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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男人”淡定如常,好像全然没有见到这些星星一般,一句话不多说,一步路不多走,一丝不苟的履行着自己“随扈大臣”的责任,由火车站而紫禁城,由前朝而内廷,直到将母后皇太后的銮驾,送入了内左门。
关卓凡目送銮驾沿东一长街迤逦而北,过了片刻,转过身来,向军机处走去。
沿途,见到他的官员、吏役、太监,一个个堆起了更多的笑容,致意之时,把腰哈的更低了;轩军卫兵看到他,则刚好相反——胸膛挺得更高,腰板挺得更直,注目礼更加明亮、火热。
一入军机处,已在内等候的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都站了起来,齐齐招呼“王爷!”
虽不便说出“恭喜”二字,但每一个人,都目光澄亮,面带笑容,而且,包括文祥在内,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四位大军机,都有一个强烈的体认: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展开了。
文、曹、许、郭四位,方才也在正阳门火车站迎候母后皇太后的,不过,得了关卓凡的口信,快马加鞭,先一步回到了紫禁城。
“各位辛苦,”关卓凡含笑说道,“对了,已经到了饭点儿了,咱们要不要先——”
“不必,”文祥代表其余三位同事说道,“都不饿——除非王爷饿了。咱们还是先议了正事儿,才从从容容的祭五脏府吧。”
关卓凡“哈哈”一笑,“好——‘从从容容’好!”
一边儿说,一边儿将手中的护书递了过去,“都看一看吧。”
微微一顿,补充了一句,“一字未易。”
文祥接过打开,里边是两份旨稿——一份是立荣安公主为嗣皇帝的旨稿,一份是两宫皇太后撤帘归政的旨稿。
既然“一字未易”,旨稿的内容就不必看了——这两份旨稿,本就是出于四位大军机的合拟,文祥的目光,一扫而过,落在了旨稿末尾的“御膳”和“同道堂”上。
文博川宰相气度,说话做事,一向是最沉着的,不过,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短短的感叹。
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也看过了,脸上的兴奋之意更浓了。
“请王爷的示,”曹毓瑛说道,“这两份上谕,要不要现在就交内阁明发?”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今儿个可以交内阁,不过,叮嘱他们一句,明儿个一早再明发。”
微微一顿,“咱们自己这儿,得留出半天时间来,把该议的议明白了。明发一出来,必然……嗯,四面八方,七嘴八舌,到时候,有些事儿,咱们得给大伙儿个清爽些的交代,不然,就手忙脚乱了。”
“是!”
曹毓瑛应了一声。
“王爷,”许庚身笑着说道,“我们这儿,也有一份好东西——今儿个上午收到的,开议之前,请你先过一过目。”
说着,将手中的一份“电折”递了过来。
关卓凡接过,看了看封口,没有马上取出电文,说道:“兰州的电报——新疆发来的?”
“是。”
“让我来猜一猜,”关卓凡说道,“既然是新疆发来的,星叔你又说是‘好东西’,本应该就是捷报了——可是,南下的军事,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快就有结果的——就算初战告捷,算算日子,这个捷报,现在应该也还在路上……”
顿了顿,“因此,我猜,是伊犁的事儿。”
几位大军机相视而笑。
“王爷料事如神!”许庚身说道,“确实是伊犁的事儿——塔兰齐服软了!”
取出电文细看,果然,左宗棠报告,塔兰齐派了亲信,携了他的亲笔信,抵乌鲁木齐钦差行辕,说自己“沐猴而冠,僭据伊犁,其罪甚大”,以前“不明顺逆”,“妄言妄行”,现今“痛悔昨日之非”,“洗心革面”,“负荆输诚”,“听凭天朝大军处置”,云云。
当然,“听凭天朝大军处置”不是真心话——信上虽然这么说,但塔兰齐私下底开出了条件——仿四川藏区土司“改土归流”的“主动投献”例,即他放弃政权和军队,但朝廷许他保有一定数量的土地、财产和奴仆,并留居伊犁当地。
本来,四川藏区“改土归流”中“主动投献”的土司,朝廷还会给一个“恩骑尉”的世爵,且“世袭罔替”。不过,这上头,塔兰齐颇有自知之明,自称“罪孽既重,不敢玷污国家名器”。
就是说,我别的什么都不要了,得保首领,做一个殷殷实实的富家翁,一辈子衣食无忧,就够了。
左宗棠说,根据各种情报显示,塔兰齐的“负荆输诚”,应该不假,不是什么缓兵之计,虽然,其要求比咱们原先设定的仿四川藏区土司“改土归流”的“被动投献”例,高了半级,不过,并不算太过分,左宗棠说,他个人意见,大致是可以接受的,到底该如何办理,请旨定夺。
“就照左季高说的办吧,”关卓凡说道,“不过,土地、财产,可以保留多少,要替塔兰齐画一条线——如果他敢把伊犁的府库搬空了,到时候,他拿出来赔补的,可就不止于银子铜钱了。”
意思是——还得加上您的那颗脑袋。
“这样好!”郭嵩焘说道,“替塔某画一条线,其实也是安塔某之心,如果朝廷有心食言‘杀降’,现在也不会跟他说这些话——就说,也必然是捡好听的说。”
关卓凡一笑,“筠仙说的不错——就是这个理儿。”
“咱们发了照会,英国人发了声明,”文祥兴奋的说道,“俄罗斯果然就不肯搭理塔某了!塔某这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负荆输诚’!王爷,一切都在你洞鉴之中!”
