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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水瑶怕他走不稳,特地下去扶了一把。
天圣帝没有推开她,顺势问:“我养父入殓了吗?”
林水瑶说还没,“五郎还在给他洗身。”
天圣帝嗯了声,“我去看他最后一眼。”
大房朝晖院。
北蘅在正屋屏风后给程大郎洗身。
东厢房里,赵贞儿屏退下人,自己留下来伺候年年。
听说天圣帝来了,赵贞儿急急忙忙出来迎接。
林水瑶问她,“年年怎么样?”
赵贞儿摇了摇头,眼圈泛红,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已经喂了两次药,却是没起一点效果。
大哥和景儿已经走了,林水瑶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年年出事,她吩咐赵贞儿把天圣帝带去正屋,自己进了东厢房看年年。
北蘅刚给程大郎穿好寿衣,天圣帝进去后,二人合力将尸身挪出来。
寿棺已经被抬到厅屋里,跟老太爷老太太当年用的一样,都是金丝楠木棺。
入殓后,天圣帝跪在棺木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完事儿后,北蘅抬步走了出去,前院赫连景的尸身还要换棺。
现在那具棺木是临时在边境弄来的,与他的身份不相符。
天圣帝跟上了北蘅。
北蘅脚步放缓,跟他说:“待会儿还要开棺,景儿的遗容可能没那么好看,皇上要不还是回避一下吧。”
天圣帝不肯,“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要见他最后一面。”
北蘅忽然侧头,朝着虚空中看了一眼。
天圣帝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北蘅收回视线。
天圣帝看着他,“昨天我忘了问小七,景儿临终前可曾说过什么话?”
都到这时候了,北蘅没再瞒着,“临终前他倒是没留话,出征前他给了我一把钥匙,说他屋里有个带锁的匣子,匣子里是他这三十年来每次出征前写下的遗书,待会儿换了棺,皇上若是想看,我带你去看。”
天圣帝闭了闭眼,“原来,他每次出征前都会写遗书啊,难怪我每次要他保证活着回来的时候,他总是一笑而过。”
北蘅说:“战场凶险,再厉害的将军都不可能保证能全须全尾地归来。”
“他出征那天,我埋了两坛祝捷酒,原本该在昨天晚上挖出来为他庆功的,结果竟是一口都没能喝上,我让人带来了,一会儿换了棺,我再陪他一块儿喝。”
赫连景的尸身,虽然在入殓时做了简单的防腐处理,但从边境到京城,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不可能还保存完好。
开棺之前,北蘅暗中施了法,尽量让他的遗容保持刚入殓时的状态。
赫连景的容貌,属于清冷中透着易碎感的俊美,哪怕人到五十岁,风华也不减半分。
眼下安静躺在棺木内,让人看一眼都揪心。
楠木棺抬了进来,天圣帝亲自在底部摆了七星图,又弯下腰,把赫连景的尸身抱出来换衣服,最后给他入殓。
换衣服时,天圣帝看到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刀伤箭伤纵横交错,有旧到结疤的,也有一个多月前刚弄的,深可见骨。
这一仗,是输是赢已经无从定义。
入了殓,天圣帝让小贵子把祝捷酒抱进来。
他打开其中一坛,倒了两碗出来,左手跟右手碰了一下碗,将左手那碗祭奠在他灵前,剩下的那碗,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在此期间,天圣帝一句话都没说。
祭奠完,北蘅带着他去了赫连景的屋子。
带锁的匣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摞笺纸。
笺纸上的字铁画银钩,风骨依旧。
这是他自十七岁去漠北那年开始,每一次出征前认真写下的遗言。
他平时沉默寡言,难得会在信上唠叨几句,都是关于家人的,尤其是对程大郎和年年,让他们务必要照顾好自己,保重好身体。
十七岁到四十九岁之前,每一封信的内容都差不多。
唯独四十九岁写下的这封,上面多了两排字:能为陛下征战四方,是臣此生之幸。
天圣帝双手捧着雪白的笺纸,指尖颤抖,久久没说话。
放陪葬品的时候,天圣帝留意到他书案上还放着九岁那年生辰,他亲手雕刻的笑脸娃娃。
天圣帝拿起来,掏出帕子擦了擦,弯腰放了进去。
程大郎和赫连景父子俩是分开葬的,赫连景葬在西山将军陵,程大郎的棺椁,由孙子年年送回青州。
大燕的守孝制是父母亡故,儿女守孝,儿女不在,则由孙子守。
年年没去过青州,程二郎回去陪的他。
赫连景的棺椁安葬完,天圣帝上朝时宣布了一件事,他要御驾亲征。
去年主动攻打东北边境的是东岳国。
哪怕后来小七顶替赫连景率领东征军大获全胜,天圣帝也咽不下这口气。
点了二十万大军,穿上黄金战甲,浩浩荡荡地就去了。
四十多年前调皮腹黑,跟着小叔叔学,专给人挖坑的程三宝,此时一身黄金战甲,满头皓雪白发,手持长枪端坐在马背上,眉眼阴鸷,周身戾气宛若地狱归来的修罗王。
九个月零八天,刚好是赫连景出征到灵柩回京的日子,天圣帝灭了东岳整个国家,亲手把国君的脑袋割下来给大燕士兵当球踢。
回京后,天圣帝挖出他给自己埋的祝捷酒,一个人坐在御花园的观景台上,对着天边的圆月举杯,“小景儿,中秋快乐啊!”
恍惚中,有人在背后温声喊,“程三宝……”
他回头,对着无边夜色弯唇一笑,“来了。”
天圣四十三年,帝驾崩,太子赫连斐继位,年号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