舀花瓣水冲头发。倘若他敢动手动脚,她也有办法教训他。

郭义倒是聪敏利落,也没有逾矩,只是话多。水流潺潺,她也听不真切,只能啊来啊去,最后干脆斥道“你给我闭嘴。”

孰知徐千屿身上那股清甜香气经热水一浸,更是香得诱人。谢妄真帮她舀水冲头,手指拂弄发丝,需得同她闲话,才能忍住不往那截露出来的脖颈上看,她却叫闭嘴。

徐千屿头发还未冲干净,面色一变,因为她袖中那一面双葵镜突然四分五裂。另一面镜让她摆在黎雪香的妆台上,本是用以感知灵力,却没想到这股力量这样大,把镜震碎了。看来来的不是魔,便是恶鬼了。

她拿起碎成八瓣的镜,她看见一个长发披散的僵硬白影坐在挣扎的黎雪香身上,那东西似有感知,陡然转过头,露出一张皱纹密布、龇牙咧嘴的狰狞面孔,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双葵镜随即碎成齑粉。

这法器才用了一次便被毁了,徐千屿咬牙切齿。转身将一张定身符拍在郭义脑门上,不及擦干头发便赶去了怜香坊,正救下濒死的黎雪香。

身旁有黎雪香尖声惊叫,徐千屿也不觉害怕了,举起万鸦壶对着蛊婆一阵喷,将其烧得惨叫连连。

她看不见蛊婆,单能从墙上看见个狼狈退后的黑影,便瞧着那影子步步紧逼。蛊婆翻滚跳跃,室内带腥气的冷风横冲直撞,将帘栊鼓动得哐当作响。

如此几番,眼看那响动越来越微弱,黎雪香也不叫了,默默地爬过来。徐千屿眼尖,望见她正伸手去够那滚落在桌案下的虫卵,一脚伸进去,将虫卵踩得稀碎。

见黎雪香尖叫一声,哭得绝望,徐千屿道“你怎么还相信她?你不怕她害了你?”

黎雪香抖着两手道“这蛊母是我的血养出来的,是无害,无害的。”

徐千屿闻言思索片刻“难道这只鬼就什么都不图你么?天下竟有这样无私奉献的恶鬼?”

说罢将黎雪香提着领子拖了出来“你给我看着。”

万鸦壶内火鸦悉知徐千屿心意,没有汇成火龙,而是在空中散开,将蛊婆围了一圈,竟将那看不见的人形勾勒出来。蛊婆被烧了几次,如蜡人一般融化边角,萎缩得只剩孩童大小。

它原本趴着地上喘息,忽见自己形迹泄露,大叫一声朝徐千屿扑来。

带着血腥的冷气扑面而来,徐千屿闻声闪身,拿出灵剑便刺,也不知戳到了哪儿,感觉将其身体深深破开个大口,于其中掉出一物。

黎雪香愣住,不可思议地咬住手指。掉下来的那物也是虫,有蝎子大小,红得发黑,落下的影子都是剔透的红。

它仰面向上,近百只触足挣扎着,无奈吸饱精血,身体太沉重,无法翻身。

黎雪香体内蛊母虽大,与之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徐千屿用灵剑拨弄一下,仔细看了看,也得出结论“你想要的蛊母,也不过是它的蛊虫。你操纵了旁人,回头也会被这恶鬼操纵。”

说罢,不等黎雪香反应,掀开壶盖,放火烧了这个大蛊母。

这东西不知是否是蛊婆本体,烧起来时扭动一下便没在火中,却听得蛊婆震天动地的惨叫,叫得人毛骨悚然。

千百人的精血一夕散尽,火蹿得有五尺高,火焰近乎发蓝。灵气顿时散逸在昏暗的房内,徐千屿手上灵剑和万鸦壶原本有些黯淡,被灵气充盈,竟慢慢地又现出辉光来。

徐千屿看了看手上法器,觉得损耗了双葵镜也不算亏,还得了意外之喜。

杀了这个蛊婆,她已接近四百分了。

那蛊虫燃成灰烬,看不见的蛊婆跟着哧哧漏气,飘落在地,化成一个广袖长袍的剪纸人。

“咦?”

原本这纸人没有引起徐千屿的注意,但其上穿孔,如皮影般被丝线牵着。纸人一动,徐千屿便有所觉察,赫然回头,见它被线牵着,飞速拉回窗外,外面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徐千屿知道去追那人是来不及,见这纸人窜得飞快,当即抽出灵剑,将线斩断了,叫他不能收回。

那丝线像蚕丝般细,几不可见。但这一斩,却嗡然如斩断琴弦,一股说不出的冷意顺着剑冻凝到她身上,不过一瞬,纸人飘零落地,这感觉便消失了。

纸人躺在地上,像幼童信手涂鸦的娃娃,苍白得有些诡异。徐千屿看了两眼,一把火将纸人也烧了。

很是奇怪,只是烧掉这个纸人,她一下子又得了一百分。

分明眼前有火,黎雪香却抱臂瑟缩道“好冷,好冷。”

她如云的长发白了一缕,脸上也生皱纹,那是她先前以精血供奉蛊婆的代价。

徐千屿握紧灵剑,凝神环顾四周,四面确实阴寒不散。不过和先前那种凝固的森冷不同,这会儿床上纱帘,桌上纸张无风自动,似有什么在空中穿梭来去。

黎雪香赫然指着前方惊叫道“夫人,有鬼,还是有鬼!”

