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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0日

阅览室

石岭成火急火燎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阅览室看书,梁择栖一大早就将我带到这里,他说读书是他目前唯一能主动获得信息的渠道。

“你之前有说过林教授喜欢《山海经》吧?”梁择栖突然这样问我。

“啊……是的,不过不仅是《山海经》,还有《搜神记》和一些传奇,他说中国也需要像京极夏彦那样对志怪有所研究的推理作家。后来,他尝试融入进许多作品里,效果却有些两极分化。”

“什么意思?”

“就是在书迷里形成了两股势力,一派非常痴迷这种设定,另一派则觉得风格变化了,有些接受不了。甚至有过在书迷讨论会上双方爆发冲突的情况发生。”

“可是我上次读的那些书里好像并没有志怪的元素啊。”

“那是因为林教授觉得书迷之间因此而产生矛盾是没有必要的,为了平息大家的情绪,他决定放弃这一尝试。而作为对支持志怪风格那一派书迷的补偿,他都会定期召开小范围的讨论会,分享一些他抽空写的志怪推理小故事。”

“把含有志怪元素的作品名字告诉我。”

我把我所知的三部作品告诉了梁择栖,但是很遗憾,这里的阅览室只能找到其中一部叫《覆巢》的,随后他又拿来了《山海经》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书籍,开始饥渴地起来。

我此刻也正捧着林教授的作品,石岭成是以很快的速度冲过来的,他用力地合上我面前的书,还在大口喘着粗气。

“事情似乎已经变得不受控制了。”

“发生什么了?”听到这话,我变得紧张无比,手心也出了很多汗。

“今天一早,山东和江苏公安厅先后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此前他们各地方分局都接到我们请求协助调查的通知,于是立刻开始调查孟千泉、莫群、路菲菲的行踪,但是没想到……”

“全都找不到了吗?”

“不!不是,相反的,全部都找到了,只是……只是找到的,都是尸体,并且,很可能是同一个或同一伙凶手所为,也就是说,是……”

“连环杀人!”我脱口而出。与此同时,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袭卷全身,手心的汗都已冰凉。

梁择栖此时也合上了书,刘海下露出一如既往深邃的目光。

“详细说说吧,什么情况。”梁择栖出奇的冷静。

石岭成抽出一把椅子,坐在了我们对面,又从身上拿出一本本子,在末页撕下一页白纸。

“目前看来,除了这三个人以外,还有一人也可能卷入这起连环杀人案,所以令案情进一步复杂化,为了方便你们理解,我需要给你们绘制一张示意图。”说罢,石岭成在纸上写下了如下内容:

死者地点、时间死法及凶器现场情况

莫群曲阜12.16钝器砸头(家中奖杯)死于家中,水杯有yanid,未饮用

李豪徐州12.16钝器砸头(不在现场)死于农村家中木板床上

路菲菲临沂12.17钝器砸头(不在现场)尸体被泡在林中小溪

孟千泉连云港12.17钝器砸头(不在现场)尸体被运到林中埋在土里

“这里发生在徐州的一起杀人案有必要做一个说明。经过警方初步调查,李豪是一个无业游民,在他的电脑中发现了他在网络论坛发布的大量针对林梓棠的不良言论,通俗地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黑粉,而且致死原因也和其他几位类似。这四个城市在两天之内作案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在我回忆中有杀死林梓棠动机的四个人中,有三个人已经被杀,多出一个被害者也是与林梓棠有嫌隙的人,而唯一一个安然无恙的人就是——何茼英!”我脑海中闪过何茼英的脸,难道是她杀了这四个人,为了给林教授复仇?

“没错,我们也怀疑何茼英,但是刚刚向湖南的同事那边问了,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老家呆着,似乎没有作案的可能。”

“也有可能是指使他人,毕竟一个女人,年纪也大了,独自完成连环杀人是不太可能啊。”说完,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混蛋,如果真的是何茼英杀的人,她也是出于对林教授的感情吧。

“那样的话,你不是也有作案动机,论对林教授的感情,你不会承认没何茼英深吧。”

“我又是杀林教授的嫌疑人,又是为了林教授杀人的嫌疑人,两头都占了,搞什么嘛!”

