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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尚未升起。
天蒙蒙亮,
远山仅有模糊的轮廓。
玄清牵着大黑马走出了荒弃的村居,马车后跟着玄玦、玄照、苏午三人。
他牵着大黑马走到村子口,马车后跟着的三人便与他一道,颇有默契地解开了束缚大黑马的缰绳与辔头。
“走吧,从这一路往西边走,就能活命。”玄清拍了拍大黑马的脑袋,同它嘱咐了两句,也不管它是否能听得明白。
随后,
他走到大黑马屁股后头,用力往大黑马屁股上拍了一记!
啪!
声音清脆。
大黑马受了惊吓,嘴里嘶鸣几声,踏踏地奔跑起来,它奔出一段距离,又扭头想跑回来,玄清一甩手中的马鞭,那鞭子抽动空气,亦发出噼啪一声响,
吓得大黑马再不回头,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玄清丢掉马鞭,挽上马缰绳,拉着马车往那轮廓朦胧的群山行去。
他的两位师弟、阳真师侄皆已坐回马车上。
大师兄的脚力比大黑马更快,
此下全速赶路,
路两边的景色都化作斑斓的光带。
马车上的几人都未开口说话。
茅山巫之行终究是充满了艰难险阻,当下众人都把力气留给了应对最终的困难,根本没有闲聊甚么的心思。
玄照把茅山巫掌教即将毁碎的命符挂在了脖颈上,
命符毁损之时,
他能在第一时间获知消息。
不过,
此时命符上裂纹虽多,但命符看起来还比较坚固,其真正毁损应该还需要一些时间。
玄清拉着马车,撒腿狂奔了约莫半个时辰。
太阳升起,
为前方仿佛远在天边的重重山峦镀上一层金边。
重重山峦下,
一座座房屋鳞次栉比,排布在山脚下较为平坦的地域。
诸多房屋建筑聚集,形成了三茅地最为繁荣的一座城池。
这座城池如今空无一人,
尸臭随着四处游荡的风,一阵一阵地冲进苏午的鼻子里。
玄清停下了脚步。
在他前方的道路上,
一具具尸体倒在出城的官道上,许多尸体已经呈现出了‘巨人观’的形状,一滩滩尸水浸润了官道上早已被夯实的黄土,令土壤都变得松软泥泞起来。
苏午等人跳下了马车,围在玄清身边,观察着四周的尸体。
“小部分尸体,是因被身首两分而死。
大部分尸体体表没有明显伤痕——”苏午检查过数具尸体后,得出一个大概的结论,他蹲在一具还未表现出巨人观状态的尸体旁,捡起尸体腰间挂着的一柄牛角匕首,剥开尸体的衣物,
以匕首抵着尸体的喉咙,将尸体的胸腔、上下腹部完全划开。
尸体的腹部微微隆起,
随着苏午匕首划过,一股尸水就喷涌了出来。
将尸首的胸膛、上下腹部完全打开,
几位茅山巫的道士也聚集了过来。
他们观察着尸体的脏腑、肌理、骨骼。
“这具尸体的腐败程度不高,死的时间不长,内脏虽然出现了腐败现象,但并不算严重。”玄玦拧眉说着话,“尸体的脏腑保存较为完好,没有明显的伤势。”
他看向身侧的玄清。
玄清点了点头,叹息道:“是死在了中祖背负之诡的杀人规律下。这些身体完好无损的人,要么被那道……斩断了他过往与未来的所有因果,要么就是直接斩断了魂儿,斩断了他的气数。”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
玄玦低声将《太上救苦经》诵念了一回。
玄照从褡裢袋里拿出一张符咒,抛到那些堆满道路的死尸上,
符咒顷刻燃成一团烈火,
这团烈火落在一具死尸上,就如同落在火油上一般,顷刻间那一具死尸,以及周围的尸首都尽数点燃,很快火光在这条官道上熊熊燃烧起来,席卷了所有的尸体。
“走吧。”
众人的情绪越发低落,
前路被死尸与烈火堵住,马车却也用不上了。
玄玦便将马车也拉到火中点燃,众人步行着绕开官道,穿过了漂浮着尸臭味的城池,停在了茅山脚下。
“去往我先前居住的‘云台院’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横穿‘金坛’主路,过灵官殿,章台,玉皇殿,前往‘三茅道院’,三茅道院西侧的独院,即是‘云台院’。”玄清仰望着茅山重重山峦。
重重山峦蜿蜒向前,
一片红雾就在山峦间飘转翻腾。
玄清的目光在那道夹杂着点点白磷火似的红雾上微微停留,他收回目光,转而道:“第二条路,便不走主路了。
从‘下茅山’穿过,绕过许多深林幽径,就可翻上三茅道院西侧的围墙。
翻过围墙,即至云台院。
两条路径消耗的时间都差不多——”
玄清仰头指着那片离众人还很远的红雾,道:“那片红雾——便是中祖了吧?看它翻腾飘转之地,应该是在‘太元大殿’,掌教莫非留在太元大殿里?
不论走哪条路,前往三茅道院这一路上,至少可以暂时不用与中祖照面。”
山峦间的那片红雾,就是中祖常静帧?!
苏午听得玄清所言,先看向玄照老道,见玄照脸色凝重地点头,他跟着仰头看向那片在山峦间飘荡的红雾,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他对那片红雾没有实感。
只是曾听玄照老道说‘中祖’已经将魔身种道大法修行到近乎羽化的地步——
羽化等同于气化……
现下,中祖变成了一片红雾,倒确实是近乎羽化了!