徐千屿一惊,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墙上影子,一个广袖长袍的影子从空中飘下,落在她身后。徐千屿陡转,身后却无人。

她觉得脖颈一凉,四肢一沉,这感觉只是一瞬,再转过身,墙上只有她自己的影子。今日头发没挽,没有常见的螺髻,竟显气弱陌生。

她忽然有些茫然,想不起自己为何在身在此处,过了一会儿,又恢复了感知。

系统如惊弓之鸟的声音响起“我听到有人在笑……而且我感觉身边好冷。”

“小千,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小千,小千?”

徐千屿道“我听得到。”

她好像会有一段时间恍惚,过一会儿又恢复如常。

虽然有些诡异,但她又想不出哪里不对,不免有些烦躁。

此时,又一个人破窗而入。

来人是面色沉沉的郭义,只是月光之下,他有一股不同往常的冷戾的神气。黎雪香怔愣道“郭郎?”话音未落,谢妄真便掐住她的脖颈。徐千屿费了好大劲才将他推开,掀得他撞在窗上“你做什么?”

谢妄真隐忍地瞧她一眼。

他老远便闻到徐千屿那股香甜气息中混杂了一丝血腥冷气。

原本他们好好地在室内舀水洗头。倘若不是为此人,小姐不至于披头散发便丢下他跑来,还让什么不长眼的东西上了她的身。

故而他见黎雪香厌憎至极,想要杀人。

“明棠,夜深了,我来接你回去。”谢妄真拉过徐千屿的手。

徐千屿没有拒绝,垂着眼睫,又陷入了迷茫,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处何地。她叫郭义牵着下楼,恍惚中,她回到前世自己的躯壳中,正被谢妄真牵着,走向内室拜天地。

走到了怜香坊门口,郭义将她手微微抬起“小心门槛。”

正如当日谢妄真将她手微微抬起“小心门槛。”

随后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的手道,“你的手好冷,你很紧张吗?”

……

此时谢妄真不知道徐千屿在想什么,他拉着徐千屿的手,用内力一震,那东西龟缩徐千屿身体内,顽固不出,令他焦躁不安。

镇魂锁之下,魔王之力亦受到限制,倘若他贸然使用自己的力量,便会暴露行踪,故而他有些犹豫。

上车前,谢妄真停下来“明棠,穿好披风。”

小姐竟意外地配合,连他虚抱住她披上披风都没有推开,令他心跳砰砰。他屈指在徐千屿身后颈虚抓一下,仍然没将那东西拽出来。

算了。谢妄真环顾四周,街上车水马龙,灯如星点洄游。人多眼杂,先将徐千屿带回去再说。

待要拉着她继续走,想到方才指尖触到她尚未完全干的头发,谢妄真心中一动,回头将披风的兜帽拉起,轻柔地帮她戴上。

兜帽宽大,覆下来直遮住赵明棠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颌。

谢妄真手指一顿,瞳孔微缩,忽然想到了一个画面。

他变出大红的盖头,落下来,遮住少女一张强装镇定的面孔。

“无妨。”他牵住她冰凉的手,转过身笑道,“我很满意这个新娘。”

……

树梢上,无声立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苍白女童。

她身着绯色荷叶裙,腕戴古铜铃铛,周身黑气流转空中,盘绕成飘带的形状。腰上以丝线悬着三片纸人。现下那三片纸人似被人操纵起的皮影一般,来回摆动,竟似在相互私语。

高个驼背的男人摆一下“是她把蛊婆放走的吗?”

窈窕的女人摆一下“真羡慕,怎么不烧我。还偏是个魂魄不全的,恰好给蛊婆找了个好躯壳。”

纸人都是信手涂鸦,扁平苍白,眼珠不转,却在发声,很是诡异。

“她可是修士。”

“修士怎会有阴身?”

女童的一双眼没有眼白,是纯黑的,如铅水般毫无波澜。若细看,便能看见内里涌动细小的黑雾。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扶着徐千屿上车的谢妄真,透过郭义皮囊,看清了少年本相。她短粗的手指陡然按住腰上纸人,纸人窸窸窣窣戛然而止,鸦雀无声。

“他是一百年,或两百年后,荡平妖域之人。”她战栗起来,将三个纸人摘下一抛,它们落地成了三个影,弓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杀他。”

“大少爷。”小厮弓身跑来,悄然同沈溯微说,“二少爷和夫人回来了。”

沈溯微正在整理郭家的账册。郭家款待,无以为报,除却诛魔之外,便以此为报答。

他合上账册,应一声。

自这小厮被他一剑吓破胆后,竟彻底倒戈,将郭义与赵明棠的动向,事无巨细与他汇报。

沈溯微对郭义没有兴趣,但徐千屿的举动,听一听不为坏事,便没有阻拦。此时听闻徐千屿深夜返还,便知道她又出去“吃点心”了,但不知为何同郭义一起,难道是要他做个掩护?

“他们一起出门的么?”

“是夫人自己出去的。”小厮道,“但却是二少爷牵着夫人,将她带回来的。”

沈溯微按在书册上的手指一顿。

牵着。

徐千屿会让郭义牵着她?

他侧过头“弟妹可是身体不适?”

“看不出。”小厮道,“她着披风戴兜帽,挡了大半张脸。”

沈溯微道“他们回去了?”

“回去了。”

沈溯微想了一想,断然拿剑起身“若有人问起,别说我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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