“照会也好,声明也罢,都是嘴皮子功夫,”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归根到底,还是西征大军打得好!一路势如破竹,既吓住了塔兰齐,也吓住了俄国人!英国人那儿,不过打一套太平拳罢了。”
顿了顿,“新疆的仗,如果咱们自个儿打不下来,英国人的一纸声明,又怎么能吓的住俄罗斯?而且,嘿嘿,到时候,恐怕英国人非但不肯发这个声明,说不定,还会见猎心喜,也过去新疆插上一脚呢!”
这是十分深刻的看法,几个大军机,都是心头微微一震。
文祥心悦诚服,点头说道:“王爷训谕的极是!我的看法,太过轻浮了!”
“博川,”关卓凡微笑说道,“你的看法并没有错,以一对二,俄国人的心更虚了——多条朋友多条路,英国人帮咱们的忙,咱们还是要见他们的情的。”
“兵不血刃,光复伊犁,善之善也!”曹毓瑛说道,“不然,打掉了阿古柏,再掉头去打塔兰齐,咱们的伤亡,虽然不会增加太多,可是,当地的老百姓,就苦了!还有,多花掉的军费,可是十倍于留给塔某的那点儿钱!”
“琢如之说,”关卓凡说道,“深得吾心!我呢,现在是钻到钱眼儿里去了,觉得不论做什么事儿,说来说去,都是个‘钱事儿’!事先,都要反复的掰手指头!哪儿能赚钱,哪儿能省钱——但凡听到有这样子的所在,我就笑逐颜开了!”
几位大军机,都“哈哈”一笑。
“说起‘钱事儿’,”文祥说道,“眼下,就有一件极紧要的‘钱事儿’——新君登基,要铸新钱。”
要铸新钱,就要先把新君的年号定了下来。
年号,就是今儿要议的第一件大事。
改元虽然是明年的事儿,但不能等到过了年才去想取个什么年号,何况,嗣皇帝登基之后,就眼见是年底了,许多预备的功夫,都要做再前头,譬如,文祥说的铸造新钱。
“昨儿个在银杏胡同,”郭嵩焘说道,“倒遇上一件挺有趣的事儿。”
银杏胡同为“顾问委员会”所在之地,代指“顾问委员会”,这一点,在座之人当然都晓得的,不过,正要开议年号的“大事”,郭嵩焘怎么突然说起了“挺有趣的事儿”?
不过,大伙儿晓得,郭筠仙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聊闲白儿的。
“礼亲王到‘顾委会’来办事儿,”郭嵩焘面带微笑,“和我碰上了,他悄悄的把我拉到一边儿,说,他花了好大的气力,替嗣皇帝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年号,拜托我方便的时候,跟轩亲王回一声儿。”
啊?
礼亲王世铎,年纪轻轻,身上除了象征性的“散秩大臣”,什么像样的差使都没有,在座众人,对他的印象,基本都是“王大臣会议”之时,宝廷挑他来做“捧哏”,拿《石头记》中“绿腊”一典,说明“‘祖制’之前,何来‘祖制’?应时而变,与时俱变,今日新兴之例,异日便为‘成例’,便为后世子孙之‘祖制’”的道理。
这个礼亲王,为什么对新帝的年号,如此上心?
“筠翁,”曹毓瑛说道,“我多嘴问一句,礼亲王到‘顾委会’,办的是什么事儿呢?”
郭嵩焘哈哈一笑,“琢如,你问到点子上了!礼亲王是来领‘恩俸’的——可是,亲王仪制尊贵,按照‘奉恩基金’的规矩,贝子以上宗爵的‘恩俸’,府里派人过来代领即可;或者,由‘顾委会’直接存入他们在‘宗室银行’的户头,无须本人劳步。”
顿了顿,“拿礼亲王来说,他的‘恩俸’,之前都是由王府的长史代领的,他亲自到‘顾委会’来,还是第一遭。”
“我明白了,”许庚身说道,“礼亲王到‘顾委会’,‘办事儿’什么的,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寻人——寻筠翁替他向王爷递年号的话儿。”
这个“王爷”,自然是“咱们的王爷”——在座的轩亲王。
郭嵩焘点了点头:“对头!”
“这位礼王爷,”许庚身的语气中,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年纪不大,这个……劲头儿倒是不小啊,昨儿个筠翁去‘顾委会’的时候,两宫‘用印’的消息,连咱们都还没有收到吧?”
“是。”
“嘿!”许庚身笑了笑,“真起劲儿!”
确实“起劲儿”,而且,“起劲儿”的有些过头了——世铎替嗣皇帝想了一个“极好的年号”的时候,嗣皇帝还不成其为嗣皇帝呢。
这其实是犯忌讳的。
如果传了出去,对景的时候,未必就没有人跳出来找麻烦。
而且,这个麻烦,可大可小。
曹毓瑛慢吞吞的说了句,“嗯,毕竟还年轻。”
顿了一顿,“不过,我倒是挺好奇的,礼亲王这么大费周章的,倒是想了一个什么‘极好’的年号?筠翁,请道其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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