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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贵妃轻轻的叹了口气,“到底太多了些!……就眼下这一万两,已经太多了些!立秋那一万两,无论如何要辞掉!一万两……足够咱们使上三、五年的了!”
银锁立马就急了,“什么三、五年?主子,您口气可真大!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哟!”婉贵妃被她逗笑了,“原来,咱们这儿,有位‘小当家的’?”
顿一顿,“那,就请您这位‘小当家的’说说,这个‘柴米’,到底有多贵呢?”
“这……”
银锁滞了一滞,一时之间,却说不上啥来——宫里头各种“传取”,都是实物,基本上不跟银钱打交道的,“柴米”什么行情,其实她也不晓得。
“说不上来了吧?
顿一顿,婉贵妃说道,“这一段时日,景仁宫多出来的开支,主要是我在外头给人家的打赏,不过,这个打赏,也就是初初这段时日多些——没有理由,同一个太监,每一次打照面,都得给他打赏吧?”
顿一顿,“我来来去去的,就是颐和园、文渊阁、昭仁殿、摛藻堂几个地方,暂时也不会去其他的什么地方了,所以呢,往后呢,这个打赏的次数,慢慢儿的就会少一些,这个开支,也就没有现在这么大了。”
银锁嘟囔着,“银子嘛,总是愈多愈好,哪儿有人嫌钱扎手的?这个钱,又不是咱们偷来、骗来的……”
婉贵妃正色说道,“钱,可不是愈多愈好!——总要适得其所!我是说,这个钱,若派不上用场,就不叫钱了!”
顿一顿,“咱们并没有更多使费的地方,几万银子搁在咱们这儿,纯粹就是浪费;但如果搁在他那儿——造枪买炮,能多办多少事情?
银锁黑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主子,您这话,也只说对了一半儿——咱们是‘暂时’没有更多使费的地方——以后呢?”
“以后?”
“是呀!以后,您总要出宫别居的呀!”
“出宫别居”四字一入耳,婉贵妃一颗芳心,立时就搅乱了!
银锁见婉贵妃不说话,以为自己这个理由,已经打动了她,于是趁热打铁:
“出宫别居,得买宅子、置家什——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个钱,我看,官里未必肯出,十有八九,得自个儿向自个儿的娘家伸手;您如果有几万银子的积蓄,就不必向老爷伸这个手了——多自在!多爽气!”
说着,“哼”了一声,“现在,甭说‘几万银子’了,就是‘几千’,您有吗?——哦,这一万银子不算!”
婉贵妃还是不说话。
“主子,您可别忘了,”银锁蹙起眉头,努力做出严重的神情,“这个宫里头,除了承乾宫那位,就数咱们穷了!”
顿一顿,冷笑一声,“说是‘嫔’,其实日子过得还不如翊坤宫、储秀宫、咸福宫的那几位‘贵人’呢!”
银锁这个话,是在“翻旧账”。
“嫔”也好,“贵人”也好,说的都是文宗手上的事儿——彼时,婉贵妃还是“婉嫔”。
翊坤宫,由璷贵人、禧贵人合居;储秀宫,由吉贵人、庆贵人合居——这四位,即是俗称“四春娘娘”的;咸福宫,由容贵人、璹贵人合居。
当然,彼时的“贵人”,历经同治、洪绪两朝,现都已升了两级的官儿,做了“妃”了。
至于“承乾宫那位”,指的是祺贵妃。
伊人当年艳冠六宫,却冷若冰霜,拒文宗于千里之外,承乾宫形同“冷宫”,因此,在银锁口中,“祺嫔”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同样不得宠的“婉嫔”。
婉贵妃轻声一笑,开口了,“我说小当家的,您今年贵庚啊?说的好像自己啥都亲眼见过似的?”
“主子,”银锁盯着婉贵妃的眼睛,“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儿吗?”
