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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椿这个人,”华祥说道,“怕老婆是怕老婆,不过,大约更怕……嘿嘿!所以,卑职以为,大关节上,奎椿并不见得会犯糊涂,叫他把朝内北小街往死里得罪——他不敢的!”
“他不敢,”睿王说道,“他老婆未必不敢!有时候,女人家昏了头,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这是有先例的,不能够掉以轻心!”
“呃……是!”
“王爷不必太过担心,”宋声桓说道,“咱们只要占住理儿了,这个椿大奶奶,再怎么泼辣,也不怕她跳脚!”
“占住理儿?”
“是!”
“嗯,占住理儿——说说看,这个‘理儿’,咱们该怎么‘占’?”
“王爷,”宋声桓说道,“我以为,这个理儿,咱们得两头儿占!”
“两头儿占?”
“是的!”
顿了顿,宋声桓说道,“先说咱们自己这头儿——我以为,咱们不能刻意替马骥减轻处分,不然,就授人以柄了!”
睿王浓眉一扬,“哦?”
华祥也颇为意外,“老宋,咱们‘占住理儿’的目的,就是为了‘减轻处分’嘛!不能‘减轻处分’,这个‘理儿’,占不占的,又有什么用处呢?”
“不急,”宋声桓微微一笑,“听我说完,就明白了!”
睿王点点头,“你说。”
“王爷,”宋声桓说道,“我说的‘授人以柄’,有两层含义——”
顿一顿,“其一,若罚不当罪而彰明较著,人心不服,则难免累轩邸为清议所讥,于轩邸盛名甚有妨碍——这是事关大局的事情,不可不慎!”
睿王、华祥都不由微微动容。
“累轩邸为清议所讥”、“妨碍轩邸盛名”什么的,睿王还隐约的想过,华祥则根本没有这概念——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阿谀上意?怎么替权贵脱责?
“其二,”宋声桓说道,“目下看来,兆祺的性命,虽然能够保住,但伤情并不如何乐观,恢复如常,大约是没有可能的了——若对马骥轻轻放过,今后,兆祺那儿有什么反复,那位椿大奶奶,必然不依不饶——”
微微一顿,“王爷,后患无穷啊!”
“嗯……”
“马骥这儿,若一次过处分足了,以后,不论兆祺是死是活,奎椿家那边儿,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睿王转着念头,没说话,华祥则犹豫着说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可是……”
宋声桓没有搭他的话头,继续说自己的,“其三,朝廷纲纪,也是紧要的!”
顿一顿,“既没出人命,则马骥的罪过,最严重之处,就不是伤人,而是在什么地方伤人了!”
再一顿,“同样是宗学,这件事情,若是发生在左、右翼宗学或者景山宗学,罪过都要轻的多,然而,偏偏是在咸安宫宗学!咸安宫是什么地方?紫禁城!大内!这个马骥,居然在大内行凶伤人,这还得了?”
这——
确实不得了啊!
如果上纲上线,是完全可以安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的!
睿王大致还沉着,华祥却微微变色了,苦笑着,“老宋,听你这么说,马骥的罪过,岂非——”
“罪过再大,”宋声桓微笑说道,“到底是个孩子,怎么也罪不至死的!”
顿一顿,“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多几板子吧!”
华祥突然间就反应过来了,一拍大腿,“妙啊!不管有多少条罪,不管按律如何刑求,枷号、圈禁、军流……咱们统统给他折成板子!”
微微一顿,“哪怕折他一百板子呢!嘿!”
大拇指一翘,“老宋,还是你高明!”
宋声桓矜持的一笑,“不敢!”
睿王也明白了——
宗人府的板责,那是大有乾坤的。
如果人情好,就算打一百板子,一眼看上去,皮开肉绽,形容可怖,其实也只不过是个皮肉伤,体气壮的,抬回家里,不过两三天功夫,就可以下床了。
如果人情不好,就算二十板子,也一样能叫你一命呜呼。
这个马骥,面容虽然清秀,身子骨儿,却极其结实,体气应该是极壮的。
至于人情,那就不必说啦。
睿王缓缓颔首,开口了,“好——就这么办吧!”
宋声桓、华祥齐齐应了声:“是!”
顿一顿,宋声桓说道,“只一条,马骥回府之后,可不能过个三、五天就出门儿——至少要在家里呆上两、三个月,对外就说养伤来着。”
“还有一条,”华祥补充,“得提前跟明太太打好招呼!将里头的关节说给她听——可别一听多少多少板子,就吓坏了她!”
