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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没有停,恭王福晋“闯宫”的消息,就传出了紫禁城,到第二天的中午,整个北京城都传遍了。
这个时代,没有电视、报纸,更加没有网络,但在一定范围内,某些事情的传播效率,较之二十一世纪的网络时代,也慢不了多少。
市井阛阓,像开了锅一般的热闹。
“东华门的侍卫和护军,都给恭王福晋陪笑脸,‘六奶奶,现下,宫门已经下钥了,这个门儿,我不敢给您开呀!’——嘿,你猜,咱们这位六奶奶,怎么着?”
“怎么着啊?”
“一个大耳刮子,就糊到为首的侍卫脸上了!嘴里还骂呢,‘我们家六爷退归藩邸了,你们就换了副嘴脸!换成以前,你敢不给我开门?’”
听者瞠目结舌:“这么……泼辣?”
“可不!不然,一个女人家,能豁出身子来‘闯宫’?”
“那……那个侍卫领班的那一巴掌……”
“自然是白挨了!这种事儿,到哪儿说理去?你不想想,领侍卫内大臣是哪个啊?人‘六奶奶’嫡嫡亲的小叔子!”
“……醇七——是了!”
“再者说了,你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能跟个娘儿们叫真儿不是?真的闹了开来,你是脸上有光呢还是怎么着?整的不好,以后有的是小鞋你穿呢!”
“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嘿嘿,不对,应该这么说,好男不与女斗!”
“哈哈!”
……
“昨儿个晚上,那么大的雨,两个瓜尔佳氏。就那么面对着面跪着,一动不动,哎哟。那个情形……啧啧!”
“那么大的雨——可不是都浇透了?”
“可不是!大热的天儿,本来也没穿多少衣裳。这下子,什么都透出来喽!”
“哎哟,一个丈母娘、一个女婿;一个‘六嫂’,一个‘三弟’——哎哟,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叫什么事儿我不晓得,我只晓得,关三这小子。眼福不浅!哈哈哈!”
“还真是!我一个姨表兄弟,在内务府当差,见过恭王福晋的,拿他的话说,这位六奶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身段儿好着呢!哈哈!”
“什么‘徐娘’?人恭王福晋,三十才出个小头,正是——你不晓得那句话吗?‘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还坐地吸土!’”
“哈哈哈!,那么一大拨亲贵大臣,也跟着关三饱了眼福了!”
“他们跟关三不能比!你不晓得。后来,关三亲自护送他丈母娘——他‘六嫂’,去到……嗯,是婉妃——去到婉妃的宫里更衣!接下来嘛,嘿嘿,你懂得的!哈哈!”
听者的眼睛瞪大了,不由自主,“咕嘟”一声,咽了口吐沫:“关三能进后宫?”
“怎么不能?你不想想。昨儿个晚上,宫里面乱成什么样子了?再者说了。关三和钟粹宫、长春宫那两个小寡妇——嗐,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对。对,,关三这小子,不是眼福不浅,是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呃,婉妃,婉妃……你说,关三不会趁机把婉妃也给……”
“哟,我原先还没想到这茬——你别说,就关三那操性,还真有可能!”
“一气吃俩?关三他吃的下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嘿嘿,有一句话,叫做‘好吃不过饺子’——下一句是什么呀?”
“好玩儿不过嫂子——哟,你还别说,仔细想一想,恭王福晋、婉妃,这两位,还真是……俩嫂子!哈哈哈!”
“嫂子——啊不,我是说饺子,一口吃俩,关三的嘴大——下边儿,大约也是大的?未必就吞不下去啊!”
“哈哈哈!我看,某人和某人的头顶,大约有点儿绿油油的了!”
“某人和某人?哈哈哈!”
