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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外,青叶飘落,苏不悔将刀收入了鞘中。

一位樵夫出现在了他的身旁,然后轻轻挥手,有无数青叶随之飘落,挡下了众多修行者的视线。

柴乐说道:“先前师弟多有得罪,还望苏先生不要记在心上。”

苏不悔看着眼前这位寻常无奇的樵夫,一改先前的随性,严肃的问道:“柴乐,我不信你也看不出来?”

这话如刀,便是直入。

柴乐闻言沉默,然后不语。

苏不悔继续说道:“文圣大人心系苍生社稷,或许真是另有它法。但万一这个方法行不通怎么办?师父给文圣大人的便是另一个答案。我等深知儒家弟子一直以仁义道德作为行事原则,天下苍生只要心之本善,便有存在下去的理由。但舍小为大何尝不是另一种方法。善恶皆在一念,若哪天我们认为的善,成了恶。你们认为的仁,成了不仁,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前世善念轮回无数,今生未必如此,若文圣大人真的不忍,我清凉寺可以代劳。”

柴乐闻言低头,微皱着脸最终忍不住,轻声问道:“为何你们很是关心我凌门的事?”

苏不悔身体忽然紧绷,一瞬间如临大敌。

在这一刻两人身边十丈范围之内,光阴长河仿若停顿,空气宛若实质的山石,竟然无比的沉重压抑。

柴乐犹豫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左手,手掌向上,宛若托起了一方天地,然后又向下轻轻一按。

空气瞬间沉重,两人十丈范围内的天地,仿若一瞬间被两座连绵的秦岭压下,然后又被两条磅礴的天水笼罩——数以万方的山石,数以万顷的流水,充斥这一处。

苏不悔闷哼一声,右手握紧竹制的刀柄,却始终没有拔出。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他现在终于明白,世人不断的试探实则已经触及凌门的底线,师父的信实则已经是最后一次。而他这次来到竹山下,尤其是刚才的一番话,算是彻底激怒了凌门这些意气书生。

就连向来性格温和几乎不问世事的凌门大师兄都已经如此,可见先前文渊的那些话,包含着多少情绪!

柴乐轻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我希望我们凌门的事,以后就不要再过问了。我真的不想于你们交手,但你们也不要逼我!”

苏不悔强忍着胸口的沉重,语气却依旧坚定,说道:“原来文圣首徒也会不讲道理!”

柴乐看向苏不悔,向来宽厚的眉间此时已经皱起,他的心情真的很不好。

“你们这些人真的很烦。”

“从怀疑小师弟开始,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此,说一些凌然大义,却连最基本的小仁都不懂。站的道德高处说我们凌门种种不是,仿若身兼天地大仁,胸怀苍生慈悲,可实则连小师弟一人都不能包容。何来天地大仁?何来众生平等?道门如此,佛宗也是如此,本以为你们刀圣一脉会有所不同,然而依旧还是如此。”

“所以,你们这些人真的很烦!”

柴乐轻挥左手,十丈范围内的沉重压抑在一瞬间消散,空气恢复如常,光阴长河再次流转。

“回去告诉刀圣大人,如果要讲道理,我凌门从来没有输过。但若是不想讲道理,我凌门也从来没有怕过”

话落,林间清风再起,场间便不再有柴乐的身影。他不等苏不悔作何回答,便就此离去,讲道理这种东西,有时候还是太过麻烦。

城头上,两位老人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柳扶摇的表情格外的夸张,他张着大口,仿若一口气吊在了那里,怎么也咽不下去。梅寒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让他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

“这大二两人了不得,怪不得诸葛从唐陵回来后便一直憋着话,找他喝酒也不说,即便那一晚也不做任何动作,原来是早就明白了,就算做也是无济于事。”

梅院长没有接话,而是静静的望着那座隐于雾中的竹山,苍老的眼中像是藏着大海。

柳扶摇拉了拉身旁多年的老友,试探的问道:“你看的出境界吗?”

梅寒香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没有,你都看不出来,我自然也看不出来。”

柳扶摇闻言轻抚白须,说道:“其实我是看的出来的,若是我没有猜错老二应该以是半步逍遥,只是不知道步入了哪道门槛。”

梅院长说道:“哦~这样啊,那老大呢?”

柳院长自信的回答道:“老大境界高一些,毕竟是文圣大人守徒,已经是逍遥境中的游野。”

梅院长回应道:“哦~这样啊。”

柳院长伸手在梅院长的眼前晃了晃,“你哦什么啊哦,知道我说了什么吗?”

