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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驻华公使馆一等秘书克莱芒,亲至外务部呈文,要求安排博罗内署理公使会见辅政王。
外务部回复,俺们辅政王太忙了,一时半会儿的,实在是抽不出空儿来,您看看,博公使能不能等些日子呢?
等,些,日,子?
不能!
哦,那——
哎,那我去看看钱尚书有没有空儿吧!
还好,还好,钱尚书有空儿——
这样,如果博公使真的有急事儿的话,就请他明天上午九点钟到外务部来吧!——钱尚书说了,他恭候大驾。
克莱芒无可奈何,只好如实回报博罗内。
“托词不见?”博罗内咆哮,“岂有此理!这……这是对法兰西帝国赤裸裸的藐视!”
“呃,也许,”克莱芒试图替署理公使的怒火降点儿温,“关亲王真的忙呢,他的工作……”
“他的工作什么?”博罗内的声音更大了,“他不是什么外务部的‘总理王大臣’吗?接见驻华公使,难道不是他的工作?”
克莱芒不说话了,心想,可是,接见驻华公使,也是外务部尚书的工作啊。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其实还是博公使说的对了——关卓凡此举,就是故意“晾”法国人来着,上纲上线成“对法兰西帝国赤裸裸的藐视”,亦无不可。
博罗内的牙,咬的“格格”直响,姓关的王八蛋!你真当我猴耍?你等着——有你哭的一天!
你和你的国家,都会为你的自作聪明、为你的无礼——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不过,不管怎么发狠,第二天上午,博罗内还是如约来到了东堂子胡同的外务部。
一见面,钱鼎铭便满面堆笑的伸出手来,博罗内面如寒霜,只略略一拉,便放开了手,那个动作,几乎是将钱鼎铭的手甩了出去。
钱鼎铭眼中,波光一闪。
分宾主坐下,茶水还没有端上来,也没有做任何寒暄,博罗内便峻声说道:“尚书阁下,我非常遗憾——我原本的要求,是面见贵国的辅政王,我想知道,到底出于何种考虑,中国辅政王拒绝和法兰西驻华公使会面?”
钱鼎铭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不过,声音还是平静的,“公使阁下,辅政王不能拨冗的原因,我的司官已经向您的一秘说的很清楚了。”
“我不能接受这个解释!”博罗内傲然说道,“你们说辅政王‘忙’,他在‘忙’些什么?难道,他不是外务部的‘总理王大臣’吗?和法兰西帝国驻华公使会面,不正是他应该‘忙’的事情吗?”
一丝寒霜挂上了钱鼎铭的脸,他的声音也随之变冷了,“公使阁下,我想你应该清楚,除了外务部总理王大臣,辅政王还是军机处领班,即内阁总理——”
微微一顿,话里带出了一丝讥嘲,“还有,在中国设置公使馆的,并不止法兰西一国——难道,别的国家的公使,辅政王都不用见了?”
博罗内的怒火升了上来,“你的意思是,和法兰西帝国驻华公使的会面,在辅政王的日程表上,排在最后?”
“我的意思是,”钱鼎铭冷冷的说道,“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法兰西帝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咦,“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那个……不是英吉利吗?啥时候变成法兰西了?
“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钱鼎铭说道,“国家不分大小,一律平等!”
博罗内几乎就要拍案而起,忍了又忍,一口气怎么也忍不下去,这个时候,刚好茶水端了上来,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原要藉此平复心情,孰知呼吸不对,水岔进了气管,顿时猛烈的咳嗽起来。
钱鼎铭不说话,悠悠闲闲的看着博罗内咳得满脸通红。
待法国人咳的差不多了,钱鼎铭才向上茶的苏拉使了个颜色,苏拉会意,绞了一条热毛巾来,递给了博罗内。
博罗内咳得涕泗交流,这份好意,不能不受,待他胡撸过了脸,气息大致恢复正常了,钱鼎铭才淡淡的说道:
“公使阁下看不起我这个外务部尚书,我并不介意……”
“不,不,”博罗内打断了钱鼎铭的话,“我……咳咳,并不是看不起尚书阁下,可是,你我都要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咳咳,中国外交的最终决定权,并不在尚书阁下的手里……咳咳咳!”
“公使阁下说的不错,”钱鼎铭淡淡一笑,“不过,法国外交的最终决定权,也未必都在莱昂内尔外交部长手里吧?怎么,难道中国欲对法国有所交涉,我们的曾纪泽公使,都得绕过莱昂内尔部长,直接和鲁埃副皇会面?甚至……直接觐见拿破仑三世陛下?”