顿一顿,“自个儿没有积蓄,又不想向娘家伸手,咋办?——就只好变卖头面首饰了!也不晓得,您的那些头面首饰,拢在一块儿,够不够买一套像样的宅子的?就够,之后呢?之后的日子,又该咋过呢?”
再一顿,“当然啦,王爷一定会帮您,可是,那是‘帮’,而现在的这个银子,一万也好,几万也好,是您的‘饭食银子’,是您做‘师傅’自个儿挣的——能一样吗?”
婉贵妃心里说:天底下,做哪家的“师傅”,能够挣这许多的银子?
她不想就这个话头谈下去了,沉吟了一下,说道:
“关于咱们的使费……你没有在外边儿抱怨过什么吧?”
银锁一怔,随即嗔道,“主子,瞧您把我想的!——在您眼里,我就那么不懂事儿吗?
顿一顿,“不但我自个儿,芸喜那儿,我也是敢打包票的!——您晓得的,芸喜那张小嘴儿,比我的还紧些呢!”
再一顿,“这个事儿,我和她,就私下底聊过几句,我俩再没有说过给第三个人听了!”
前文说过,芸喜是替婉贵妃管账的宫女。
婉贵妃又沉吟不语了。
银锁觑着婉贵妃的神情,试探着说道,“主子,要不然,这个事儿,咱们……再议?”
婉贵妃微微一笑,又过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好吧,再议。”
银锁长舒一口气,立时笑靥如花,“唉!不管咋说,咱们现在的日子,可是比以前过的好的太多喽!”
顿一顿,“别的不说,就说御膳房吧!搁在以前,御膳房那拨人,对景仁宫,哪里有这样好看的嘴脸?——都过了饭点儿了,还巴巴的跑过来,‘请贵太妃的示下,啥时候传膳呢?’”
“请贵太妃的示下,啥时候传膳呢”一句,她模仿太监的公鸭嗓子,怪声怪调,婉贵妃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银锁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虽说咱们自个儿也可以开伙,就过了饭点儿,也饿不着,可是,瞅着他们那副嘴脸,说不出的爽气啊!”
“我看,”婉贵妃讥笑道,“你小姑奶奶的这副嘴脸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去照照镜子?——小人得志!”
银锁丝毫不以为忤,依旧得意洋洋,“那是!——还有,开小厨房,使的、吃的,都是咱景仁宫自个儿的;御膳房办差,那是官里出嘛!”
婉贵妃真正又好气、又好笑了,“真正就是个小财迷!——都钻到钱眼里儿了!我看,不如送你到上海的‘财会速成学校’去吧?学成毕业,到哪个‘公司’管个账,倒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呢!”
“物尽其用”是婉贵妃调侃银锁的话,不过,银锁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她眼睛一亮,“‘财会速成学校’?哦,我听孟学好说过的!不过,主子,他们收女学生吗?”
听到“孟学好”三字,婉贵妃目光微微一跳,脸上掠过一丝忧色,她定一定神,微笑说道,“出洋留学,都收女学生,何况‘财会速成学校’?就怕没有女子肯报名,如果有,一定是求之不得的!”
“可是……我舍不得主子呀!”
“罢啦!”婉贵妃一哂,“你不用在我面前做这个像生儿,你的心思——嗯,你终究是要出宫、是要嫁人的嘛!”
银锁有些忸怩了,“主子!……”
婉贵妃却收起了笑容,怔怔的看着银锁,不说话。
她神情有异,银锁也看出来了,不由有些奇怪,“主子,您怎么啦?”
“银锁,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儿——你心里头,要有一点儿准备。”
银锁奇怪了——婉贵妃是极少如此郑重其事的同她说话的。
再说了,准备——准备什么?
“是,主子!”
“是关于孟学好的——”
银锁目光一跳,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他不是调到越南去了吗?”婉贵妃的声音很平静,“前不久,他押运辎重的时候,同敌人接了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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