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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琴说话算话,那晚离开之后没有再为难若月,她大概很忙,若月见不到她的人,也见不到仇阅,若月住在这里,衣食无忧,佣人对她礼貌恭敬,阿武也没有为难她,那些背着枪守在华宅周围的人,见了她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她甚至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她根本不像个囚犯,倒像个来做客的客人。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忐忑,黎琴是在等,等雷穆阳找到她,然后来救她。

如果她猜得没错,她想,黎琴一定是要让雷穆阳在自己和她之间做一个抉择。

一个生或死的抉择。

她住在豪华的房间里,整日惶惶不安,拼了命的想找个办法把信息传递出去,让雷穆阳不要来,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办法,她不是伍昀然,没有什么高超的技艺,也没有那么高的智商,可以想出什么斡旋的办法,最主要的原因,是黎琴和仇阅的势力和狠戾,太超乎她的想象了。

而且,她在这里,也太孤立无援了。

吃过午饭,她在房间里百无聊赖,耐着性子在脑子里把所有事都盘了一遍,依旧找不到什么可以突围的破绽,她越待越憋闷,越想越心慌,索性起了身打算出去逛逛,仔细观察一下这里的情况,再想想有没有其他法子可想。

她拉开了门,两名佣人站在门口,见她出来微微弯腰,“你是要出去吗?”

“嗯。”若月看了看她们,“不可以吗?”

“不,不是的。”女子说话的声音怯怯的,拉着她又进了房间,“头儿有吩咐,你如果要出去,要换衣服,戴头纱。”

女子从衣柜里拿出纱质的衣服,抵抗也是徒劳,若月依着她给她换,换好了衣服戴好头纱,女子领着她下楼,阿武守在楼口,看见她的打扮也明白了,带着她往停车场走去。

“你想去哪里?”

“看看。”

上了车,若月随口答,阿武发动了车,若月回头看了他一眼,“就那么嚣张吗?”

“车给你,枪给你,你也跑不掉。”

若月咬了咬牙,心里颓丧的如同一团死灰,默不吭声的看向窗外。

阿武开着车带着她逛,路过了大片大片的田地,正值初春,田地里开满了罂粟花,异常美丽,田地里有很多负责种植和照看的村民,男女都有,他们看起来极其认真,若月看着却悲从中来。

“不用那么悲天悯人,他们只是想吃饭,活下来,仅此而已。”

阿武忽然开口,若月回头,他正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若月微微皱眉,“什么叫只是想吃饭?这是罂粟,是这个世界上最深沉的罪恶!都是农田,只有种植罂粟才能吃上饭?种植其他农副产品不行?再不济,自给自足,自己种自己吃,也吃不上饭吗?”

阿武刚要开口,车头前方忽然冲出来一个半大的小孩子,阿武急急的踩下刹车,若月险些被甩出去,车在路上停稳,若月赶紧下了车,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倒在地上,离车轮只差半米的距离,正恐惧的一步步往后退。

“你没事吧?撞到了吗?”

男孩刚要开口,见了阿武,赶紧匍匐在地上,说着带口音的英文,“对不起,我是不小心的!”

若月愣了愣,阿武来到他跟前拉起了他,男孩着急的挣扎,“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

阿武也没说话,拉着他转着看了看,拍了拍他身上的灰放开了他,抬手示意他走,男孩赶紧赶紧的鞠躬,朝前跑去,跑了一截,回头看了一眼若月。

若月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想着他刚才道歉时脸上的惊恐,心里不是滋味。

足以见得,他们平时对村民的压榨已经成了恐惧的阴云,深深的笼罩着这片天空了。

重新回到车上,阿武发动了车,她看着周围大片大片的美丽花海,心里抑郁极了。

来到集市,阿武停了车,满是异国风情的集市热闹非凡,看起来与普通城镇无异,若月看着热闹的街道,脑子里有些其他打算。

这个镇子离那栋豪宅不太远,人又多,如果她能从那栋豪宅里逃出来,藏匿到这个集市上,或许她能求得一线生机。

再不济,把信息传递出去也是好的。

“逛一逛就行了,别做其他打算,首先你逃不出来,即便你逃出来了,躲进了集市,十分钟都不到你就会被举报。”

