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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佑樘一行抵达南京时,整个南京城正陷入一片纷扰混乱之中。

乡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前来南京城的士子越来越多,整个南京城到处可见儒衫飘飘、折扇摇摇的读书人,小的不过十三四岁,老的已过花甲之年,而南京城的混乱,正是这些平日里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酿成的,他们聚在布政使衙门前示威,敦促娼家罢业,呼吁商人罢市,而整个南京城的娼家商户这一次居然出奇的团结,导致南京城市场萧条,冷落如鬼城——不,更像是臭气熏天的地狱,因为每天负责运走各家各户的屎尿的夜香工也都罢工了。

“应天府衙门前不久宣布今年不许再举办花魁大赛,娼家乐户人心惶惶,那些士子们本就议论纷纷,非常不忿,恰巧城里一家名叫‘里风’的书坊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砸了,这家书坊跟很多官员都有生意往来,而且是本地士子经常光顾的地方,那些士子就被彻底激怒了……”沐云平把事情打探得相当详细——也难怪,如今全城都在谈论这事,想不详细都难啊!

朱佑樘对这事很不理解,什么花魁大赛,原本就是有伤风化之举,应天府衙门禁了也就禁了,那些士子为了这个闹事,真是枉读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了;就算里风书坊有几个称得上“雕龙手”的刻工,就算书坊刻工精良、书价比其他书坊便宜些,那些士子也不必反应这么大吧?还有那些衙门官员,为了买几本便宜的书,居然置朝廷职责不顾,真正岂有此理!

眼看朝廷乡试在即,这事要不尽快解决,可真耽误大事了!

李东阳跟王守仁却是非常理解那些官员士子的心思,买价廉物美的的书自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为了刻书。文人都喜欢吟咏诗词,有的还钟情于创作传奇戏曲,这些诗词曲文一旦完成,没有人不想刊印成书的,而以目前通常的价钱,刊印一本四十页的诗集,约需白银十六两,以目前的米价论,可以买米近八石——以后世斤两价格计算,大概有一千一百多斤,折合人民币将近两千元,这样的高价,让很多一二品大员都望而却步呀,而里风书坊不仅刻工精细,文图并茂,甚至在其他书坊常见的工笔白描插图技艺之外,还出现了彩色插图技术,而刊印价格偏偏只有其他书坊的一半,并且老主顾还按照合作次数给予相应的折扣,这自然深得官员士子的欢迎。

而花魁大赛,更是南京城的一道亮丽风景线,每年乡试之前进行,得花魁者自然荣耀无比,生意大好,那些与花魁有宿夕之缘的士子也会觉得荣耀,而要是其中再有士子中举甚至日后高中进士的话,那双方都会获得难以想象的荣光。

对于参加乡试的士子而言,多年苦读已然非常辛苦,而进科场更是形同坐牢,进场时得受严格搜查,进场后考场就被封闭,得等三天考完之后才打开,那三天之中,不能随意动弹,一切吃喝拉撒都在那个狭窄阴暗的号房内解决,天凉还好些,要是天热,号房内屎尿泗流,臭气熏天,若没有惊人的忍耐力,还真不容易答题做卷。这样苦挨至放榜之日,他们放下重负,如获重生,到青楼寻欢买醉,轻松一下,希图忘却之前所受之苦难,也是很自然的;况且,去青楼也并非为了一时之欢,青楼女子精通诗画琴棋,对于那些孤身出门在外的士子而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知音良伴;而青楼也是士子们交朋结友、切磋诗文的绝佳宴游之所,高中者可以多结交几个患难之交、诗文知己,落榜者也可以凭借高中者的关系捞个差事做做,大家各取所需,又何尝不是乐事呢?花魁选举,对于那些家道殷实甚至金银满室的士子来说,正是获得美人青睐的大好时机,而对于那些囊中羞涩的寒门士子来说,无缘一亲美人芳泽,过过眼瘾也未尝不是好事。应天府衙禁止大赛,可不就捅了马蜂窝了吗?

只是这些话,李东阳觉得不该由自己说出口,想想,他说:“公子,今晚咱们去拜会宗贯先生,老先生久在此地,咱们不如向老先生请教一二?”

