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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霜霜的阳奉阴违之法颇为奏效。
其他长老那边果然不再有动作, 也不再胁迫,只是会时常叫徐千屿过去“叙话”,和蔼地赠与她各种丹药、籍册、法器。
从前连师尊都不管的内门弟子, 一下成了穿百家衣的小孩。
徐千屿觉得, 他们是在默默地等待着,等待她与沈溯微之间走向一个必然的终局。
若她真的拿着冰匙, 沈溯微没了, 留着冰匙也便没了意义,总会交出来的。这样既全了给她的颜面,也能落下一桩心事。
十日期越近,徐见素便越焦虑,不知如何与天山掌门交代。徐见素始终怀疑冰匙在她身上, 总是企图从言谈举止中观察她的破绽。
徐千屿没露出什么破绽。
冰匙不在她的身上,已经让她用符纸裹住,趁蓬莱钓叟转身时, 藏进他的金莲之下的淤泥中。她经过集英阁的灵气舆图时,着意观察过, 图纸中间的神树盘根错节, 莹莹生辉,几乎聚集世间所有的灵气。
至于蓬莱这一点儿,根本看不出来。
想到徐见素整日从荷花池经过, 抓破脑袋也想不出那块冰匙就在身边, 她便勾起嘴角。
徐千屿尚未想出破解之法, 只能拖着,拖着是她唯一能为沈溯微做的事情。她还是愿往好处想:万一中间又有转机了呢?
至于术法,长老们愿给,她便学, 连术法宫的阵法都学了不少,丹药也整瓶往下嗑,如今已至元婴第八层。
只有她修为高了,胜算才更大一些。
她提笔致信花凉雨,说明了情况,花凉雨说:“当年你帮了我,如今妖域大门也为你们敞开。”
徐千屿觉得妖域挺好的,只是不知师兄如何作想。
沈溯微没有出秋的任务,却仍在行出秋之事,没有人敢阻拦他。他的修为日进千里,但每当魔气溢涨时,他却不加使用,偏要在滞涩的静脉中强行运转灵气。
灵气运转变得极为艰难,如埋在坚冰下的细泉,时不时便被冻结。
他感受着两种力量的争斗,握剑的手开始颤抖,剑从手上掉下去。
沈溯微望着插入地下的尺素剑,又静静看向自己的手。
做了百年的剑君,如今竟然连剑都握不住。
他归剑入鞘,什么也没有说。
草长莺飞时节,徐千屿像猫似的反坐在桌上背书,鲜艳的红绫落在肩上,有股鲜艳的生机。一双脚悬在裙下荡来荡去,鞋子啪嗒掉下去,又被人拾起来。
徐千屿掩卷,看着沈溯微蹲下帮她穿鞋子。
说来奇怪,她使唤别的人帮她穿鞋十分自如,也不会有愧疚之心,但看到沈溯微帮她穿鞋,却总有一种难为情,觉得不该叫他低声下气。
于是她将脚向后一缩:“我自己会穿。”
话音未落,沈溯微握住她的脚踝一拉,直令她的背枕在妆台乱七八糟的头饰与木梳上。
徐千屿将剑谱倒扣在脸上,闭上眼睛。
她就知道,好心帮她穿鞋,不会那么简单。
沈溯微专注地吻她的腿侧,他做事极为耐心,如今便是在耐心地……勾引她。等她气息越来越混乱时,沈溯微抬眼,轻道:“想要吗?”
不用她回答,他便毫无保留地送进来,将她完全填满。徐千屿竟然在这瞬间,有一种恍惚之感。
他给的,永远比她想要的偏爱更多。于是她苦厄的执念,便慢慢消解。
但倘若世上再没有这样的人,她便觉得心中破开一个口子,一切都在漏风,分外无助,她想将他强留下来。
她慢慢地握住沈溯微的手。
可是师兄太可怜了。她应该是世上最了解他生平的人,也应当是最尊重他的人。
如今,她无比痛楚地意识到,倘若她不理解,那便没有人理解沈溯微了。她还是会令他得偿所愿。
徐千屿以神识触他,不断加固封印。她做此事已经非常娴熟,每当她进来时,沈溯微完全是不抵抗之姿。帘内光影一时混乱。
徐千屿挣扎道:“我还得见花青伞。”
等看到沈溯微手上拿着那枚申崇的药丸,徐千屿吓得脊背发凉,她想解释,她收下这个只是为打消他人疑虑。沈溯微已掰下一半喂到口中,另一半捏碎,双眸倒映潇潇的雨夜,透出近乎偏执的留恋:“不就是要你杀我,晚点再去。”
又将她拖入深渊。
夜里先一步到来的,却是漫天的劫云。黑云遮延绵数里,间或翻滚着劈啪作响的电弧。
蓬莱众人对它并不陌生,这是半步化神升道君的劫云!