……
各种荒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市井阛阓,对恭王福晋“闯宫”的浓厚兴趣,压倒了小皇帝驾崩带来的震撼,不过,朝野士林最关注的,却是“议立嗣皇帝”的无果而终。
每一个衙门,都在明里、暗里地议论着这件事情。
翰林院也不例外。
今天是十天一次的教习庶吉士的日子,如果没有昨天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今天的翰林院内,本该充满了浓厚的“学术氛围”。
“朝考”之后,状元授翰林院编修,榜眼、探花授翰林院检讨,这三甲之外,进士中的优秀者,“选馆”入翰林院学习,谓之“庶吉士”,大约就是“准翰林”或是“实习翰林”的意思,为期三年。
三年之后“散馆”,“留馆”在翰林院的,就成为正式的翰林。不过,分发到其他衙门或者外省的,因为有了“庶吉士”这层光环,也被视为翰林出身。不然,就只能说是进士出身,不能说是翰出身了。
这三年中,翰林院选翰林中之学识优长者充任庶吉士的小教习,不过,庶吉士中,卧虎藏龙,“学识优长者”资格虽深,并不敢自居庶吉士之师,所谓“教习”,其实是以研讨为主,具体形式,由一位“学识优长者”和四、五位庶吉士一起,组成一个个的“学习小组”,这位资深翰林,就是“学习小组”的“小组长”,主要工作,是拟定题目、主持研讨。
翰林院侍讲程彝就奉派了“小教习”的差使。做庶吉士的小教习,自然是很有面子的事情,可是,这个差使不好当!有的庶吉士,新入翰林,锐气正盛,辨诘犀利,小教习若不小心,很容易在他们面前出丑露乖的,程彝的这一组里,就有这样的人物。因此,程彝打定主意,我呢,少说、多听,你们几个人,自个儿去吵个够吧。
今天的题目,程彝拟的是,“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这是《礼记》中的一句话。
几个庶吉士中,第一个发言的,就是程彝心目中的“这样的人物”——目下言路上风头正劲的宝廷。
“六舟前辈拟的这个题目,”宝廷朗声说道,“因时而发,好!”
“六舟”是程彝的号。
被宝廷这么开门见山的称赞,程彝做了这么久的“小教习”,还是第一次,他虽然是“前辈”,也不由隐隐然有“荣于华衮”之感。不过,“因时而发”?因什么“时”?俺自己倒是没有想过,难得你宝竹坡看了出来呀。
另一位庶吉士,叫做方家祥的,捻着几根疏疏落落的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竹坡所言甚是!想那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诸夷,一般的‘能言’,可是,‘不离飞鸟’、‘不离禽兽’!至少,算不得衣冠中人!”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包括程彝在内,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你这都是哪年哪月的黄历了?眼下讲究洋务,咱们跟洋人,彼此来往,热火朝天,你居然还不把人家当人看?你这番“高论”,要是叫“上头”知道了,哼哼……
“嗐!”宝廷大声说道,“蜕翁!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时’,不是你说的这个!真正是南辕北辙!”
在坐五人之中,方家祥的年纪最大,比程彝还大着一岁,但是,宝廷话中的“翁”,没有任何尊敬之意——方家祥的号就是“蜕翁”,事实上,五个人之中,宝廷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方家祥。
方家祥脸面微红,嗫嚅了一下,说道:“那,竹坡,你的意思是……”
“‘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宝廷说道,“出于《礼记》之《曲礼》,各位且请想一想,这四句话前边儿,都说了些什么?”
前边儿?都说了些什么?
嗯,想一想。
一位叫做鲍湛霖的庶吉士,记心甚好,慢慢儿的背了出来: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鹦鹉能言,不离飞鸟……”
背到这儿,打住了。
大伙儿一起看着宝廷。
“‘礼’之为‘礼’,”宝廷说道,“为绳墨,为规矩,为魂魄,犹头脑之于四肢,没了一个‘礼’字,不要说什么行差踏错,那是连路也不会走了——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你都不晓得了!”
宝廷说的,自然是“正论”,其余四人,不由都微微颔首,不过,这个和“因时而发”的那个“时”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宝廷话锋一转,“圣人作礼,已逾千年,今日的世道,却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圣人也是人,不是神仙,千年之前,今时今日的局面,何能全在圣人逆料之中?若有未为之备之处,今日之你我,便无礼可循,便……寸步难行了!”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说法,从关卓凡的嘴里出来之后,已经多次出现在上谕和其他政府文告之中,已经算是这个时代的“流行语”了,宝廷说了出来,旁人并不觉得如何违和。
脑筋活泛的,已隐约明白,宝廷“因时而发”的“时”,指的是什么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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