阿武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若月回头看他,“你又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会有人想要为了帮一个异国女人藏匿而死了全家……”他回头看她,她看不见他戴着墨镜后的双眼,只觉得他异常认真,“或者……死了全镇的人。”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若月心里的不服梗在喉间说不出来,只能也下了车。

集市上很热闹,小摊贩们兜售着自己的商品,若月本以为那些商品多少跟毒品沾点关系,可全然不是,都是些很正常的物件,除了人们的打扮不同,商品的样子不同,和在国内并无多大区别,她甚至觉得她在参加个什么国外的展览会,而且还是,因为那些摊贩对阿武极其尊敬,连带着对她也很尊敬。

没想到,走到集市中间,竟然又和刚才险些被撞的那个男孩见面了,他正蹲在一个小摊子后面,用方言大声叫卖着,见了若月和阿武愣了愣,恭敬的点头,“先生,女士。”

若月看了看他摊位上的东西,是一些小巧的银饰,她蹲下来看了看,说了英文,“这是你的东西啊?”

“嗯。”

若月拿起一个小物件看了看,做工还算精致,“这是你批发来的?”

“不,我做的。”

“你做的?”

若月有些惊讶,男孩笑着点头,“我们家,过去是做首饰的。”

若月了然的点头,看了看他空空如也周围,“你自己做,自己看摊子啊?”

“嗯,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刚才不小心,就是为了急着回来摆摊。”

若月不太理解,“一个人?”

“嗯。”男孩脸上划过一丝悲伤,他推了推她的手,“这个送给你吧。”

“不不不……”

“给你吧,姐姐,或许你能留个纪念。”

若月认真的看着他,他笑了笑,“你不是本地人,对吧?”

若月点头,男孩看了看她手上的银饰,“或许你不喜欢,我可以为你定做一个,你可以跟我回家,选一个你喜欢的款式,我很快就能做好。”

男孩说着就动手收拾摊子,若月觉得他热情得有些奇怪,她的余光瞥了瞥身后,阿武还在,她也没开口,点了点头。

她总觉得,这个男孩似乎是有话想跟她说。

跟着男孩回家的一路上,若月把男孩的身世往悲惨里想了一圈,她想着男孩是不是父母双亡,住在简陋的房子里,食不果腹,可跟着男孩来到家里才发现她想多了,男孩的家不仅不简陋,还略显安逸,对比国内的话,大概就是村镇里的独栋小楼。

男孩把她领到院子坐下,拿了个图册给她看,图册看起来有些陈旧,上头是各种首饰的样式,她翻着,目光却落在小楼上,“这是你的家啊?”

“嗯。”

“你爸妈留给你的吗?”

“不,我爸妈在我四岁那年就死了。”

若月翻着图册的手顿了顿,回头看男孩,男孩不在意的笑了笑,口气沉稳的像个老者,“都过去了。”

“你今年多大呢?”

“九岁了。”

“九岁?”

若月看了看他小小的身体,他笑着点头,“我看起来小,其实九岁了。”

若月点头,“那这房子……”

“是我自己赚的。”

若月看了看图册,“靠做首饰吗?”

“不,种植罂粟。”

若月放下了翻着图册的手,看着他略显稚嫩的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忍不住语重心长,“你知道罂粟是什么吗?”

“当然,可是……我们都种这个,没有人想要饿肚子。”

“你不是会做首饰?”

“没有收成,换不了钱,做出来也没人买。”

他坦诚的答,若月哑口无言,再看面前的图册,心里越发苦涩了。

男孩的手搭上图册,指向一个戒指,“这个戒指,你喜欢吗?我也可以用金子做。”

若月还是疑惑,“你的意思是,这个地区的老百姓,都是靠种植罂粟拉动经济吗?”

