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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仁大为着忙:我说“好”,只是觉得,“师范馆”之“师范”,贴切雅驯,呃,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怎么就变成了力赞其事——恢复唐、宋旧制,开科取士,加“时务策”,加“贴经、墨义”——这……整件事了?

倭仁双手乱摇:“啊,不,不……”

关卓凡满脸讶异:“怎么,不好?”

倭仁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赶忙放下了手:“不是,不是,呃,好的,好的!”

“艮翁,”关卓凡微微一笑,“你把我弄糊涂了,到底好还是不好?”

倭仁的一张老脸,再次涨红了:这话堵的——叫我怎么说啊!

“呃,我是说……呃,王爷在前,我怎么可以僭越?这个折子,自然是由王爷领衔,我附……”

“议”字还没有说出来,就知道不妥了,可是,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哎,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啊!今儿是怎么回事?嘴巴不听脑子的使唤!

关卓凡点头叹道:“艮翁,有了你的襄赞,这个事儿,我心里就有底气了!至于说由谁领衔出奏——艮翁,若是别的事儿,我打这个头儿,倒也无妨,可是,这一回,关系开科取士啊!艮翁士林宗镜、儒学领袖,你不领衔,谁领衔?我的爵衔虽比你高,但学问一道,艮翁面前,我实在是后生小子,这道奏折,你的名字,若居我之后,僭越的,可就是我了!天下士人。何以目我啊?”

好,这下子,想推脱都不晓得怎么推脱了。

倭仁嗫嚅了两下,啥也没有说出来。

“艮翁是否认为,折子递了上去。有人对你……有什么说法?咳,怎么会呢?你想啊——”

顿了一顿,关卓凡继续说道:“加不加‘时务策’,翰詹科道的位子,都是要由进士出身的人来坐的;加了‘时务策’,则这些清贵的位子之外。许多实务的位子,进士出身的人,也可以坐了!那么,读书人的出路,不是更多、更好了吗?难道世上竟有人。不愿意自己将来的出路,更多、更好?”

“呃,王爷所言……甚是。”

“加‘贴经、墨义’,道理是一样的。目下之开科取士,犹如‘千军万马走独木桥’,加了‘贴经、墨义’,就是‘千军万马走双木桥’了!这桥,足足宽了一倍。难道,世上竟有人,不愿意自己走的路、过的桥。宽绰一些?”

“千军万马走独木桥”?这个说法,倒是挺新鲜的。

“王爷所言……极是。”

嗯,“甚是”变成了“极是”。

“就算有人真的糊涂到家了,好赖不分,脑子死活转不过弯儿来,那又如何?”

关卓凡一笑:“艮翁。林文忠公的《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其中两句。我尤其欣赏:‘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生死祸福。尤不在话下,一点点虚名,又算得了什么?”

倭仁脑子中微微“嗡”的一声,额上立时见汗,他站了起来,躬身说道:“王爷教训的是!倭仁汗颜!林文忠贤者楷范,原应为我辈追摹!我,唉,是想的太多了!这,真是……惭愧,惭愧!”

关卓凡也站了起来,将手一让,说道:“不敢,艮翁请坐!”

两人重新坐了下来。

“艮翁,”关卓凡用极恳切的语气说道,“不瞒你说,改革八旗的时候,我是抱了‘粉身碎骨’的宗旨的,现下看看如何?天没有塌下来嘛!非但如此,说好话的,愈来愈多了!愿意‘出旗’的,也愈来愈多了!为什么?事实摆在眼前:‘出旗’的,比‘在旗’的时候,辛苦是辛苦些,可日子过的好多了!”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其中发到东北去的,朝廷‘协助生业’,给种子,给农具,给牲口,嘿,开荒开得最多的一户,足足开出了好几百亩!‘在旗’的时候,这户人家,真正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现在呢?不但一家子吃饱穿暖,还雇了长短工,正经一不大不小地主了!”

“艮翁,只要路子是对的,咱们就去走!走上去了,后边儿的人,看这条路果然走得通,自然就跟了上来。到时候,竖大拇指的,说车轱辘奉承话的,不要太多!”

“不要太多”四字,听来虽然古怪,但倭仁不及细辨,在理、在情、在势,他都不能不“心服口服”了:“是,倭仁谨遵王命!”

好,你终于入我之毂了。

倭仁的那种模糊的不安感,并非杞人忧天,关卓凡的“恢复唐、宋旧制”,确实包含着更加深刻的、不能明示于他、更不能公之于众的用心。

确实不是“恢复”,而是“改易”,且是脱胎换骨的“改易”,“恢复”神马的,仅仅是一个幌子。

“时务”谈不上什么具体的定义,就是一个大筐,不管是什么,只要有需要,就可以往里边儿装。

关卓凡要往“时务”这个大筐里装什么呢?

除了时政地理,自然是近现代科技知识、近现代文明观念。

这些东东,等到读书人“进士出身”之后再去灌输——就像恭王办的“同文馆”那样,就已经晚了。人家都已经是“天子门生”了,你还把他当做啥也不懂的“童生”来对待,别说新旧之别、华夷之辨等等观念问题了,就是自尊心,也接受不了啊。

关卓凡要从“童生”阶段,甚至更早,从“读书人”还没有任何名头、一个铜板也不值的时候,就开始给他们灌输这些东东。那个时候,正是“一张白纸好画画”。还有,也是更重要的,这些东东都是“必考题”,是“读书人”出人头地的必由之路,如此一来,一个个“读书人”,还不抱着“时务精义”,如饥似渴的大啃特啃?

如此一来,无需太长的时间,也就十年八年下来,一代人的思想观念、知识结构,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最妙的是,这个极其重大的“改易”,确实没有动“读书人”的奶酪:我还是用你们——用“另有所学”的你们。从“童生”、甚至更早的时期就开始学,推倒重来的痛苦大大减轻,学什么不是学啊?

是不是什么奶酪都不动呢?

不是的,应该动的、必须动的,还是得动,这就是“时文”——八股文。

人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继续允许无用的“时文”当道,有用的“时务”的路,走起来就不会顺畅,关卓凡必须把“时文”这块拦路石搬开。

关卓凡的招数,就是用“贴经、墨义”来打“时文”。“贴经、墨义”只需死记硬背,中式的难度,远逊“时文”,则读书人在其上所费时间、精力,较之“时文”,就大大减少了,多出来的时间、精力,自然就会放到“时务”上面。

“贴经、墨义”和“时文”二择其一,任一“中式”,即可算经义“中式”,世上大约没有那个傻瓜,会弃易就难,则“时文”——八股文,很快就会衰落下去,直至彻底无人问津。

到时候,“时文”退出科举考试,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贴经、墨义”考的也是经义,也以朱熹的注释为本,这一点,和“时文”无二,表面上,“大方向”完全没有改变,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关卓凡的“恢复”的。

拿现在的话说,就是给考生“减负”罢了。

这一切改变,都是在“给读书人更好、更多的出路”名义下推行的,真有人想出声反对,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改造科举制度,使其尽量为我所用,固然是关卓凡所欲,但他还有更宏大的目标:借恢复“时务策”,向“亲民之建治”派驻“时务训导”,由此肇造,在全中国范围内,大兴近现代化之学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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