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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关大营”。
关卓凡一进门,施罗德右手敬礼,尚未完全垂下,左手便将一封电报递了过来,“王爷,这是赵竹生的来电,很重要的一个信儿——若您下值的再晚一点儿,我们就要派人给您送过去了。”
关卓凡差一点儿笑出声来——“信儿”、“晚一点儿”的“儿”,施罗德都咬的极重,较“信”、“点”还重,听起来,颇为滑稽。
唉,要不要提醒提醒这个家伙,“儿”的发音,不需要介么重涅?——不过,正经的“儿化音”,一时半会儿的,施将军大约是憋不出来的,那么,建议他索性别加什么“儿”了?——也不好,这不打击人家学、说中国话的积极性吗?
不过,今天关卓凡的“下值”,其实早的很,只是回军机处打了一个转儿,便出宫往关大营来了——现在还不到上午的九点钟;施罗德犹说什么“若您下值的再晚一点儿,我们就要派人给您送过去了”,则赵景贤所报告的事情,一定异常重大而紧急了。
一边儿转着念头,一边儿接过电报,只扫了一眼,目光便微微一跳,“巴西勒?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嗯,不就是——”
他略一沉吟,施罗德即接口说道,“是!就是那个勘探杭州湾外海诸未开发岛屿之地理、水文,然后,赵竹生嘱杨启堂将相关资料买了下来的——那个法国商人!”
前文说过,巴西勒是一个做建筑及木材进出口生意的商人,也是一个航海家、探险家,他十分好事,从杭州湾外海诸未开发的岛屿中,择其以为有大价值者——即有可能开发成深水良港者,然后,花费偌大气力,将这些岛屿的地理、水文,统统的勘察了一遍。
巴西勒的本意,是游说中国政府,将这些岛屿开发成深水良港,如果成事,他这个“始作俑者”,便可以承揽工程,大发利市,可是,洪杨乱后,百废待兴,一时半会儿的,政府实在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开发外海的岛屿,这件事情,也就暂时搁了下来。
不过,赵景贤和刘郇膏两个,都认为这批地理、水文资料,极具价值,因此,嘱上海道杨坊出面,将这批资料买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本来,对于杭州湾外海诸岛屿的地理、水文,我方比较熟悉的,只是其中两、三个最大的、有常驻人口、政府机构和驻军的——譬如定海、岱山,其他的,因为没有开发,并不熟悉;这一来,拜巴西勒之赐,这些未开发的岛屿的地理、水文,我方基本上都做到心中有数了。
至少,“敌我共险”了。
所谓“敌我共险”,倒不是说巴西勒是法国人就得将之视作敌人,而是他当初游说我方政府的时候,因为一介商人,说话的分量不足,于是,便拉上了法国驻上海的领事,因此,法国驻上海领事馆,应该也是有这批地理、水文资料的——法国驻上海领事馆既有,“北京—东京”舰队,自然也就应该有了。
所谓“敌”,在这儿。
这也是判断“北京—东京”舰队最可能以杭州湾外海某岛屿为锚地——“前出和补给”基地的极重要的一个因素。
昨天下午,巴西勒登门拜访杨坊。
“哦?”听了巴西勒的来意,杨坊有些意外,“巴先生要见赵制台?”
巴西勒略有些尴尬,不过,口气坚定而急迫,“是!我有重大而紧急的事项要向总督大人汇报,请杨大人为我先容!”
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这个事项……非常重大!非常紧急!”
一般说来,同上海的洋商打交道,是上海道衙门的责任,通常情况下,两江总督是不会直接接见洋商的,而且,巴西勒也不算什么“巨商”,本来,是没有觐见总督大人的资格的。
不过——
非常重大?非常紧急?
杨坊沉吟了一下,“大致是什么事情,能够见告一二吗?”