朱佑樘想想,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久闻这位老先生鲠直敢言,应该会有坦诚之言相告吧?

王恕骤然接到致仕诏命,虽然抑郁不平,但年过古稀,在官场呆了将近四十载,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啊,加上最小的儿子王承裕非常明白他的心思,在一旁极力劝慰,他也就很快放开了这事,让承裕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事情也真怪,他在任上之时,虽然也有几个同僚时时前来拜望,但从没像今时今日这样来得勤快,尤其那些平日里与他心有嫌隙甚至忌恨于他的,居然也都非常殷勤的前来邀宴,为他饯行,像钱能之流,一次不够,居然还宴请了两回,他于是也便放开胸怀,来者不拒,结果,眼看已是六月下旬,他还没能启程返乡,想想真是好笑。

这日晚间,他吃罢晚饭,到书房坐着看会书,王承裕忽然匆匆忙忙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两句,王恕大吃一惊,连忙起身,说:“快快有请!承裕,你代为父迎接!”

王承裕赶紧出去,王恕暗自思量:太子南来了?夤夜来访,不知所为何来呢?自己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如今更是致仕之身,用不着担心什么了。

他就在书房门口站定,静静等着。

李东阳悄悄告知王承裕是太子前来拜访,是希望王恕见到太子能保持镇定,不要有什么对朝廷的激愤怨责之言,但在书房中看到王恕对太子大礼参拜之后神情冷静,没有一星半点的异色,倒是相当吃惊。

而王承裕这个少年人只不过弱冠模样,从知道太子来访开始至今,一直是不卑不亢,言辞得体,此刻静静地站在乃父身后,目不斜视,这让李东阳也不由暗自喟叹:人言此子七岁能诗,弱冠着《太极动静图说》,观其言行,果然不俗啊!我儿兆先也快十岁了,虽然称得上早慧,但不知将来是否会像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般沉稳有度。

门口有沐云平跟张纪守着,书房里只有王恕父子俩跟朱佑樘、李东阳君臣俩,他们说话也就少了许多顾忌,朱佑樘在表达了对王恕的久仰之情和代父皇转告了慰劳之意后,开门见山问起城中士子混乱的情状,王恕道:“公子且放宽心,此事不会持续太久,城中秩序三两日内自会恢复,商户娼家会照常营业。”

朱佑樘有些吃惊地问:“老先生何以如此肯定?”

既然太子之前说他只是私人拜访,不代表朝廷,彼此可以畅所欲言,王恕也就没什么避忌的,笑笑,说:“里风书坊被砸,不外乎同行妒忌而采取的过激行为,只要衙门处置得当,事态自然会平息;至于花魁大赛,更简单了,衙门撤销禁办之令就行了。”

朱佑樘的下巴差点掉下来,问:“老先生也认为花魁大赛不当禁止?”

王恕毫无异色,说:“秦淮风月,自古而然,朝廷官吏自然不应涉足其间,但游学士子、富商巨贾来往进出也是在所难免,太祖皇帝当年并不禁绝娼家乐户,正是为此。”

话不必说得太透,朱佑樘对此可是非常明白的,太祖皇帝专设教坊司,管理娼家乐户,来自这些娼家乐户的赋税,可是对北元作战的有力支柱;同时,有了朝廷专设的教坊司,卫所那些将士就不会跑到私娼那里乱搞,也就不必担心他们染上乱七八糟的疾病而削弱战斗力;再说了,若不是生活所迫,谁会愿意入贱籍干这下贱的营生?即便自己有朝一日登上帝位,难道就能彻底解决这问题吗?他可从来没有想过。

同样的夜晚,坐落在南京城东南的苏家渡附近的柳烟庄园的书房内,殷台树正兴奋地说:“婕儿,一切都不出你所料,现在全城都进入了混乱状态,原先那些处处与咱们做对的商家为了证明清白,都出奇的合作,照这样子,想必过不了几天,衙门就得妥协了。想不到,原本这么麻烦的事,在咱们砸了自家的书坊之后,形势就完全逆转了,婕儿,真有你的。依你之见,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依婕笑盈盈的看着爹爹,说:“咱们不要有任何举动,只要耐心的等着就行。关键时刻,爹爹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殷台树毫不迟疑地点头,说:“一切听你的。”