“你不是两头都占了,你是两头总会占一头吧。至少局长就是那么觉得的,所以你的嫌疑还洗脱不了呢,后面针对这连环杀人案可能还要审讯你呢。”

被石岭成那么一说,我哑口无言,再度陷入低潮。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梁择栖,他似乎在冥思苦想。

“梁择栖他……有想到什么吗?”石岭成问道。

梁择栖拿过那张纸,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抛下两个字:

“没有。”

石岭成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看样子准备离开。

“啊,忘记说了,还有一件事有些蹊跷,不知道和此次连环杀人案有没有关系。”

我立马抬起头看向石岭成,等着兴许有用的信息,诚如梁择栖所说,现在能够获得信息的渠道只有书本和石岭成了。

“徐州公安局还额外报告了一起案件,在徐州,距离李豪案发地只有几公里的地方,发生了骇人听闻的火灾。12月19日清晨,有一个租客在出租屋内被烧死,据说足足被烧了十几分钟才被人发现,等到大火扑灭,大概已经烧了几十分钟了,成了焦炭一具。警方本想通过房东和邻居那里获得死者信息,却没想到那里人员流动复杂,租客连身份证都不用提供就可以租下房子,租期也通常很短,因此死者身份至今不明。”

“十几分钟?周围是人迹罕至吗?如果有人在附近,应该很容易看到燃烧产生的大量烟尘吧?”我问。

“不,周围人流量很大,虽然那时候是一大清早,但部分商户已经营业,一些上班早的人也都已经出门了。”

“那怎么会?”

“出租屋的门窗被用防火胶条密封了,此外死者也一直躺在床上没有求救或挣扎的痕迹,也就是说,很可能在放火的时候死者就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了,但这一点也因为尸体烧焦严重而无法检测了。”

“那么,这起火灾很大可能就是人为的纵火了!并且是缜密的预谋杀人!”

“等一下。”梁择栖终于开口,“既然如此,凶手为什么不选择在深夜放火呢?那样更不容易被及时发现吧,而且自己也能更好的隐藏。”

“嗯……也许,是因为他错误估计了早上的人流了吧,又或者死者是一大早才回到家里的,而凶手是提前潜伏在出租屋的。”石岭成猜测。

“那样无法控制事态的结果,明明可以等被害人回来就在室内杀死他,却偏偏选择了放火这种危险的方式。在早晨时段凶手先要使死者昏倒,还要封窗放火,之后自己还要仓皇逃跑,万一被人发现异常,很快就会被锁定成纵火的嫌疑人。这样多此一举的杀人方式和所谓的有预谋的杀人不是矛盾吗?”

“那么……会不会是凶手想要掩盖死者身份所以这么做呢?让他烧成灰,令法医无法辨认,现在看,目的也确实达到了。”

“这样也说不通,既然要烧成灰,干脆在其他地方杀掉他,带到深山老林里毁尸灭迹不是更好吗?在出租屋这么干,大家马上就会想到是租户,只是因为碰巧这个租户没有给周边任何人留下身份讯息,因此得以侥幸。这样看,这个计划也太不缜密了吧?”梁择栖的语速很快,他的反应能力确实太强了,听得我钦佩无比。

“照你这么说,凶手确实可疑啊。”石岭成也无法解释梁择栖的质疑了。

“我想,可疑的还有死者吧,被人在自己家中用残忍的方式杀害,周围却碰巧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他的身份信息,即使房东也不敢确保他是否和邻居或者周围任何一家商户有过交流吧?若是凶手挨家挨户去旁敲侧击,那在日后警方走访的时候也会在周围人记忆里显得太过可疑。无论怎么想,杀人者和被杀者都身份不明的案件也太不寻常了。”

“嗯……这些推理也许对徐州警方那边有所帮助。我先走了,一有进展我还会来及时交流的,你的大脑也许会是破案的关键呢!”

“等一下!”梁择栖叫住了石岭成,“还要拜托你调查一件事。”

紧接着,梁择栖在石岭成耳边耳语了几句。我努力去听,却听不清任何内容,难不成,就非要瞒着我不可吗?

说罢,石岭成快步离开了。

梁择栖此时拿起了石岭成遗忘在桌上的笔,在那张纸的最后又写了一行:

身份不明徐州12.19火焚李豪附近出租屋,尸体已焦糊

难道梁择栖认为,这起案件也是连环杀人案的一部分?!”

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凶手并没有使用与之前相同的杀人方式,时间上也间隔了一天,他为什么不在12月18日作案呢?不,他完全可以在12月16日杀死李豪的那天一并作案啊!没有必要等到12月19日这天吧?

