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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二郎媳妇准备的八十大寿排场没用上,临终前流着口水想吃的野梨也没吃上。

程二郎给她供到了灵前。

林水瑶来上香时跟她说:“放心吧,我在书里给你安排了圆满的结局呢!”

年轻时候因为自己没能生儿子,敏感多心,心眼子针尖大小。

后来大女儿跟她闹翻,一个人去了镇上,她才开始醒悟。

再后来,生了第三个女儿,她就彻底认命了。

别看这些年二嫂嘴上念叨着京城这好那好,比乡下强,可到头来,她心里惦记的,还是老家。

十七在京城没有官职,按说不用严格照着朝廷对京官的规定回祖籍守孝三年,但这事儿已经在老程家形成了一种规矩,甭管是谁,爹娘不在了都得回去。

二丫提出要去,十七自己也表示没意见。

于是夫妻俩送着二郎媳妇的棺椁回青州。

程二郎不想将来再麻烦他们跑一趟,索性也跟着回了青州。

二房一走,他们家的庭芳苑就只剩下小辈。

四郎媳妇最近沉默了不少,跟林水瑶坐在一块儿都不爱说话了,有时候难得聊会儿天,她也坐着坐着就开始打盹。

小五常常带着江堰回来看她。

小五是个贴心的姑娘,她知道自己爹娘这岁数,后面不剩多少日子了,就来锦绣院找林水瑶,让林水瑶给她讲她爹娘年轻时候的事儿,想从中找到她娘这辈子还剩什么遗憾,好帮她弥补弥补。

林水瑶笑道:“你爹年轻那会儿挺混账的,你娘生四宝的时候他因为考场失利,家也不回,在外头买醉。

因为一直没考上的关系,他迁怒你娘,但不是打她骂她,而是不理她,直接冷暴力。

我那时候陪着你小叔叔在县里读书,你娘想捎东西给你爹,我说带她一块儿去,她都不敢,怕去了被你爹骂。”

小五问:“我爹为什么要骂我娘?”

“年轻嘛,难免气盛。”林水瑶说:“你爹是远近闻名的少年秀才,又考进了清河书院,不用想都知道以后是要飞黄腾达的,你娘成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去找他不是让他蒙羞么?”

“太过分了!”小五一脸气愤,“我爹怎么这样?”

“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林水瑶告诉她,“如果一个人生下来就是完美的,那他将来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变得没有意义。你爹也是人,他也需要成长,至少在经历这些后,他懂得了尊重和珍惜你娘,在你的印象里,他们没怎么吵架吧?”

小五点点头。

“那就对了,你后来看到的你爹,是在经历那些事儿成长后的你爹。”林水瑶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其实你想让你娘在八十大寿上高兴,有个很简单的办法。”

“真的吗?”小五满脸期待,“小婶婶,什么办法?”

——

四郎媳妇八十大寿这天,老天很配合地放了晴。

小五亲自给她娘换上她带来的新衣,又绾了个髻,戴上耳坠子,最后簪上一支桃花簪。

那精气神儿,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小五将她娘扶到亭子里坐好,“娘,您别动啊,我爹马上过来了。”

程四郎是带着画纸和颜料过来的,当看到满头白发盛装打扮坐在亭子里的妻子时,不禁眼窝一热。

这是年少时他初遇她那天的装扮啊!

后来成了亲,她洗去脂粉,素面朝天,成天不是下田就是围着灶台转,他一心扑在科考上,从来就不管那些事儿,每次见她素着脸的样子,心中就说不出的烦躁,甚至还有过嫌弃,嫌弃她是个乡下妇人,配不上将来要飞黄腾达的他。

可是他险些忘了,她曾经也明媚娇艳过,也知书达理过,只不过是为了他,为了家,她把原本的自己给扔了。

“月娘。”程四郎喉咙哽咽,“你坐稳当了啊,我马上就给你画。”

透过被泪花模糊的视线,他恍恍惚惚看到了六十多年前那个趴在私塾窗台外看她爹给学生上课的小姑娘。

以前总想不起她明媚娇艳时的样子,这一刻脑海里无比清晰。

程四郎挥动画笔,没多会儿就画好了。

画上之人跟今天一模一样的装扮,可那张脸,却是年华最好时的模样。

小五看过后,都没等颜料干透就递到了她娘手里。

这下可把四郎媳妇给惹哭了,眼泪稀里哗啦的。

程四郎忙扔了画笔过来,有些手足无措,“月娘,你别哭啊,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这对夫妻挺争气,都活到了八十多,走的时候基本没遗憾了。

四宝带着陆漫漫,夫妻俩送灵回去守孝。

老家相继传来二郎和姑姐程芳芝的死讯。

凡人的生老病死不可逆,林水瑶感觉自己都快麻木了。

北蘅还笑着跟她说:“这是你的劫啊,谁让你非要入梦的?”

林水瑶一边捶他一边哭,“要不是为了你,我能来这破地儿吗?”

开心的那几年,一大家子人齐齐整整热热闹闹,是真的开心,可越到后面,就感觉像在挖她的心一样。

轮到她的八十大寿,姐姐妯娌和闺蜜们都不在了,她坐在那儿,望着小辈们热闹,一句话没说。

年初一的牌桌上,只剩她一个人。

林水瑶动手把牌发好,坐下来时望着左右两边空荡荡的位置,眼泪忍不住直往下掉。

北蘅走进来,半弯下腰掏出帕子给她擦泪。

等收了帕子,他伸手轻轻揽着她,“难受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林水瑶抽噎着问,“我能不能现在回去?这破地儿不想待了。”

“不行。”北蘅的回答很残忍,“你跟我一样,不到一百岁都出不去的。”

林水瑶抽了抽塞得难受的鼻子。

北蘅说:“要实在难受,不如我帮你抹了这一段记忆?”

林水瑶成功被他转移注意力,一把抹了泪,瞪着他,“糟老头子,我看你抹我记忆抹得很顺手啊,不是第一次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