依婕站起身来,冲爹爹一福,说:“女儿告退,爹爹也早些安歇。”

殷台树点点头,看她走到门口了,才说:“哦,忘了告诉你,总执事快到了,算算行程,两天后应该能到了。”

这么重要的事也会忘了?依婕转身看着爹爹,看到他嘴角隐隐有一丝微笑,忍不住娇呼一声:“爹——”而后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殷台树的的哈哈大笑声。

依婕一边走回自己的闺房,一边恨恨的想:哪有爹爹这样捉弄自己女儿的?不过,她很快就转嗔为喜了,因为,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男人终于要来了。

她的这种喜悦,连正在闺房里收拾的丫鬟小语都感觉到了,看着她,问:“小姐,有喜事?”

依婕一笑,说:“不告诉你。”自顾自坐在梳妆台前解开发髻,小语很乖巧的过来,拿起梳子给她梳理乌黑柔顺的长发,依婕胳膊肘撑着梳妆台,托着腮,想着心事,他终于来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那年在边关,若不是有他相救,自己一家三口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纵马驰骋、挥刀杀敌的英姿,至今还时常出现在自己的梦中;爹娘在回乡途中双双病逝,自己只能卖身安葬他们,从此流落青楼,原本以为自己从此与他再不会有什么联系,谁知老天眷顾,自己被爹爹救下,认作女儿,而最令她庆幸的,是他原来跟自己是同属一教,而且他居然是老教主的爱徒,而自己,为了他宁愿身处贱籍,却荣幸的被老教主选中,成为他未来的妻子。

时隔数年,不知他还认不认得自己?

应该不会认得了,当初抱着他的双腿哭得满面是泪,一定丑死了,他肯定想不到自己会变成如今这样子的。到时候,我就是要让他大吃一惊!

她看着菱花镜中那张宜喜宜嗔的脸,忍不住嫣然笑了。

全城恢复平静比王恕预想的还要快,只不过是短短两天,整个南京城就又商贩林立,游人如织了,秦淮河的河畔水上,更是美女如云,士绅如蚁,画舫如织。那些非常想要夺得花魁头衔的秦楼楚馆,极尽全力吸引商贾士绅,秦淮风月,原本就是与士子们大力追捧分不开的,此时此刻,哪怕那些一文不名的穷书生都是非常受人待见的,每一个都可能是潜力股,当然,如果能吟诗作曲就更好了,一个花魁的诞生,往往伴着一首新诗、一曲新词或一支最新的舞蹈……

整个南京城似乎都陷入了疯狂,商贾士绅疯狂玩乐,秦楼楚馆疯狂拉客,小贩货郎疯狂叫卖……什么都捞不上的,至少也能疯狂的看好戏。

不过,谁会成为本届花魁,大家还是很清楚的,整个秦淮河畔,也就有两位能有资格角逐这个殊荣——惊鸿楼的炎炎姑娘与闲来馆的紫袖姑娘。

娼妓也分三六九等,下等的是“寮”,中等的为“院”,只有最上等的才称为“楼”,惊鸿楼是秦淮河畔一等一的青楼,而炎炎姑娘是楼中最出色的清倌人,年方二八,姿容绝世,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她其实原名妍妍,只因待人就如同一团蓬勃燃烧的火一般炽热,恨不得把人融化了一样,被众多士子戏称为“炎炎”,她于是索性更名炎炎,结果声名更胜从前。

闲来馆的紫袖姑娘却与炎炎这个火美人截然不同,闲来馆并非青楼,而只是客人品茗听曲赏歌舞之地,紫袖姑娘年方二九,是这里最出色的姑娘,也是脾气最大的,她只精于弹琴、弈棋,从来不做第三件事,而且她弹琴弈棋之时,要是客人说句调笑的话,她立马就翻脸走人,以后这客人就别想踏进闲来馆半步。这位冰山美人如此待人,却居然没有影响闲来馆的生意,反倒使客人们对这位冰美人敬若神明,前来闲来馆捧场的客人不减反增。