梅院长收回了目光,转身向着城楼下走去。

“你干嘛?”

“下楼。”

“去哪?”

“去喝茶。”

“哪的?”

“闻鹤楼。”

“我也去。”

“走。”

两位老人就这样下了城楼,城楼下自然有马车一直在等待。

当马车驶入热闹的街道,柳院长忍不住问了一句,“老梅,以你现在的境界能打得过老大吗?”

梅院长白了他一眼,说道:“你都说了老大已入逍遥游野,那我怎么可能是对手?”

刘院长想了一下,说道:“五十年前你就已经是净观巅峰。”

梅院长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是啊,直到今日也是。年轻的一辈越来越优秀,我们这些老家伙,早晚会被取代。”

...........

西洲刀圣唯一弟子苏不悔,与凌门首徒柴乐的这场平淡的交手无人的得知。然而凌门小师弟和二弟子的一剑一刀却是震惊四座。

前者一剑便败神缺上境的刀客,一拳轰下竹山。后者同时向十一位净观强者出刀,无一不是重伤。前者端坐石阶上,同境修士再无人敢上前。后者从未下山,远远一刀便诠释所有。

这场闹剧或者说是人间正义之士自发组织的拜山之战,就此结束,林间的修士也不敢再待下去,很快便散去,有些人的脸上并非带着遗憾或者意犹未尽,而是惊恐和骇然!这种感受自然不是来自白久的一剑,而是之后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那位长发男子。

从此之后,整座天下或许都不敢再有人如此试探凌门的态度了,而这期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会在世上流传,然后变为更加夸张的演绎。

凌门书生的强,不是在于当今儒家圣地这个名号,而是那些书生的道理,真的是很没有道理!

修行者散去之后,林间便安静了起来。大虞军方第一时间收到消息,驻扎在三十里外的军队,也随之撤去。永安城的东门也再次开启,虽然人流并非如泉涌,但依旧有很多听说这件事的民众,第一时间来到了那片林中,到处走走看看,一时间竟然又热闹了起来。

而随着这些民众一同到来的,还有从长安城各方势力派来的画师。他们站在林中,感受着周围尚未恢复的天地气息,在宣纸上一笔一笔的将那些频乱的气息标注,然后就此画了下来。

尤其是来永安首府的那位画师,更是本身便拥有净观境的修为,只见他站在林中闭眼一刻钟的时间,然后草草数笔,一副图画,便跃然纸上。虽然潦草,但依旧将所有的气息散布展现了出来。

片刻后,这一副画便被临摹了众多份,传到了永安城各处。

........

这是一副草图,极其潦草简单,如果不是知道画的是什么,甚至会以为是哪个孩童胡乱淘气的作品。

房间很是昏暗,这种昏暗并不是因为此时的天色,而是常年如此,空气仿若都有些许的粘腻,并且带着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茶碗里的茶似乎泡了很久,茶色已经很是浓郁,但是茶主人一直没有喝的意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方阴影里,好像在无时无刻诠释着自己就是一个反派。

那一夜之后,刑部在永安城沉寂了许久,直到现在也不再有当时的锋芒,那座大门一直紧闭,似乎永远也不会打开。

曹密没有看那张画,而是在看桌上的那杯茶。

“书生们都觉的我是一个坏人。”曹密说道,“读书,读万卷书,然后明白自己的定位,然后确定他人的定位,文科书院的学生就是这样一群人。喜欢评价他人,喜欢以自己为中心,喜欢坚持自己所以为的那种道德。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我就明白,从此我就是他人心中反派,也就是那个坏人。”

阴影里还有一个人,那身裹在黑袍里,看不清容貌,分不清男女,自然是黑面人。

“但是呢?”曹密笑了笑,他的笑容很是和煦,但刑部人都明白,这个笑容含有多少残忍。“若这个世界交给这些书生来做,那么所谓的天下将不是一片和谐,而是一片虚伪和混乱。”

“我终究是个父亲。”曹密收回了笑容,神色有些痛惜。然后他看了看黑面人,说道:“你有大恨。”

“这很好。”他端起桌前的浓茶,一饮而尽“为君分忧,也一直以来是我的职责。”

“去做吧,与离阳的战争就快开始了,为我们不同的恨做同样的事情。”

黑面人站在阴影里,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然后他的身影消失了,就此隐入了夜色,不知下次出现会是何时。

.........