所谓“副皇”,就是内阁总理,因为拿破仑三世称帝,法国的内阁总理,就有了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彼时,法国的“副皇”,叫做欧仁鲁埃。
至于曾纪泽,他的本衔是驻英公使,不过,因为中国暂时未在欧洲其他国家设置公使馆,因此,曾纪泽这个驻英公使,实际上就是中国的“驻欧公使”,对法交涉,也是他的工作。
博罗内语塞,滞了一滞,“我要交涉的事项,咳咳,非常重大……”
“晓得,晓得,”钱鼎铭点了点头,“不过,到底有多么重大,何妨说一说看呢?我这个外务部尚书,也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得主的嘛!如果……我果然做不了主,也会第一时间,如实向辅政王汇报,请求指示的——这个传话的权力,我总是有的吧?”
博罗内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既如此——请问,中国为什么向越南派驻了军队?”
“啊?”钱鼎铭的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情,“这个事情,你们知道啦?哎,你们的消息,挺灵通的嘛!”
“灵通”二字,近乎反讽,博罗内的血,又涌上了脸,刚要开口,钱鼎铭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也不算什么‘派驻军队’啦——那些士兵,都是使越的钦差的护卫。”
“护卫?”博罗内一声冷笑,“三千三百人的护卫?五条,不,加起来,大小十一条兵舰的护卫?”
“越南的治安不好,”钱鼎铭缓缓说道,“想来公使阁下也是晓得的——三圻都不平静,北圻有吴鲲骚扰地方;中圻,‘丁导之乱’过去没过久,人心惶惶;南圻嘛……嘿嘿。”
博罗内目光一跳——不是因为“北圻有吴鲲骚扰地方”,也不是因为“丁导之乱”,而是——“南圻嘛……嘿嘿”。
“吴鲲乃洪杨余孽,”钱鼎铭继续说道,“钦使入越,十有八九,将对钦使有所不利,怎么可以不严加防备?”
微微一顿,“还有,越南沿海,海匪猖獗,非止一日——他们甚至敢围攻中国南部沿海的官军哨所!带几条兵舰,也是不得已啊!”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尚书阁下,”博罗内冷冷说道,“据我所知,吴鲲只在高平、谅山等接近中国边境的地区活动,他的手,伸不到顺化吧?还有,海匪——我认为,海匪可能敢攻击普通的官军哨所,可是,恐怕没有哪支海匪,敢直接攻击钦差的——这必然会引起中、越两国的大规模的围剿。”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钱鼎铭摇了摇头,“吴鲲的大部队,自然是到不了顺化的,可是,派几个杀手潜入顺化,有什么难的?至于海匪——嗯,道理是公使阁下说的道理,可是,怎么能指望每个海匪都像公使阁下这么理性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海匪一定认为,钦差携带了大量皇上赏赐给国王的金银珠宝,咳咳,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少不管不顾的疯子啊!”
微微一顿,“等出了事儿,再派出海军围剿,可不就晚了吗?再者说了,海不比陆,如何‘围剿’?果然可以‘围剿’的话,越南沿海的海匪,早就绝迹了,哪里会有今天尾大不掉的局面?所以,还是要防患于未然啊!”
听着钱鼎铭东拉西扯,博罗内的怒火,又升腾了起来,尤其是那句“怎么能指望每个海匪都像公使阁下这么理性呢”——这句话,同前头的那个“灵通”一样,都近乎反讽。
“尚书阁下,你这是强词夺理!”
“公使阁下,”钱鼎铭冷冷说道,“我认为是合情合理——三千三百人、十一条兵舰的‘护卫’,不多不少,刚刚好。”
“无论如何,”博罗内厉声说道,“我不能把这三千三百人、十一条兵舰,当作什么‘护卫’!法兰西帝国政府,只能将之视为中国政府向越南正式派驻了军队!”
“随便贵使怎么理解吧,”钱鼎铭说道,“该做的解释,我都已经做了——我也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了。”
“那好——那我就也不废话了!”
博罗内高高的昂着头,一字一顿,“现在,我正式照会中国政府——立即撤回派驻越南的军队!”
博罗内的个子,高了钱鼎铭一个头不止,此时,他坐的笔直,头高高昂起,这个姿势看人,眼球就一定是下翻的——那是一种极轻蔑的眼神。
钱鼎铭也是一字一顿,“我正式回复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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