“我们不应该被思维定势局限,或许我们认为连环杀人必须要有一些共同特征,比如同样的受害人群、同样的作案手法等等,但是,其实只要是同一个人所为,不就是连环杀人了吗?”梁择栖似乎又看穿了我的想法,不紧不慢地作出解释。

但对于他的看法,我仍有不解之处。固然同样的受害人群、同样的作案手法可以不是判断连环杀人的必要条件,但是也要找到它是连环杀人一部分的理由啊,不是吗?在小学学过找规律的人,应该都看得出,这起纵火案与其他几起案件的不同,放在一起,也是明显的违和。

“不管怎么看,写在这里显得一点也不整齐啊。”我说道。

“是吗?”梁择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张纸推向我眼前,“在我看来,恰恰是加了这一行,才算整齐划一呢。”

我看见他露出了像是蒙娜丽莎一般神秘的微笑。

12月20日

牢房

梁择栖从阅览室到回来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他一直在看书,阅览室五点关门,他就拿回牢房接着看。

我看了一眼他拿回来的书,手上捧着的还是那本《山海经》,里面还夹着一本小小的中国地图册,这是以学者姿态在看山海经吧?一边放着的有林教授一些冷门作品、过去几十期的《推理之王》杂志,此外竟然还有一本厚厚的植物大图鉴。

而我却没有什么心思去看书,我向管教要来了纸笔,打算开始认真记录这几天的事情,所以严格来说我的日记是从今天开始写的,当然我凭借记忆补上了之前的内容。

待我写完,差不多正好要熄灯了,我看向梁择栖,他还是一言不发,正在翻阅的已经是那本植物大图鉴了,莫非还是对提炼yanid那一块不死心。

我又看向之前写在墙上了两排人名,左侧的是快递员罗民、取药处医生王际向、银行柜员江风遥,右侧是路菲菲、莫群、孟千泉还有何茼英。照目前看来,还是无法排除任何一人吧,即使路、莫、孟三人已经死亡,但是也可能是他们杀害林教授在前,后又被人杀害在后。那么如此一来,何茼英真的是为爱复仇的那个人吗?又或者,是左边这三个人里的一个,毕竟,自己的签名被伪造成签购单,只有他们才可以做到吧。更甚之,也许左右两排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团伙作案……情况越来越复杂,我的头都要炸了,也无法找到最可能的解释。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一个陌生管教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塞进来一张纸条,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我刚想去捡,方才还正在看书的梁择栖却突然快步上前拿起纸条。片刻之后,梁择栖忽然开口:

“为什么凶手要杀死这些人呢?”

梁择栖竟然向我提问。不,他一定是想考考我。

“很明显,这些人都不喜欢林教授,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林教授的‘敌人’,而杀死他们的凶手,就一定是站在林教授一边的。”

“你说的没错,但是左边这三个人和何茼英都安然无恙,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还要接着考?我得好好思考一下。

“也许这意味着他们都不是凶手?真正应该排除的是这几个人?”

我回答的有些不自信,但马上我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凶手也不是全知的神吧,连环杀人案中的这几个人,除了身份不明那个以外,都是公众也可以了解到的与林教授有嫌隙的人。也就是说,这个人并非林教授的熟人,他很显然并不清楚何茼英变心潘博这件事情,如果要杀死所有林教授的仇人,岂会放过背叛林教授的何茼英呢?这就意味着……意味着,凶手可能是林教授的书迷!”

“进步很快啊,郁修。”梁择栖欣慰地看着我,“潜移默化之下,你也认为何茼英不会是那个替林教授报仇的人了吧?毕竟,自己的丈夫是间接因为林梓棠抑郁而亡的,没有一个女人会下贱到去爱上害死自己老公的人吧。”

“可是这并非出自林教授的本意啊,他从未对潘博有过恨意,而且她也应该知道林教授始终没有丢掉对她的感情。”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无论你怎么说,都没有用了,你这个家伙却还不知疲倦地为她申辩。”

“没有用了……什么意思。”

“因为我已经找到证据,何茼英这个女人——就是杀死你恩师林梓棠的罪魁祸首!”

我汗毛瞬间竖起,惊恐地看着梁择栖,他异常坚毅的眼神不容质疑。可是,他没有踏出看守所半步,怎么来的证据呢?难道所谓的证据,就在刚刚那张小纸条上吗?一切的推理、猜测,没有证据的话就是一盘散沙啊!

熄灯号骤然响起,黑暗袭来,梁择栖彻底湮没在漆黑一片中,我已经无法忍受一分一秒的未知。

“请你,必须,马上,为我解答一切吧!”

我的声音穿过走廊,回荡在这一方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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