“对!”宋声桓看向睿王,“不过,这两条,都只能拜烦王爷了。”
华祥也看向睿王。
睿王点点头,“我晓得了——你们放心。”
还有更重要的一位人物——辅政王,也要提前打好招呼,不过,这一层,就不必宋、华做下属的来提醒睿王了。
“老宋,”华祥热切的说道,“你方才说,咱们得‘两头儿占理儿’,咱们自己这头儿,算是搞定了,那,另一头儿——”
微微一顿,“另一头儿——应该是指兆祺那头儿吧?”
“不错!”
顿一顿,宋声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我看,兆祺之罪,较之马骥,有过之而无不及!”
华祥一怔,“不至于吧?虽然兆祺错在前头,马骥是‘受激不过’,可是,兆祺到底只是口孽……”
宋声桓打断了他的话,“不是错!是罪!不是口孽,是——”
顿了顿,“王爷方才说的好——单是一句‘两个娘’云云的,就足以送他一个‘忤逆’了!”
华祥又是一怔,这才想起,睿王确实说过这样子的一句话,不由就尴尬了——
王爷的话都说在前头了,自己倒替这个兆祺“减刑”?
赶忙说道:“不错!即便他伤重——一码儿归一码儿——也不能免责!”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睿王微微点头。
“而且,”宋声桓说道,“兆祺还不是寻常的忤逆!咸安宫是什么地方?紫禁城!八旗顶尖儿的学堂!他居然敢在煌煌大内、国家养士之地,公然詈辱同门的母亲,如此行径,非但丧心病狂,更加是——大不敬!”
顿了顿,“这个兆祺,可谓枭獍!就算投畀豺虎,明正典刑,亦不为过!”
呃,这个——
好像……过了点儿吧?
华祥固然不以为然,睿王也是疑惑的,看到二人的表情,宋声桓从容说道:
“王爷,我如是说,是有所本的——请王爷想一想,胜克斋是怎么死的?”
胜克斋,就是胜保。
转着念头,睿王和华祥,都不由轻轻的“哦”了一声。
当年,胜保下狱之初,两宫皇太后并没有要判他的死刑的意思,恭亲王更加是想保他的,原因有二,第一,祺祥政变,颇得胜保之力,香火之情甚重;第二,胜保有一个好“侄子”——关卓凡。
可是,奈何胜保自个儿非要作死呢?
大学士周祖培和军机大臣宝鋆领衔会审此案,审到胜保在河南剿匪的时候“纵兵殃民,奸女”一款罪名时,周祖培问他:“可有其事?”
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胜保,冲动无法抑制,大声说道:“实有其事!商城周祖培家的妇女,不分老幼,全被奸淫,无一幸免!”
这句邪恶狠毒到了骨头里的话,把个须发皓然的老相国气得四肢冰冷,手足抽搐,当场半边身子就动不了了。
清议大哗,形势急转直下。
恭王闻讯,长叹一声,说道:“胜克斋算是完了,神仙也救他不得!”
两宫太后都气得浑身发抖。她们做为女性,对胜保的这句狂詈尤为愤怒。慈禧恨不得马上下旨,将胜保“斩立决”。有人委婉提醒,杀胜保之前,还是要“咨问重臣”。
其实就是要先跟关卓凡打个招呼。
慈禧大声说道:“好,给关卓凡‘廷寄’。我就不相信,关卓凡还会护着他这个四叔!”
关卓凡的回奏很快到了。
拆开一看,“胜保悖逆伦常,非死莫赎”。
折子里还有几句话,比如“人情不枉,国法难纵”,朝野上下,倒也传诵一时。
于是胜保真的就死定了。
“胜克斋也‘不过’是‘口孽,’”宋声桓说道,“可是,他就是死在了‘口孽’上!‘口孽’,得看说什么,在什么场合下说!”
说到这儿,虚虚的拱了拱手,“三宫皇太后是女子,当今皇上,更是女子!兆祺的‘口孽’,实为大不敬之尤!人情不枉,国法难纵,胜克斋有功于国,悖逆伦常,犹非死莫赎,区区一个兆祺,又何能免斧钺之膏?”
睿王微微眯起眼睛,掂着花白胡子,缓缓的点了点头。
“当然,”宋声桓笑了笑,“不是说一定要兆祺的命,只是,这个理儿占住了,事情就好办了!”
顿了顿,“奎椿他们——尤其是那位椿大奶奶,如果懂事儿的话,兆祺的罪名,就可以轻一些,如果不懂事儿的话,那就不必客气了!”
“就算兆祺重伤,不好加刑,他还有个爹呢!这个,子不教,父之过!处分不了兆祺,就处分奎椿!”
“如果他们家懂事儿,还可以拿一笔汤药费——不论多少钱,几千也好,几万也好,对于朝内北小街,都不算个事儿!”
“好,”睿王开口了,“那头儿——就这么办!”
华祥心里感叹:他娘的!这个老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其实,最狠、最毒的一个,就是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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