皇宫深处有一方潭水,其上没有桃花,宛如镜面,不知深多少千尺。

太宗皇帝站在那处静静看着水中的倒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之前,那幅画送到了宫中,他看了一眼,便来到了这里。

“千年前大唐祖皇帝在南海将你救起,从那以后你便镇守这皇宫深处,直到现在。然而千年的镇守让你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大唐易主你没有抵挡,那是因为你早已看到了那个皇朝的结局。先皇从逐鹿中胜出,来到了这里,而你也选择了默认。先皇或许不知,但我却知。我能感受到你的不甘,你的不甘不是因为唐王朝的覆灭,而是唐王朝最后的妥协。”

一道极为古老的神识从潭水深处生出,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愤怒和疑惑,来到了潭水之前。

温度骤降,芳草成霜,整座皇宫仿若坠入了冰窟。

这是古老镇守的威严。

“那个孩子来过皇宫,而你也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那股气息很是奇怪,如今可以确定是引起那把仙剑暴动的原因。”

太宗皇帝抬头望去,如墨般的天穹仿若和人间隔着无数万里,可是却又好似那般接近。

“仙界可能乱了,所谓的天道散落坠落人间,我想这可能是个机会。”

那道神识里传来古老镇守冷漠而强大的意识——然后呢?

水麒麟镇守皇城已有千年之久,除了唐朝的祖皇帝和寥寥数人,无人知道它最初的来历。这实则是一条隐秘,就如同这皇城大阵一般,只有历届的皇帝才有资格知晓。百年前大虞太祖皇帝从群雄中脱颖而出,便继承了这座皇宫的一切,而这一切又在数十年前落在了太宗皇帝身上。

太宗皇帝看着那以被薄冰附面的潭水深处,罕见的流露出真情,“我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你在人间孤寂已久,可曾想念过上面的风光,可曾想过向那些人复仇?与其等待,不如主动。”

古老镇守的回应充满了冷漠和讽刺——就凭你?

太宗皇帝的情绪没有任何变化,“我不需要你的答案,你只需要适当的时候会出手。”

古老镇守的神识渐渐隐去,最终沉入了潭底,似乎是选择了默认。

太宗皇帝的脸上神色逐渐收起,最终化为了冷峻。早有公公从远处慌忙而来,为其披上了一件薄衫。

“既然相国那么喜欢他,等朕解决了离阳,他若不死,我封他个第八斌又如何?”

“让狄青去北边,就算灭不了北国,也要让他们百年无法翻身!”

..........

竹山的竹林深处有一清澈的潭水。

白久和花锦两人站在清潭的竹屋旁。

不知是否因为今日花锦没有出手的缘故,所以他的表情有些遗憾也有些可惜,他先是看了看附近的风景,然后目光落在那座新起的竹屋上,最后回到了白久身上,不由的感慨道:“你随师兄伐了七天竹,便就学会了那一剑?”

白久冲着他挑了挑眉,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没上山之前就见过师兄伐竹。”

花锦皱了皱眉,轻嗯了一声。

白久便将自己曾今在竹山下的经历讲了出来。

花锦摇了摇头,叹道:“竟然还有如此缘分。”

多少人对竹山趋之若鹜。

白久提醒道:“我也是凑巧,那天想练剑。”

然后就非要到竹山下吗?

花锦白了白久一眼,说道:“一直都是冲着这里来的吧。”

白久也毫不避讳,直言道:“这是当然的事情。”

山间风起,满山青翠沙沙作响,仿若读书人在翻书。

柴乐出现在了竹屋下,向着白久温和一笑。

两人连忙行礼。

白久说道:“师兄辛苦了。”

花锦说道:“师兄真威武。”

此时夕阳已落,夜幕渐深,有一轮皎月不知何时挂上枝头。竹山落满皎洁,竹屋下一片空明,三人站在潭水边,仿若镀上了一层光泽。

柴乐说道:“小师弟,如果有空的话,去见一见老师,他似乎有话对你说。”

白久有些可怜道:“至今为止我见老师的次数屈指可数。”

花锦在旁安慰道:“老师又不教修行,当年我上山之后,整整一年都是在自学。”

白久问道:“大师兄,老师何时归山?”

柴乐说道:“老师一般都不会去的很远,最近中洲不太平,想来也只是在境内,并未走远。”

白久有些懵。

走吧。

柴乐对两人说道,然后转身向着山上走去。

白久从师兄的背上接过竹篓,花锦随之而去,三人身影渐隐入山林。

(第二卷,年少当挚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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