上一次太上长老的雷劫,不仅断送他道途看,还险些将蓬莱劈翻。短短一年之内,这样的劫云再次出现,令人心有余悸。
蓬莱只有一个半步化神,那便是目前身份暧昧的沈溯微。
但他已入魇,如何受天道眷顾。这时出现的雷劫,不啻一道催命符。
连徐见素望着隐隐咆哮的雷劫,都有种唏嘘的滋味,叹了口气:“贼老天,比我还着急啊。”
身材丰满有致的女修来前来斟酒。
徐见素咂咂嘴,忽而蹙了蹙眉。
年轻时候他无比希望天降一道雷,把沈溯微劈没,好叫他不要再在那里小人得志,志得意满。
但今日的酒,喝不出味道来。
大道是一条孤独的路,谁都可能退场,最后的人越来越少。如今他坐在父亲的位置上,方懂得了这种心酸滋味。
*
雷想响第一声时,徐千屿便到了窗前,冷冷地看着劫云。
天梯未成,又要渡劫,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就连天地都急于将他绞杀。
花青伞在身后道:“你还要不要画符了?不想重新被天道钟爱了?”
“我得回去。”
花青伞一把拉住她:“这才刚开始,不会现在就劈的。”
飘在窗边的无真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徐千屿将符纸撕碎:“我不想要天道钟爱了,我看天道不公。”
两人都是一静。
无真道:“我年轻时也是这么想,但力量我还是喜欢的。”
花青伞:“我不也如此。该借的力量也别放过呀,谁放过是傻子。”
她顿了顿,走进屋内,等来时,手里拿着叠起的一幅纸:“这个给你。”
“你以后别再跟我师姐说我不帮你了哈。”花青伞阴阳怪气将东西塞到徐千屿手上,“今日不来,就没了。”
徐千屿将它展开,巨大的纸落下,上面密密匝匝画满了赤红的纹路:“这什么?”
“这是我们万符宗的镇宗之宝,避雷符。”
“……”
“先前易悬拿走的大阵,也被我师姐抢回来了。”花青伞又向徐千屿手上放一颗珠子,“最好是配合使用。”
“你想要我们借大阵之力?”徐千屿道,“谢谢师父。”
无真伸出的手上,亦燃烧着一簇明亮的火光,是他的一缕魂魄。
“你就别再折腾你的魂魄了。”徐千屿道,“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收集到这些的。”
花青伞道:“你拿着吧,他只是拿来补充大阵之力的,未必用得上。而且,也不全是为帮你。大阵每当雷劫之时,可以连通世外,之前我们遍寻他散失的魂魄不得,说不定散在世外。”
“什么意思?”
“鬼修多一缕魂魄、少一缕魂魄,不过是修炼年数不同。若是能以一缕魂魄找回其他的魂魄,岂不是赚大发了。”
这二人思路清奇,徐千屿也无法反驳,只得一一收下。
但同时,她也感到另一股异动,身形一闪便消失。
那枚冰匙被人动过了。
*
泰泽湖水泛着粼粼波光,钓叟坐在岸边,手中托着一盏金莲。金莲的花心处莹莹闪光,赫然是一枚冰匙!
沈溯微伸手接过:“多谢前辈。”
钓叟却将花移道一旁,笑道:“道君,你这般捉弄小友,想好怎么应劫了吗?”
沈溯微平静道:“我身上尚有魔骨之力,可以一抗。若是不幸神形俱灭,还有灵根。我会将灵根留给千屿,我还会回来。”
“清衡道君的灵根,生发出的是谢妄真。你这么有自信,你的灵根不会生出第二个谢妄真?”
