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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用毕早餐,众人尚自为和亲之事犯愁,都聚在土大人屋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那吐库勒却又来请。
土大人道:
“说不得,我们还要去见他一遭,且看今日可有转机?”
众人便随着吐库勒左转右拐,来到一个所在,却是一座宫殿。
除了土大人和虢大人,众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不免左看右瞧,发现这宫殿虽然不比周室王宫,却也十分华丽,自有特色。
进得殿来,龙子西见正中榻上,半躺着一个妇人,后面跪着几个使女伺候。
不觉一楞:这俨狁国主原来是个妇人?
见那妇人约有四十七八岁,虽然脸上颇多皱纹,却丰韵十足,自有威严。
再往边上看去,左边一带已经坐了五六个人,其中格鲁切也在座。
心道,他们一定是西戎国使者了。
俨狁国主对面也坐着几个人。
吐库勒把客人带到后便与他们坐了一处,那些人自然是俨狁国的官员。
右边一侧的座位却都空着,显然是留给他们的。
土大人与俨狁国主见礼毕,众人便坐到右侧,早有下人将茶果伺候端正。
那妇人却不起身,缓缓地说了一通话。
吐库勒欠身译道:
“大王刚才说,今日请两国使者小坐,叙叙闲话,别无他意。请诸位放松,不必拘礼。”
那女王面露微笑,对那西戎国使者又说了一番话。
他们却是语言相通,不需转译。
土大人轻声问卓尔美:
“他们说的什么?”
卓尔美道:
“那女王说,他们虽然同宗,却是近年少有交结,问那西戎国使者最近情况怎样。”
接下来,那女王便与西戎国使者闲话,卓尔美便不时为土大人翻译。
那西戎国使者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留着一部胡须,语速极快。
却是告诉女王西戎国民心和顺,人人好武,现在国势强盛,最近又兼并了几个部落,雄踞西方。
又说西戎国国主知道俨狁国现在日益强大,有意结好云云。
说到得意处,那使者少不得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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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与那西戎国使者说了一会儿,把头转向土大人,又说了一番话。
吐库勒译道:
“听说周国乃是礼仪之邦,却不知那‘礼’究是何意?”
土大人冲虢石父点点头,虢石父便欠身答道:
“承蒙大王下问,‘礼’之原意,乃是祀神之器,衍为祀神之事,源于夏商两朝。
“由此可知祭祀神灵乃我华夏习俗,由来已久。
“天道神灵,佑我万物,敬而祀之,可保永嗣。
“又后,周公制礼,礼之含义则日渐明确。
“礼者,规矩也。
“只不过,礼之规矩与法之规矩不同而已。”
女王听了译语,微微点头,通过吐库勒问道:
“然则,‘礼’可用来治国乎?”
虢石父侃侃答道:
“回大王话。商纣无道,纲伦失常,礼义毁坏,民无遵循。
“武王开国之后,周公制礼作乐,正是为治国奠基,乃不世之功也。
“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
“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
“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又有贤者云,礼,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者也。
“以礼治国,方显上天仁德,实非严刑峻法,一味用强可比也。”
这一番答词,说得众人连连点头,龙子西更是佩服不已。
心想:这虢石父真乃饱学之士,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平时说话之乎者也,尚嫌啰嗦,今日一番言语下来,竟似一位武功高手挥掌击来,让人感到无形的力量。
看那土大人,也是面露微笑,频频点头,神色十分满意。
那女王更是龙颜大悦,便命赏酒。
虢石父急忙起身谢恩,饮了赏酒。
那西戎国使者听了这番话,却冷笑一下,呜噜呜噜说了一通话。
吐库勒笑道:
“这位西戎国使者说,光有‘礼’,难道就能治理国家么?”
虢石父微微一笑,道:
“这位使者大人问得好!
“礼,王之大经也。
“但治国之道,岂只一途?
“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
“礼、法兼备,德、威并施,方为治国大道。”
那女王听了吐库勒转述,微笑点头,又通过吐库勒问道:
“听说贵朝还有乐官之职,专司乐事,端的如何?”
虢石父答道:
“不错。
“乐官之职,专门负责在各地采风,收集乐诗。
“乐,既有愉悦生活之用,更有教化百姓之效。
“乐有风、雅、颂之分。
“风者,地方曲调也;雅者,正调也;颂者,宗庙祭祀之乐歌也。
“乐与诗配,均可吟唱也。”
女王听了翻译,眼睛一亮,通过吐库勒问道:
“卿可为老身试唱乎?”
虢石父答道:
“大王要听,下官敢不从命。只是,唱诗须有乐钟伴和。下官试为大王吟诵一首,可乎?”
