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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关卓凡承认,自己必须正视这样一个事实:在国人的心目中,他和两宫皇太后是“二位一体”或者说“三位一体”的。
他们三人之间,如果彼此龃龉冲突,则施于两宫皇太后之力,很有可能反作用于他自己的身上。
不论关卓凡愿不愿意,这个诡异的情形,都不因两宫皇太后“撤帘”而自动消失,在可预见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要小心翼翼的避免“以我之道,还施我身”。
这个“二位一体”或者说“三位一体”,可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
慈安、慈禧和关卓凡,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的政治联盟,中国以及关卓凡本人之所以有今日之成就,端赖于这个联盟的稳固而高效的运作,不过,时移势易,合作基础如果发生了变化,旧有政治联盟破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可是,政治联盟可以破局,但有一样东西,却不以关卓凡的意志为转移,轻易破不得局;破局,便可能“以我之道,还施我身”。
这就是他和两宫皇太后的“特殊男女关系”。
在坊间,关某人和“西边儿”的“绯闻”,是一件被半公开谈论的事情,场合愈私密,参与“交流”的人士关系愈亲近,愈没有忌讳;衍生的版本无数,每一个版本,都有活灵活现的细节,好像讲述者自己就站在床帏之旁,亲眼目睹,亲耳听闻似的。
有的版本,还把慈安也扫了进去,讲述者指天誓日,声称“两个小寡妇”和关某人“连床大战”,谁上谁下,谁左谁右,谁前谁后,谁纵谁送,都有若亲睹。
对于朝臣们来说,“上头”的这些“轶闻”,也不算什么真正的秘密,当然,有官身的人,不会轻易论及“有玷圣德”的事情,身份愈高,愈是“谨饬”,实在避不开这个话头了,也只在最亲近的朋友之间,用较为隐晦的方式,点到即止。
对于这些“绯闻”,当事者什么态度呢?
先说女方。
“揭帖案”之前,慈安对此,确实是一无所知的;而聪敏的慈禧,却已不无所感。
“揭帖案”发作的时候,慈安惶怒交迫,失声痛哭,“风雨大作”。
虽然,“传单”诽谤的,是“西边儿”的“圣德”,并没有旁及母后皇太后。
彼时,人在天津的慈禧呢?
这个女人的反应,关卓凡终身难忘。
他原本以为,圣母皇太后不但会“风雨大作”,更会“雷霆大作”。
关卓凡见过慈禧震怒的样子:脸色倏然变得青白,凤眼圆睁,嘴角微微抽动,太阳穴上,一根青筋隐隐跳动。
他以为,深更半夜,慈禧被侍女从床上叫起,知晓了“揭贴案”的时候,自己又会看到这样一副被怒火扭曲了的面容。
阅读“揭帖”的时候,慈禧的面容确实发生了变化,不过,不是关卓凡预料中的变化:潮红涌上白皙的面庞,原本柔和的脸部线条,变得异常清晰,但是——既未颤抖,更未扭曲;凤眼中光芒大盛,明亮异常,但是——不是愤怒。
那个形容,关卓凡从所未见。
女人放下电文,抬起头来,点漆般的双瞳,和关卓凡的视线对上了,微微一笑。
这一笑之含义,几不可喻,关卓凡心头大大一跳,莫名其妙的,突然间全身都发热了,几乎不能自持。
接着,女人用轻轻柔柔的声音,说了一段叫男人终其一生刻骨铭心的话:
“终究是来了。”
终究是来了——什么意思?
“卓凡,自从你在如意洲花海的那顶帐子里……要了我,我就知道,这一天,终究是会来的。”
这几句话,关卓凡至今思之,依旧会气血翻腾。
那是他们俩的最好的时代。
现在呢?
一切都变了。
可是,仅仅是为了这几句话,他也不应该再继续伤害她了吧!
好吧,说过了“女方”,再来说说“男方”。
由头至尾,对于自己和慈禧乃至慈安的“绯闻”,关卓凡都是清清楚楚的——他甚至掌握“绯闻”的几乎所有的版本。
可是,吊诡的是,不论关卓凡的势力有多大,他都没有对流言的传播,做过任何形式的禁绝,相反,有时候,还会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
为什么呢?
当然,嘴巴长在人家头上,在技术上,“禁绝”神马的,基本没有什么可行性,像世宗那样,同政治流言较真儿,在任何朝代,都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不过,“推波助澜”又是神马意思呢?