“很抱歉,杨大人,”巴西勒的神色,愈加尴尬了,“您晓得的,我对您一直抱有最大的敬意,不过,因为事项的特殊性,面见总督大人之前,这个,呃……不宜对其他人透露!这个,请您务必见谅!务必见谅!”
好嘛。
见杨坊还在沉吟,巴西勒说道,“第一,此事同商业、经济无关;第二——嘿嘿,我这儿,备了一份薄礼,请杨大人笑纳。”
说着,从护书中取出一张礼单,双手递了过来。
杨坊接过,一眼扫过——哟,东西不少啊!
他晓得,这个巴西勒的身家,并不算十分丰厚,这份礼,对于巴某来说,其实不算“薄”了。
于是,笑一笑,“好吧,我替你安排!”
巴西勒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十分感谢!”
顿一顿,“还有,务必要快!最好今天之内我就能见到总督大人!”
今天?
现在都已经是下午啦,你当总督大人了吃饱了没别的事儿干,专门坐在衙门里等着见你一个人啊?
但未等杨坊异议,巴西勒即补充说道,“还有,一定要机密!——尤其是,绝不能叫我……呃,绝不能叫法国领事馆晓得我面见了总督大人!”
哦?
杨坊心中一动。
至此,他才真正对巴西勒的来意重视起来。
沉吟了一下,杨坊点了点头,“好吧——我尽量安排。”
杨坊践诺了,不过,巴西勒并没有“今天之内就见到总督大人”,他和赵景贤的会面,被安排在凌晨两点——这其实就是次日了。
这是为了“机密”。
还有,巴西勒是从两江总督衙的后角门带进去的;而且,他过两江总督府,乘坐的,是一辆毫不起眼的后档车,而不是自己的日常乘坐的那辆“亨斯美”马车,。
本来,杨坊还觉得,赵景贤的安排,会不会小心过逾了?不过,赵景贤说,“巴某似乎不是个无事生非、大言炎炎之人,既然提了这样子的要求,就应该有他的道理,现在是非常之时——就这样子办吧!”
嗯?赵竹生你好像挺了解巴西勒的?你们俩,并没有见过面呀?
赵景贤同巴西勒确实未曾谋面,不过,因为买过那批地理、水文资料,间接的,也算是打过交道了;而且,赵景贤对巴西勒其人,其实颇有好感——
那批资料买下来之后,赵景贤协调专业人员,对巴西勒的勘测成果,进行了“复核”,结果证明,巴西勒的勘测,十分准确、扎实,所谓“复核”,几乎不能对巴的勘测结果,有所变易、增减。
购买这批资料,虽然所费不菲,但是,确实物有所值。
这是赵景贤说巴西勒“似乎不是个无事生非、大言炎炎之人”的原因。
见了面,巴西勒鞠躬行礼之后,第一句话:“请总督大人摒退左右,呃,连通译都不必要的。”
哦?你要说的事儿,到底有多机密啊?
还有,“连通译都不必要”?
是滴。
巴西勒有心“深耕中国”,几乎是一抵埠上海,便开始学习汉语,他是航海家、探险家,周游世界各地,见多识广,本就有一定的语言天赋,加了下了大工夫,他的江浙官话,字正腔圆,较之施罗德的“儿”“儿”不止的北京官话,还要胜上一筹。
好吧,那就“摒退左右”。
巴西勒首先对总督大人逾格拨冗接见,表示深深的谢意;同时,对打搅总督大人的清休,表示深深的歉意。
然后,对中国政府的“战争期间,在华法国商民人等,只要奉公守法,一体保护”的政策,大加赞赏,说,只有最开明、最文明的政府,才会实施这样开明、文明的政策。
赵景贤耐着性子,听巴西勒絮絮叨叨。
终于,絮叨完了,切入正题。
“是这样子的,”巴西勒神情紧张,“今天……呃,不,昨天上午,我们领——呃,法国领事馆的人,将我找了过去,要求我,呃,为‘北京—东京’舰队做……向导。”
赵景贤的目光,霍的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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