见那大王点点头,虢石父清了清嗓子,吟诵了一首: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
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
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
好也。”
那虢石父声音清亮,高低婉转,把这首短诗吟诵得韵味十足,众人听了都在心中叫了声好。
吟毕,虢石父解释道:
“此诗乃写情人之忠也,赞其投桃报李,永结同心之诚信也。原出卫国之地方小调,若要和上钟声唱之,曲调甚美也。”
龙子西心想,这首诗虽然写的男女之情,虢石父此际诵出来,却暗含礼尚往来,两国交好之意,实在是聪明之至。
偷眼看那土大人,土大人也正满意地点着头。
那女王听完翻译,十分高兴,情绪大好,缓缓坐起,通过吐库勒说道:
“上国文明果然不俗,我邦今后还要多向上国请教。”
土大人马上接口:
“吾王亦知贵邦仁义,大王慈祥。所以,愿意将女儿嫁给贵邦太子为妻,互相取益,永结同好。”
女王微笑不语。
土大人又道:
“吾王为表诚意,特有一样薄礼献给大王。”
把手一招,早有从人抬过一个箱子来。
打开,从中抬出一件青铜器物,摆在座前。
那物形状如缸,上面有盖,四周有耳,耳连四脚,表面刻着花纹,底端镌有铭文。
那女王欠身看了一看,却不认识,通过吐库勒问道:
“此是何物?”
虢石父起身答道:
“此物名簋(gui四声,鬼),由青铜铸就,原为食器,如今却作礼器之用。
“大王可见下边的‘作宝彝’三字?
“却是只有高贵之人才配用此物。
“吾王送此铜簋给大王,乃是祝愿贵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簋满富足,永享太平之意。”
那女王听了翻译,十分好奇,由侍女扶着走下榻来,近前看了又看,面露笑容,通过吐库勒道:
“此物直恁地精致。尔等回复宣王,老身笑纳,并致谢忱。”
吩咐从人抬下,回到榻上坐了。
这边西戎国使者却也站了起来,道:
“铜簋虽然精致,却如何及得上我邦的礼物?这一件异物乃是出自深山,天赐之宝,大王见了必定欢喜!”
那女王“咦”了一声,说了句什么,显是催促快快献来。
卓尔美瞅了龙子西一眼,吐吐舌头,含笑不语。
那边早有从人把那个木条箱子搬来。
那使者走过去,打开,取出那个木匣,走到女王跟前,双手献上:
“请大王开匣。”
那女王欠身慢慢打开木匣。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望去,却哪见什么宝物?
里面分明是一块青石!
那使者见了匣中的夜明珠不知何时变成一块青石,大惊失色,回顾从人,呜噜哇啦说了一通。
众人却都是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龙子西一惊之下,早知是卓尔美做的手脚,既气她竟然欺骗自己,没有把夜明珠归还,又觉如此场面让那西戎国使者大失颜面,颇为快意,不由得又气又乐地看了卓尔美一眼。
卓尔美却故作不知,面无表情。
那女王面色大变,说了几句什么,一挥手,起身由侍女扶进后堂去了。
卓尔美悄声道:
“女王生气啦,说那西戎国好生无理,竟敢戏弄于她。”
众人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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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大人一行回到房间,都赞虢大人今天应答精彩,不仅未失使者体面,更是一展上国风采,那俨狁国女王显然已被打动。
方大哥称赞不已,道:
“过去只听说虢大人才学甚高,今日方亲身领教。在下佩服得紧!如是和亲成功,虢大人当真功不可没。”
方四哥也笑道:
“早知动嘴也是这般雄伟有力,在下倒不学那动手的本事了。”
众人都笑,那虢石父不免一番逊谢。
众人又说起那西戎国的“宝物”变成青石一事。
虽然不相信西戎国真的会拿石头戏弄俨狁女王,却是想不明白其中曲故。
方二哥道:
“管它什么原因,反正西戎国今日大失体面,让人甚是痛快!”
卓尔美道:
“是啊,看到那个大胡子尴……对,尴尬沮丧的样子,我差点儿什么口失笑呢。”
方三哥道:
“只不知是个什么宝物,看样子,一定是个好东西。”
龙子西听着众人说话,却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把真相说出来。
踌躇之际,见那卓尔美若无其事,谈笑风生,便暗地里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卓尔美却做个鬼脸,得意之极。
正自热闹,忽听门外有人朗声说道:
“西戎国使者乌孜特里求见上国使者大人!”
