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把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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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夜晚，若月与陈苏红告别，陈苏红嘱咐了若月几次要来玩，若月乖巧的点头，陈旻臻安置好了妈妈，打开隔壁房间的门拿了手机和钱包，送若月回家。

若月瞥了一眼陈旻臻的房间，除了一张简易床和行李，什么都没有。

“你妈妈独自留在家里，没关系吗？或许你可以不用送我的。”

若月轻声问，陈旻臻笑着摇头，“我妈妈最近比之前好得多，而且我带了手机，她有事可以第一时间找到我。”

若月轻轻点头，跟着陈旻臻走出大门，“你们家阿姨今天休息吗？”

“不是，阿姨是临时工，上工一天算一天的工钱，一般周末我在家，阿姨都休息。”

“啊……”

若月了然的点头，心中却还是疑惑，陈旻臻是个学生，病重的母亲生病，没有劳动能力，他们的生活虽然很节俭，可再节俭，药费也是要压垮人的，她不免好奇，他们究竟靠什么生活。

陈旻臻看她一眼，她是个心思单纯的人，疑惑都在脸上，他笑起来，“我有在外面兼职。”

“啊？兼职？”

“嗯。”

若月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啊！所以你每天来学校上课睡觉，下课也第一个离开教室，就是因为兼职？”

陈旻臻笑起来，“我什么时候上课睡觉了？我不是课间睡一会儿吗！”

“不是……我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若月看着陈旻臻，他脸上带着不在意的笑，不同于雷穆阳的伪装，他，是真的不在意。

不在意这生活的百般刁难，不在意自己的夹缝求生，不在意自己身患重病的母亲，更不在意自己年纪轻轻，就要背上生活的重担。

她垂下眼，叹了口气，陈旻臻听着好笑，“怎么还感慨上了？”

“不是……我就是觉得，跟你比起来，我真是太幼稚了。”

陈旻臻微微皱眉，“幼稚，有什么不好？”

若月以为他是安慰自己，笑着没说话，他轻叹了口气，“幼稚的年纪能够幼稚，是多幸福的事，要不是现实所迫，谁愿意成熟呢？”

若月抬眼看他，“你曾抱怨过吗？你也会在深夜无人的时候，辗转反侧，哀叹生活的不公吗？”

他不在意的笑，“说没有，肯定是假的，谁也不是生来就坚韧，可抱怨……又有什么用呢？抱怨之后，明天太阳就不升起了吗？那些需要面对的问题，就不存在了吗？而且，说实话，抱怨是闲人才有的权利，我太忙了，我没有。”

他干净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这是若月在他脸上从未见过的神情，他素来是冰冷的，高傲的，干净的，纯粹的，他那副冰冷的躯壳，总让她觉得他是刀枪不入的，他这一瞬间的脆弱，倏然才让她反应过来，他不过也和自己一样，只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啊。

她的双眸骤然就泛了红，她忍不住笑着掩饰，“你妈妈有你这样的儿子，真幸福。”

陈旻臻笑起来，“不，是我有这样伟大的妈妈，我真幸运。”

说起妈妈，陈旻臻双眸里闪烁着温暖的光，“没有她的付出，就没有如今的我，虽然我明白，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可是……我觉得我的妈妈，尤为伟大。”

若月点头，心中了然，手插进衣服口袋，摸到两颗糖，她愣了愣，拿出来一看，是两颗大白兔奶糖，陈旻臻也定定的看着她的手，她的脸倏然就红了。

这两颗糖，莫名的将稍显沉重的气氛转换成了尴尬，她羞得低下头，陈旻臻笑起来，拿过一颗她手上的糖，“你爱吃这糖啊？”

“……嗯。”她不好意思的答，这一定是妈妈放在她衣服口袋里的，她平日没什么爱吃的，从小就唯独爱吃这糖，家里总是常备，可她又觉得已经过了爱吃糖的年纪，一时之间，有些窘迫。

陈旻臻看着她，了然的笑，拆开了手里这颗糖的包装纸，“可以给我一颗吗？”

没等若月回答，他把糖送进嘴里，又甜又奶，丝丝香醇，他微微挑眉，“那么好吃，难怪你爱吃。”

她惊喜的看着他，“你也觉得好吃吗？”

“好吃啊！好吃得连心情都好起来了！”

陈旻臻的诙谐卸下了若月的负担，她也高兴的把糖塞进嘴里，“小时候我爸去上海出差，给我带回来一盒，然后我……直到现在都很喜欢吃，你没吃过……”

她的声音顿住，愧疚的低下头，心里埋怨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陈旻臻不在意的笑，“我没吃过，我小时候不住在城市里。”

见他没生气，她这才又重新轻松起来，“那你住在哪里？”