六月二十四日夜,花魁大赛正式上演了。

秦淮河上,画船萧鼓,去去来来,船上仕女团扇轻绔,缓鬓倾髻,软媚着人;河畔人家的露台之上,朱栏绮疏,竹帘纱幔之间,不知有多少玉臂在挥动;两岸士女填溢,争先恐后观赏灯船;那些大型的灯船之间,还有数以百计的小篷船在穿梭来往,篷上挂羊角灯如联珠,有的十余艘船首尾相连,恰如烛龙火蜃,屈曲连蜷,回旋转折之时,水火激射;船上舟中鏾钹星铙,宴歌弦管,腾腾如沸,士女凭栏轰笑,声光凌乱,令人耳目都不能自主了。

朱佑樘在钱能专门准备的画舫上坐着,耳闻目睹河上岸边这一切,居然觉得心里慌慌的。

见过王恕后的第三天,王恕特意给他摆宴接风,席上作陪的都是王恕与李东阳千挑万选的官员,执掌南京吏部的陈俊,工部尚书胡拱辰,工部右侍郎刘俊,兵部参赞军务耿裕,大理寺卿宋钦,光禄寺卿雷泽,大理寺评事张子麟,礼部员外郎邵宝,还有守备太监钱能。

李东阳跟王恕并没有瞒他们,向他们引见了太子。

太子殿下不是在东宫闭门思过吗?陈俊他们一愣之后,立刻就明白那只是个障眼法了,连忙大礼参拜。

陈俊年近古稀,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在京师做过户部右侍郎、吏部左右侍郎,为人识大体,负德望,只是自成化初年出任南京太常少卿以来,一直就在南京呆着,他现今身体不太好,正考虑着要奏请致仕呢,谁知他还没上奏,王恕倒先被天子批落致仕了,这段时间,他心里一直憋闷得慌。今天听说当今太子就在眼前,一时间惊喜交加,颤抖着双唇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各位请起!”太子伸手示意,大家起身。

“殿下丰姿出众,老奴万分欢喜啊!”钱能再次拜伏在地,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五十好几的人了,虽然保养得还不错,但这满脸是泪的样子,让人怎么看都像是个老婆子在对着孙儿辈装慈祥,让人看着相当的——呃——恶心!

王恕他们都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平静,只有张子麟脸上非常明显的出现鄙弃厌恶之色,他快而立之年了,但一向秉性醇正,加上前年才中进士,入官场不到三年,做的又是大理寺评事,对钱能之辈的态度是尽人皆知的,王恕也正是为此才对他另眼相看,而钱能也因为王恕的关系,一直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隐忍着。

相比较之下,比他小了一岁的邵宝反而显得沉稳多了,李东阳在一旁看着非常欣慰,这邵宝是无锡人,成化十六年李东阳来南京主持乡试,邵宝中举,是他的门生,可惜次年邵宝会试折戟,前年才中进士,做过许州知州,任上给诸生讲义利公私之辨,毁龙骨,杖遣巫婆神汉,躬课农桑,仿朱子社仓立积散法,行计口浇田法以备凶荒,把许州治理得非常好,但却受小人算计,任期未满而转为南京礼部员外郎,他倒是相当沉得住气,一直谨言慎行。如今碍着太子在眼前,他见了李东阳这位座师,也只能微笑着拱手示意一下,李东阳给他一个赞许的微笑。

“三钱公公,起来吧!”朱佑樘微笑着起身,伸手搀扶钱能。

太子叫老奴三钱公公?还亲手搀扶老奴!一时之间,钱能受宠若惊,他们兄弟四人都是关外女真人,正统三年一起入宫,他排行第三,为此被称为“三钱”,兄弟四人都是在当今圣上手中显贵,只是之前钱能一直巴结万贵妃,如今太子当前,他原本是诚惶诚恐的,只怕太子怪罪他之前的行径,现在看来,太子是非常贤明大度的,趁太子在此逗留期间,好好伺候着,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只要念着这点旧情,那就万事好说话了。

“佑樘蒙父皇恩典,得李先生陪同,效寻常读书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举,此来南京,只是游历,绝不插手政务。”朱佑樘和颜悦色,说话非常谦恭。

陈俊他们点首表示理解,钱能也非常知心的说:“圣上慈爱,殿下之幸啊!老奴一定好好安排,让殿下尽兴而返。”

心底里,他们却都不敢真的这么认为,今上弄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让太子出来见识一下,太子恐怕是肩负着特殊使命而来的吧?