众人都是一楞,不解西戎国使者为何找上门来。
龙子西把脸转向卓尔美,见她故做不知,一脸轻松的样子,终是少年天性,忽起了幸灾乐祸之心。
暗道:我倒要看看,这回你个女娃娃如何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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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众人听那西戎国使者求见,都不知何事。
土大人冲方四哥点点头,方四哥便开了房门,把西戎国使者请了进来,后面是格鲁切和两个侍卫。
那使者略一见礼,也不坐下,便呜哩哇啦说了起来。
众人虽然听不懂,但看他胡须虬张,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均知不是好事。
果然,格鲁切译道:
“我们使者大人非常生气,他说,尔等上国使团难道是鸡鸣狗盗之徒么?”
众人听了都怒,方四哥便要发作,却是土大人挥挥手,大家便稳住。
土大人道:
“不知乌孜特里大人何出此言?”
那乌孜特里双手比比划划,又说了一通。
格鲁切道:
“我们的夜明珠不见了,除了你们,不会有人偷。大人让你们快快交出来!”
方三哥再也忍不住,冷笑道:
“哦?你们的那个什么宝贝原来是夜明珠?
“世上真有这等宝贝?
“在下只是听说过,却从来没有见过。
“在下要是早知道倒真可能偷来瞧瞧!
“在下看八成是你们在吹牛吧?
“根本就没有什么夜明珠,却来诬赖好人!”
那乌孜特里听格鲁切翻译完,火冒三丈,通过格鲁切喊道:
“我们西戎国从不说谎!那就是夜明珠,是个大大的宝贝,一定是你们太喜欢它了,就把它偷走了!”
方四哥刚要说话,虢石父却站了起来,冲俨狁国使者一拱手,慢条斯理地言道:
“乌孜特里大人,夜明珠之有无,我们且不争论;其价值之大小,亦与此事无关。
“我们上国,凡事最为讲理。
“理者,道也。有理则通,无理则阻。
“大人既说是我等偷了尔等宝物,请问有何证据?
“没有证据即为无理,无理而上门质问即为无礼,无礼即为有罪,有罪则须陪罪。
“不知大人以为然否?”
龙子西见那虢石父一本正经,之乎者也了一大通,把那格鲁切听得云山雾罩,差点儿笑出声来。
格鲁切索性也不全文翻译,只对乌孜特里咕哝了几句。
乌孜特里又双手比划说了几句,两人交流着什么。
一会儿,格鲁切道:
“这位大人管我们要证据,在下便是个证人。昨天晚上,你们那个,……咦,人呢?”
格鲁切四处张望。
龙子西知道他是要找卓尔美,便也回身一看,却发现卓尔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屋子。
心道:“呵呵,这个小冤家倒鬼机灵,知道不好应付,干脆溜之大吉。”
当下不动声色,且看格鲁切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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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格鲁切四处找不见卓尔美,十分不解:
“你们那位小公子,不,小姑娘呢?”
方四哥冷笑:
“你们问她怎地?昨天你们调戏我们姑娘的帐还没算完呢,是不是还要找打?”
格鲁切也自冷笑:
“看来,所谓上国之人,不仅是那鸡鸣狗盗之徒,更是无赖小人,而且,还是那缩头乌龟!”
方三哥把桌子一拍,倏地站起:
“你那鸟汉嘴巴放干净些!好汉做事好汉当,便是我们偷了你的那个什么破珠子又打什么鸟紧,难道我们还怕你不成!?”
那两个西戎国卫士见方三哥怒气冲冲,早护到乌孜特里身边,双拳攥紧,紧盯着方三哥。
土大人听那格鲁切态度严肃,语言尖刻,似乎不像无事生非,料想必有原因,便摆摆手让众人息怒,道:
“到底那夜明珠是怎么回事?那姑娘又是怎么回事?请阁下明言。你们西戎国从不说谎,难道我们上国倒谎话连篇么?”
格鲁切此时也发觉土大人等好像并不知情,换了态度道:
“大人听禀,昨夜你们那位小姑娘去过我们那里,之后,我们的夜明珠就不见了。”
便把昨晚的经过说了一遍。
虢石父听了连连摇头:
“依阁下刚才所言,那姑娘并未进屋,你们两个又一直与她在一起。
“既未进屋,又在你四目睽睽之下,难道姑娘分身有术?
“若如此,则姑娘非人也,乃神也。”
方大哥一向稳重,此时也忍不住:
“正是。仅凭这一点,如何便说是我家姑娘所为?”
那格鲁切在众人反诘之下,越急越说不明白,当时涨红了脸:
“在下并未说一定是姑娘偷了珠子,而是说,我等怀疑此事与她有关。你们何不让她出来,与在下对质?”
方三哥又是一拍卓子:
“尔等欺人太甚!难道你们说怎地便怎地?”
正在喧闹,忽听院外有人说道:
“怎么样,我说你们的大人正在这里吵架,你们还不相信。这回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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