陈旻臻想了想，“我住在我妈妈的背篓里。”

若月微愣，“嗯？”

忆及过去，陈旻臻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我有记忆以来，我和妈妈都是住在深山老林里，不是那种偏远地区，而是真正的深山老林，有看不见尽头的山和森林。我和妈妈的生活很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早晨妈妈会把我装进身后的背篓，背着我从山的这一端越到山的那一端，太阳的位置来到正上方，我们才能看见田野和村庄，然后我妈妈就开始劳作，我也就在背篓里，开始我一天的生活。”

若月静静的听着他说，他脸上没有丝毫不甘，满满都是追忆，“我已经不太记得我在背篓里吃的是什么了，我只记得我饿了就站起来，趴在妈妈背上，妈妈就把东西从肩上递过来给我吃，吃饱了我就站着自己玩一会儿，看一会儿，玩累了，我就在背篓里睡觉，等到太阳从头顶移到山背后，妈妈又背着我越过山，回到家里。”

陈旻臻指了指黑夜的天空，“山里的夜色，可比城里漂亮多了。”

若月皱眉，觉得疑惑极了，他言语里的生活，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和平宁静，却又与世隔绝，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听他讲述他的故事，而是在看一部曲折离奇的电视剧，她急急的开口，“那后来呢？”

“我跟妈妈在山里生活到七岁，忽然有一天，妈妈收拾起东西，说我们要搬出大山，却也没告诉我要去哪里，我就跟着妈妈走，走了一天一夜，来到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繁华地方，那里的房子是水泥做的，路也不是石子土路，我觉得新奇极了，然后妈妈告诉我，我要去读书了，然后……就是这样了。”

他的声音顿了顿，省略了后面的话，若月自然知道他省略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宛若两个误入了人间的精灵，这人间烟火于他们而言并不是寻常，这个中滋味与困苦，他不愿意说，她也不能问。

她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他们会生活在大山里，她忍不住开口，“你爸爸……难道一面也没有跟你们见过吗？”

陈旻臻笑起来，“不瞒你说，我七岁之前一直以为我是我妈妈一个人生出来的，读了书我才知道，我还应该有个爸爸。”

他说得毫不在意，若月看着，心里却甚不是滋味。

要把自己的心剖开多少次，让血流多少次，疼痛多久，才能变得如此风轻云淡？

她看见了他们的境地，不是没有想象过他们生活的苦，可她没想到，在她生活的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被生活刁难至此的，这样的人。

在她成长的岁月里，不是没有过关于爱情与家庭的想象，她始终觉得，两个人的家庭，应该以爱为基础，因为只有拥有了爱，才能抵御生活的困苦及刁难，可她不明白，为何现实却全然不是如此，她的家庭里，妈妈和爸爸终日争吵，妈妈把所有翻身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全然不顾自己的感受，而在雷穆阳和陈旻臻的家庭里，甚至连争吵的爸妈都没有。

家庭，不应该是这样破碎的啊，或许对成年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段感情的消失，可对孩子来说，那就是烙印在心底，从出生就注定带着的伤啊！

这份“注定”，会伴随孩子一生，或隐匿，或伪装，却绝不会消弭，不会痊愈，这份“注定”，宛如在孩子心口上钉了一个标签，从他出生就时刻提醒着他，你，注定了是个不值得被爱的人。

泪水忍不住，她垂下眼，并非同情，只是不忍，不忍面对这人生的真相，不忍面对这世界的残忍，她抬头看了看，再过一个路口就是家门前的小巷，草草开了口，“我到了。”

“哦……好。”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陈旻臻有些疑惑，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就匆匆往前走去，恰好交通灯也变成了绿色，可走了两步，她又折返回来，在衣服口袋里找寻了很久，最终，在手上捏了一把零钱，在陈旻臻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塞进了他手里。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抹了抹脸上的泪，“这些钱，是我的零花钱，我知道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可……希望它能帮助你，哪怕只是一丁点。你妈妈很伟大，你也很伟大，能成为你的朋友，我很幸运，下周见。”

“不是……冯若月，冯若月！你等等……”

话音未落，若月已经走到了马路对面，陈旻臻想追过去，可奈何，交通灯变成了艳红，若月回头看他，招手道别，脸上带着笑，他看着她脸上的笑，想到她刚才的话，再垂眼看着手上这一把不足五十块的零钱，不免失笑，可笑着笑着，眼眶就泛了红。

你是个傻子吧，冯若月？为什么要这样？

你这样，我还怎么能安心的和你做朋友？

我还……怎么能安心的，看着你整颗心，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捏紧了手里的零钱，宛若捏紧了自己的心。

隐隐作痛，酸酸胀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