事实上,对于关卓凡来说,这些“绯闻”给他带来的好处,远远的多过了坏处,“禁绝”?那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绯闻”让人们相信,关某人和两宫皇太后,确实是“二位一体”乃至“三位一体”的,他们三位关系之密,外人难以离间,关某人的“帘眷”,牢不可破,两宫皇太后对关某人的支持,永不动摇,关某人的意思,就是两宫皇太后的意思,关某人的话,等同两宫皇太后的面谕。
关卓凡能够取得满汉各种势力的支持,办成一件又一件的大事,人们对他和两宫皇太后的“特殊男女关系”的笃信,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
所以,关卓凡不但不会去做什么“禁绝”的事情,必要的时候,还会“推波助澜”。
譬如,安德海一案之时,他就通过某些特别的渠道,成功的让人们相信,关某人被黜出弘德殿,不过是因为吕氏的关系,某位皇太后“醋海生波”,关某人和两宫皇太后,并没有生出任何政治上的龃龉,关某人的“帘眷”,根本不受影响,这个,嗯,有道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将“第三者”送走了,自然就一切雨过天晴啦!
而且,经过一番小小风波,彼此的情分,只怕还会更加密切些呢!
吃瓜群众皆以为很有道理,即便恭王一系,亦以为大抵应如是。
安德海一案,恭王之所以掺和进去,助了关卓凡一臂之力,原因就在这儿——恭王认为,自己干站在一旁看热闹,关卓凡也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既如此,不如以雪中送炭之名,行锦上添花之实,既叫关卓凡不能不见情,也可以顺便拔掉安德海这根眼中钉——他素来厌恶这个飞扬跋扈的太监,而且,恭、安二人,彼此早有过节。
事实证明,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滴。
确实“雨过天晴”,“二位一体”或“三位一体”的情分,也确实“更加密切”了,可是,没有人晓得,关某人自此生出异心,穆宗驾崩、公主继位、太后撤帘,皆种因于此。
同两宫皇太后的“特殊男女关系”,给关卓凡带来的好处,多不胜数,可是,也不是一点儿坏处都没有——安德海之所以可以寻隙进谗,就是源于“特殊男女关系”的副作用。
除此之外,就是前头说的,“以我之道,还施我身”的反作用力了。
譬如,关卓凡昧着良心,以“杨梅”厚诬慈禧,逼其“撤帘”,并最终达到了目的,可是,“反作用力”巨大——外头的人都在想,“西边儿”和关某人既然有那么一层关系,那么,“西边儿”不干净,关某人能干净吗?关某人不干净,关某人的老婆——咱们的新皇上,能干净吗?他们夫妻俩不干净,生的孩子——大清将来的皇上,能干净吗?
我……靠。
对于人民群众的质疑,关卓凡是有预案的:第一,慈禧的“杨梅”,是“遗传性”的,只会在怀孕的时候过给子女,不会在交合的时候过给男人;第二,“杨梅”会过人,但并不是一定要过人,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儿吗?我的女人,也都是好好儿的,这不就证明了,我没被“西边儿”传染上吗?
可是,他很快发现,这两个理由,拿来忽悠慈安可以,对普罗大众来说,却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遗传性”神马的,太虚玄了,一般的老百姓,根本搞不明白;至于你和你的女人都“好好儿的”——切,你又没有脱了裤子给我看,我哪儿晓得是真是假?
关卓凡发现,流言的生成、传播、变形,有其独特的路径——一定是奔着最奇诡、最耸动的方向去的,这一层,根本不是他和军调处可以控制的。
他将穆宗的“杨梅”,嫁祸给那个叫做严三儿的小太监,以此替慈禧“洗白”,并不仅仅是为了慈禧,也是为了他自己——不能不这么做啊!
因此,为了不再次被“以我之道,还施我身”的反作用力误伤,关卓凡必得尽心竭力,善待两宫皇太后。
须知,这种反作用力,他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收发由心,譬如“杨梅”的事情,若洗不白慈禧,就等于洗不白自己——靠,那还得了?!
以上种种,都是出于利益的考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基本的伦理道德的问题。
本朝也好,前朝也罢,都是号称“以孝治天下”的,单单为了这个“孝”字,关卓凡也不能不一如其旧的尊崇两宫皇太后。
这就好比,一大家子,原本是寡母持家,女儿长大了,招了个能干的上门女婿,由女婿接手家业,如果这个女婿一招权在手,便把脸来变,对丈母娘由毕恭毕敬而恶形恶状,如何说得过去?
国人将如何目彼时之关女婿涅?
好吧,该说的道理,都说过了,希望两位姐姐,就此在颐和园安生荣养,咱们都不要再给对方出难题了。
俺呢,要开始办正事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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