沈溯微道:“若真如此,她会杀了。”
他曾经亲眼见过徐千屿对谢妄真如何无情,她是天生的诛魔道种,爱憎分明,手上的剑不会容魔物留在世间。
钓叟不禁笑道:“你这样,有考虑过那位小友的心情吗?她可是在我这里诉说过心事。”
沈溯微闻言不忍,许久才道:“我不是刻意与她为难。但天梯的事,已经不可阻挡,她一人无法螳臂当车。与天道相争,只有只死地而后生。”
“天梯拼成又会如何?”
“世上无魔,凡人长寿,修仙者之间不再残杀。直到下一个苦修时代到来。”
“这便是你当日按照天道旨意行事的目的,难怪他们如此恨你了。”钓叟呵呵笑道,“原本拼不成的天梯,这下却要拼成了。一群下界之物,却敢百般谋划,团结起来抢夺上界的资源,有趣,有趣啊。”
钓叟:“你可知道,为何天道钟爱似人非人之物么?因为上界的人,正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没有感情,正如冰雕塑成的神明,按照规矩,一板一眼地行事,无畏,却也无趣,还很蠢,一旦出了纰漏,便只知不停地制衡,结果却引来更大的麻烦。”
沈溯微闻言,道:“阁下真身是……”
钓叟的额头凸出,其上如旋涡绽开,生一圆溜溜的独眼,双耳隐现绒毛,背后生出三头六臂,但都是虚影,笑道:“凡人一心想要修道,自有上界之人厌倦上界,想要下地了。”
瞬间,他又恢复平实的相貌,将吊钩甩进水中,悠然道:“还是这幅样貌顺眼。”
徐千屿在坠地的剑影中现身,惊得花叶摇晃,水波徐徐。她看见师兄手中捧着冰匙,心便凉了半截,回头瞪着钓叟,眼中满是冰冷的怒火。
“小友,你又来了?”钓叟摘下一朵金莲,“我给了他一朵,也要送你一朵。”
“方才,我与你师兄论道,很是开怀。他说,我不该把你当成个小女孩子,你已是元君,有自己的道了。”
“你本就不该小看我。”徐千屿攥着莲花,长睫低垂时,竟有一种冷漠、冷艳之色,“他一意如此,我又能如何。我拿着冰匙,心中亦有些迷惑,如今送出去了,倒是成人之美。我徐千屿也希望世上无魔。正如沈师兄所说,世间还有无数个我,亦有无数个他。”
话音落,已有些哽咽,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很惊讶自己能说出这番话,令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一个大人了,变成一个她从前向往,但从未成为的人。
眼泪落入莲盏,金色的花瓣向外拼命绽放,逐渐枯萎凋落,内生金藕,塑成藕人身。
很快,她手上只有一个金色的小人偶,花瓣则全部凋落在脚面上成了粉尘。
“你们帮忙解决洛水君,总该得到一样礼物,相信天道也不会责怪吧。”钓叟说罢,化一尾鱼,噗通跃进池中,游曳莲叶中。
天上乌云密布,水中满池的金莲,在夜色中摇曳,蒙着一层如梦似幻的颜色。
*
“十四岁那年,我将匣子里的珠花分给丫鬟,外祖父曾经说过,这不是真正的义事。真正的义事,不是看你多的时候,而是要看少的时候,自己都没有的时候,还愿不愿分。”