若他经历过第九重轮回,必然能彻底气化,那可就完全不知该如何抵御了!
而在当下,只要不被那片红雾靠近,一时半会儿间也不会出现太严重的问题么?
苏午低头观察着几位师伯、师叔的脸色,
发觉他们看向红雾的目光都极其凝重。
——事情或许并不似他猜测的那般简单。
“我来占一卦吧。
看看走哪条路比较好。”苏午开口说道。
他手中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一对端公法脉的牛角师卦。
众道扭头看向苏午,诧异地看着苏午手中那一对牛角师卦,玄照老道看了片刻,恍然道:“当时下阴间时,遇见的那个端公?”
“是。”
苏午未有否认。
他这对牛角师卦得自‘假神癫’全卓,
并非是从玄照以为的那个因‘亡人炼渡’而死的端公遗产中得来。
“你何时学得了端公占卦的手段?”玄照老道狐疑着,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端公占卦有专门的科仪,
名为‘师卦吉凶科’,
不经过专门修习却是学不会的。
苏午从未学过这门科仪,他的占卦也是时准时不准,是以便向玄照老道回道:“未曾学过端公占卦,只是手里正巧有这对东西,随便拿来抛一抛也好。
反正总要做选择的。”
“那不如让我来抛。”玄照从苏午手中拿过那对牛角师卦,嘟嘟囔囔道,“茅山巫也占了一个巫字,巫鬼脉这些占卦的手段却是一样都没落着。”
他说完话,屏息精神,
把手中的牛角法卦往身后一抛。
法卦阴面向上,
牛角尖分指乾坤位。
大凶。
看到结果,玄照也不惊讶,又捡起法卦,再抛了一遍。
这次法卦同样是阴面朝上,不过一个指向乾位,一个指向‘离’位,离位与‘阴’相抵,最终卦象便成了‘凶’。
“从金坛路走是大凶,从下茅山穿过,是‘凶’。”玄照如是道。
“那就走下茅地吧,
不走主路了。”玄清回答道。
众人定了主意,玄照把牛角法卦还给苏午,一行人再度启程,绕行了茅山主路,往下茅山而去。
临厉诡而占卦,卦象多不会太准。
太多的因素影响一场占卦了。
是以众人并未将这卦象太放在心上,
只是这卦象给众人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推动他们做出最终的选择。
而在众人绕行过茅山主路,走在下茅山漫漫山阶上的同时,几只黑狗由茅山主路穿过,直往茅山脚下的城池奔去。
在奔跑的过程中,
不时有黑狗脑袋身首两分,
在后头黑狗身首两分的刹那,便有道道符箓从那黑狗尸首中飘忽而出,聚集成一个模糊的人形,投向前头黑狗的尸体内。
一群黑狗身后,
诡韵翻腾如海,
漫下山阶,
就在山阶上留下道道刀削斧凿的痕迹。
——
群山苍翠。
下茅山漫漫山阶上,
四道身影交替往上,已然渐近下茅山的峰顶。
“翻过下茅山,
再走一片野林子,就能看到‘三茅道院’了。”走在前头的玄清停下脚步,眺望着此间熟悉的风景,他将此畔的风景都记录在心底,才收回目光。
玄照、苏午已经越过他,行在前头。
他跟在苏午以后,与玄玦并行。
玄照走在最前方,这个看起来苍老的道人,在山阶上行走却是健步如飞,丝毫不见气喘的样子。
他攀上转角的石阶,
正欲转回头招呼苏午等人,
挂在他胸前的那块代表着茅山巫掌教气数的命符,忽然毁碎开来,碎成数块,从他胸前坠下——老道士瞳孔一缩,看着那跌落在地的块块命符——莫大的生死危机一瞬间笼罩心神!
他忽然转回身,
咧嘴笑着,拿下了肩上的褡裢袋。
指着褡裢袋里的那支桃花,
老道眼望向苏午:“阳真师侄,得请你帮帮忙啦——”
“什么?”
苏午下意识地看向老道手中提着的褡裢袋,
看向褡裢袋里的那支桃花。
他低头看着那支桃花,
便未看到,
在这个瞬间,
老道长的头颅被无声无息地切落了……连同他的符箓法体,都被无声无息地切落。
诡韵从老道长身后漫溢出来,
肆虐如海!
在老道长颈间浮现一抹血线的当口,
一阵歌声从苏午身后响起,那阵歌声里蕴含着莫大的悲怆,也带着一种严厉的、未有诉诸表面的警告,在他耳畔浮现:“高上清灵爽,悲歌朗太空。
唯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穷。
北都泉曲府,中有万鬼群。
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
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
束诵袄魔精,斩馘六鬼锋。
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
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
那阵歌声,在苏午耳中化作严厉的警告,每一句话里都透漏出同一个信息:“闭眼!闭眼!闭眼!闭眼!”
他猛然间闭上眼睛!
在他身后,
玄玦亦紧闭着眼睛。
玄清高歌着,眼中掠过一重重白光符咒。
他望着身首两分的师弟,
眼角淌下滚滚热泪。
然而,
大师兄的苍白面孔上,却没有丝毫悲痛的情绪。
在那个瞬间,
他以歌声示警苏午与玄照,
自身符咒法体同时出手,
斩却了自身与玄照师弟相关的每一分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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