“不,只是靠种植罂粟活着,不种,就活不了,种了那么多年的罂粟,农田再种植其他农作物收成会减少,而且……也吃不上饭。”他诚恳的抬眼看她,“没有人想要继续穷下去了,姐姐,大家都想过富庶一点的生活,当初如果有钱,我爸妈就不会死了。”

看着他尖瘦的小脸,若月的心像是倏然就破了个洞,尖锐的疼着,她想反驳,想说“不会吃不上饭的”,可面对“贫穷与富庶”这种问题,她说不出口。

但凡有路可走,谁又愿意走上绝路,在刀尖上跳舞呢。

她看向男孩指着的那个戒指,勉强的笑,“好,就这个戒指吧。”

“用金子吗?”

“不,银的就好。”

男孩伸手捏了捏她的手指,“好,你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

男孩起身要进房间,若月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头看着她笑,“你叫我瓦力吧,姐姐,在我们的语言里,是‘顺从者’的意思。”

顺从者。

三个字,却听得若月眼泪都几乎要掉下来了,她笑着点头,“我叫冯若月。”

瓦力笑了笑,“很好听。”

瓦力进了房间,若月能远远的看见他戴上专用的眼镜,拿起镊子小心翼翼的工作,房间里不时亮起丝丝的火光,他专业得像是个老师傅。

若月抬起水杯喝了口水,想起之前查到关于蔺青的资料,她生活发生巨大变故的那年,也是四岁,自此之后,她一路颠簸,以为抓住雷穆阳就抓住了生的希望,可最后,那根线还是断了。

她仰头看着天空,心里矛盾又无力。

她该恨蔺青的,恨蔺青的邪恶,恨蔺青的执拗,恨蔺青的极端,也恨蔺青无休止的放大了人性里的恶,还把罪恶洒向了人间。

可当年区区四岁的她,面对那样的变故,面对无力的侵犯,她又能如何呢?

她也可以成为顺从者,可顺从,也只能让她的生活继续糟糕下去罢了。

那时的她,不过也只是想活下去啊。

她矛盾的心疼着,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瓦力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做好了戒指,戒指比若月想象中大,瓦力把戒指递给她的时候她讶异了一瞬,瓦力笑着给她戴上,不大不小,正合适,就是太大了,看起来很夸张。

“我们这里的女人,都喜欢用大首饰装饰,因为大袍太沉闷了。”

若月了然的点头,“多少钱?”

“不要钱,姐姐,送给你。”

瓦力诚心诚意的笑,若月摇头,“不行……”

“你留个纪念吧。”

瓦力打断了若月的话,若月心里却失落不已,所谓“纪念”,是对流逝时光的镌刻,眼下她前路未知,谈何“纪念”呢?

可面对瓦力的热情,她也不好说,看了阿武一眼,示意阿武给钱,可阿武仿佛没看见一般站在旁边,若月无奈,只能点头,拉起瓦力的手,“谢谢你。”

瓦力摇头,若月心酸不已,“希望将来……你可以把首饰卖到全世界。”

再也不用种植罂粟了。

瓦力笑得很开心,重重的点头,“我会努力的,姐姐,再见。”

从瓦力家出来,已是夕阳西下了,阿武开着车载着若月从另外一条路回去,这条路上没有城镇,近处是罂粟花田,远处是延绵不绝的山,绝美的景致涂上金红色的夕阳,美得让人心惊,若月的指尖轻抚着手上的戒指,心里有一些其他想法。

她想,再见到蔺青的时候,她或许可以和她心平气和的聊聊,她想叫她“蔺青”,而非“黎琴”。

她想和曾经那个绝望,还没有孤注一掷的可怜女孩,平静的聊聊。

她想告诉她,她理解她那些克制不住的恶念从何而来,她心疼她所有的过往,可报复,与罪恶为伍,绝不是唯一的方式。

她理解她对这个世界的恨,可恨是绵绵无绝期的,无法消弭痛苦,唯有爱才能自救。

因为爱,是人类最伟大,也唯一能带来安慰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