“直至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了义事的含义。原来我自入仙门以来,就一直在做义事,将我得到的,没得到的,全部分出去。真不可思议,我竟然如此大方。但若让我活成太上长老那个样子,我却不愿意。”
“千屿。”
徐千屿忙合上札记,回头一瞧,虞楚艰难地端着一个炼器炉,向下一倾,内里“哗啦啦”地倒出来一堆法器。
“全都是我这些日子弄出来的,所有和雷沾边的法器。”虞楚手里还有一盒饼:“给你吃。”
徐千屿先喂了她一个,又自己吃了一个。
虞楚道:“千屿,别伤心,大不了就是沈师兄没了,然后我们两个一起过,我天天给你做饼。”
“……”徐千屿又喂了她一个,堵上她的嘴。
阮竹清也来了,带来了一箱灵石:“小爷别的没有,灵石管够。”
林殊月道:“我可以结寸光阵,令时间暂停一瞬。”
云初、云岚道:“我们可以看大阵。”
云初垂眼道:“就当是还了虞师妹帮我做拂尘的恩情。”
其他的朋友们,也陆续送来了礼物。东西多得堆满了昭月殿外的平台。
徐千屿仍然不知道钓叟给的小藕人做什么用,但因哪吒三太子以莲藕塑金身的传说,她将涂僵请来,将藕人做成了傀儡。
“真是一个好傀儡啊。”涂僵啧啧称奇,“我都不舍得给你了。”
徐千屿一把将傀儡抱走:“谢了。”
徐抱朴留下了自己的割风刃,伫立在昭月殿外,可以引雷。
他和徐见素已前往神树拼合天梯。徐见素走之前,令蓬莱地下的机关升到地上,而蓬莱弟子和现在的阁子沉入地下。
因为这次的劫云太过凶险,其他修为不足者,只能避开,以免被波及。
大伙送来礼物后,陆续都下去了。
“我许愿日后,还有幸与师兄一起斩妖除魔。”徐千屿在徐芊芊送的祈福册上写下最后一句话,搁下笔。
此时地上只剩下她和沈溯微两个人。
徐千屿将所有东西摆好,便花了三天。两人坐在大阵中,流动的灵气如水中的漩涡。沈溯微执意向下一拽,以纱帘将二人隔开,徐千屿回头,只见他挺拔、朦胧的侧影。
无他,受劫其状可怖,他不想令徐千屿害怕。
两个人牵着手,隔帘而坐。
第一道雷下来时,徐千屿闭目催动“天雷封神”神通,短时间内升阶半步化神境界,抓住雷电为鞭,与第二道雷对击。
天地都在炫光中颤动,天上偶有飞鸟,瞬间湮灭为粉尘。
随后是倾压而下的三、四、五道,将两个人一同笼罩在盛怒之下,沈溯微强调动剑气,令虞楚留下的所有法器成阵,迎上雷击。
雷轰然而下。
漫天都是散乱的灵气碎片,飞沙走石中,原本看阵的云初他们,全部如下饺子一般被掀到下方,蜷缩起来,周身的骨头都碎成粉末。
之后,却仍然是闻所未闻的数道雷一起落。
徐千屿感觉自己像一条鱼,被狂风一片片剥下鳞片。但在这无法容忍的痛楚中,有一样巨大的东西从她身后站了起来。
那物是金色的虚影,如泰山高大,又有女人的模样,光晕中一晃,数只臂膀如重影伸出,闭目拈指。
徐千屿强行升阶,竟催生出天道法相。沈溯微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法相,她果然应该入杂道,法相是“千手千眼观音”,观音神情庄肃,一手拿夺神鞭,一手拿诛魔剑,反手抓起地上所有能用之物。
转瞬,她的每一只手上都拿着法器,朝天幕丢掷。
雷劫停凝了一瞬,随后,碗口粗的雷狂暴而来!