李东阳冷眼旁观,知道这些同僚心里想得都不简单,只好暗自苦笑,他一开始得知要陪伴太子出京时,也认定今上有什么特殊使命给太子,要不是方慕轩的大胆揣测,他至今还不敢确定今上的真实意图。

“秦淮风月,自古闻名,适逢花魁大赛,老奴想请殿下出游一观,还望殿下赏脸!”既来之,则安之,钱能想着巴结太子,没有比花魁大赛更好的机会了,王恕他们这些读圣贤书出身的文人,也没觉得太子坐船游秦淮有什么不妥,纷纷赞同,朱佑樘也就不好拒绝了。

钱能于是大费周章准备了一艘画舫,还特意把自己巧取豪夺的不少书画珍品——诸如王右军亲笔字、王维雪景、韩题扇、惠崇斗牛、韩干马、黄筌醉锦卷之类——张挂在画舫之中,希望太子殿下能够看中几件,那样,自己就能尽尽孝心了。

画舫之中,他非常殷勤的引导着朱佑樘观书赏画,更非常熟稔的指点河上那些莺莺燕燕,向太子殿下绍介秦淮风月。

那些书画,在钱能跟另一个守备太监王赐斗宝时,宋钦他们都见识过,刘俊忍不住胳膊肘碰碰宋钦,冷笑道:“下血本啦!”他是正统十年的进士,脾气耿直,当年曾经拒绝依附英宗复辟时炙手可热的石亨,正是为此,他在官场四十年,如今也只是个工部右侍郎,此公如今年过花甲,脾性却是老而弥坚。

宋钦笑笑,没说话,一旁的雷泽却深有同感的点头,说:“士英兄所言甚是,趋炎附势,正是此辈本性,兄台不必为这种阉人置气!”

刘俊冲这个比自己晚入官场近二十年的同僚晃晃右手大拇指,说:“时霖贤弟言之有理,如今宗贯先生要回乡了,咱们得保重身体,跟这些奸邪之辈斗下去。”

宋钦跟张子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之色,刘俊虽然说要保重身体,但他的身体已经相当虚弱,雷泽当年在朝为人抗直,不避权势,曾因上疏直陈戚畹骄恣而遭杖责,差点身死,之后却依旧不改直谏之风,被人称为“铁汉”。可现今,铁汉也早伤痛缠身了。

陈俊年近古稀,胡拱辰已然七十有二,虽然他们同王恕一般精神矍铄,但谁也不知道还能在朝中坚持多久。

张子麟压低声问自己的上司:“王老爷子为何要让钱能知道太子南来的消息?”要是没有这个阉人在侧,他们几个就能对太子殿下畅所欲言了。

宋钦笑笑,同样低低地说:“钱能虽然贪婪骄横,但深知所有的一切来自皇家,太子在此,他就会兢兢业业伺候着,而有他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人用心守护,殿下才是最安全的。”

张子麟有些吃惊的看着他,宋钦神色忽然严肃起来,说:“子麟,官场之事,瞬息万变,始终保持忠直之心自然必要,但处事之法却不妨直中有曲。商首辅当年还给钱能之母写过墓志。咱们与这些阉人之间,绝不可能完全撇清关系。”商首辅正是明代仅有的两个三元及第之一的商辂,成化四年,显贵之后的钱家兄弟为其母改葬,听闻时为兵部尚书的首辅商辂书法精妙,求他为他们的母亲写一篇墓志,商辂毫不推辞,一挥而就,钱家兄弟为此还送了一笔不小的菲仪。

张子麟看看上司的脸,目光中一片迷惑之色,陷入了深思;一旁把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的邵宝看看正站在太子与钱能身边微笑的老师李东阳,眼神中透出恍然大悟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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