这次是对准徐千屿。
沈溯微拿起剑,他已经无法运转灵力,只能靠劲力引雷,令雷全部应在他的身上。片刻之后,他身前衣襟已被淅淅沥沥的血浸湿了。
他没有发出声音。
全神贯注已令他感觉不到痛觉。魂灵被魔气环绕,似一个人走在重重迷雾中,迷雾中传来唏嘘声,像一种引诱,又似天道给他的暗示。
倘若做魔王,应有杀出重围之力吧。
人间需要一个魔王,制衡魔界,正如前世一般。
但是,让他成为自己最讨厌之物,又怎么可能甘心。
也就是这心念一转间,雷又轰然而下。徐千屿的法相如雾消散,剑与鞭全部拍在地下。地面上亦无能用之物,就连花青伞给的避雷符,也都成了破碎的灰烬从地上飘起来,上面红光泄散。
沈溯微知道,他已经错过与天道谈判的绝佳机会,却并不后悔。
他这一生困厄,一直在妥协和忍耐,人人都想将他摆弄成合适的样子,他亦为了苟活,不住地藏匿自己。
他心中不想这样。
此时,他企图以预知的神通去看未来,却只看到漫天的粉彩,像雨点一样倾落。
徐千屿已经快没有意识了。
唯一的感觉,只是两人相互牵着的手,手心有微湿的汗意。她抓得紧了些,她已没有力气回头去看,只能用手触摸对方的脉搏,还在跳动,她便放下心。
并肩作战,哪怕死在此处,她也不是很怕。如果她没有用尽全力抵抗,才会后悔。
又不知过了多久。
朦胧中,似有吹风回大地,仙人抚顶。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像做梦一般的感觉。徐千屿感觉重塑的血脉被迅速拼接,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消去,灵池也蓄满灵力,还扩大了一周。
等她意识到不是梦的时候,便苍白了面色。
眼前全是灵气。
天雷似乎都在这脉脉的雨意中消散了,苍穹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苍蓝,日光把远处的山影照亮。
大阵外周锈迹斑斑的机关,洗去浮尘,变成崭新的模样,无数个失去效力的法阵,焕发金芒,重新旋转起来。
四周变得亮而润泽。
灵气如雨点一般下落,因灵气太过浓郁,水雾中顿时浮现出许多蜃物,又一一惨叫着炸开,化作一团浓郁的灵气。
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远处的天梯拼成了。
灵气散落,但也就意味着……
万魔灭。
灵气无法再从掌中传输,徐千屿还是哭了,她像个孩子一般央求道:“师兄,你不走。”
沈溯微攥紧她的手,道:“别哭,我会忍着的。”
她一哭,他心便抽痛,思绪便混乱。他想起水如山同他交代的话,他说:“你身上有千屿一直想要的东西。这东西旁人给不了她,只有你能给。所以,千万不要抛下她。否则她在这世间,便只剩下孤孤单单一人。”
他放不下徐千屿,无法留她孤单一人。
这种念头在心中盘旋不去,如杜鹃啼血,终归成了一句“不甘心”。他不肯走,无法走,即便肉身陨落,这种放不下的执念仍不愿散去,而是像青松一般孤植于此。
他如雨中的泥□□身,皮肉寸寸剥落,见肌理血肉,复现白骨,最后白骨无存,仍然保持着脊背挺直的坐姿,没有放开徐千屿的手。
他想,当年无妄崖峭壁上,清衡道君的尸身,就是这么来的吧。
弟子们自地下跑出来,跑到大阵跟前,便看到徐千屿隔着纱帐,牵着一具呈跪姿的骨骼,不免面面相觑,露出不忍的神色。
徐千屿眼珠黑沉沉的,没有动。
不久,那具骨骼从头到左手,化沙消散。
而它脚下的藕身,连着傀儡丝线,发出光芒,如命运倒转,片刻之后,蓬莱弟子们纷纷惊叫起来!
只见徐千屿牵着的白骨手臂,重新塑出臂膀,身体,复现一个跪着的人,它的骨架为金色,浮现着血色的纹路,显得既怪异,又神圣。
骨骼之上,慢慢重生肌理血肉,再生黑发表皮。
随后天降神雷,白虹贯日,徐千屿回过头。
火焰一般的白虹之中,分明有个长发簪冠的人影,就像师兄从来没离开过,像做梦一般。
在魔气包裹之中,生发出灵气,混杂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息。随后是数道雷劫,每道雷后,这衣袖飘飞的人,修为便加升一层:炼气、筑基、元婴……直至半步化神!
围观的弟子,都退后一步,让出一片空地。
没人能预料到,沈溯微能渡过这个雷劫。
徐千屿稍稍一动,他便睁开眼,方才殒身又重塑,魂游天地间,仿佛是千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没有松开手,他没有抛下徐千屿一个人。
他心中无限沉静,眉心多了一道殷红的剑印。
*
花青伞曾经说,世上有以人入道,以妖入道,以鬼入道,但从来没有魔有过善终。
魔本来就不是人,只是人的恶念与灵气结合的产物。魔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失去理智,疯狂杀戮,而后横死。
所有人都这样说。
所有入魇的修士都不例外。
但自今日起,世上有了以魔入道这条路。
这世间以魔入道第一人,曾经是一名剑修,世称“灵溯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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