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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舒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棠紫色扬褶百花对襟长袄,雍容端庄。她坐在木制轮椅上,忽地咳嗽几声,引来暖阁那边的人侧目。
“云舒,你可还好?”徐思道放下手里的书信,那几声咳嗽让人扣紧了心弦。
顾云舒微微摆手:“老毛病,不打紧。”
软榻上醉卧的人抿紧了嘴,大气不敢出,其实有十分的醉意,这下也散了六七分了。知女莫若母,顾云舒见她作势躺着,伸手轻拍她的被子,怪嗔道:“你这淘气鬼,还不快起来?”..
徐溶睁开一只眼,看到顾云舒脸上并无愠色,反倒是忧愁更甚,刚要开口,顿时天旋地转,肚里翻江倒海,只出着一口气:“阿娘,我知道错了。”
“每回都一口认下,然后再犯,这次我定然要狠狠罚你。”
徐溶小心打量了徐思远的神情,那边递过来一个“袖手旁观”的眼神,她自知无果,急忙求饶道:“女儿知错,甘愿受罚。”
徐思远一声冷哼,他对徐溶的把戏习以为常,嘴一张一闭,言语婉切:“云舒,打又舍不得打,不如罚她抄书罢。”
顾云舒对这个提议颇为不满,上来几分怒意问:“溶儿今日肆意妄为,都是你和大师推助的。大师说算出她命运多舛,要远离纷争,而你呢,她千错万错你都替她粉饰。”
“正是。”徐思远递上一杯清茶,弯腰道,“养不教,父之过。我同溶儿一起受罚罢。”
顾云舒呷了口茶,正色道:“诵得《内则》,初八背与我听;西苑的长廊撒扫干净,司音堂的器物全全擦一遍。若是做不到,拜寿便不要你去了。”
徐溶仿若头上被泼了一盆冷水,除了点头无可奈何。徐思远在一旁点头,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顾云舒话锋一转,反问身后之人:“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溶儿跟学诗文学君子之道,都学到哪里去了?”
徐思远点起头来的乖巧模样与徐溶不相上下:“该罚该罚。”
“如何罚?”
“自然是抄写诗书百卷,换得碎银,捐与书院。”
“那就捐一块石碑罢,歌功颂德。”
父女二人双双相谢,即刻去书房领罚了。
徐溶得了这命令,酒还未醒嘴已醒。《女则》多有数十卷,一日时间,饶她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也背不完。
女侍端来一碗醒酒汤递与徐溶,焚上宁神香,渐渐退出去。那边徐思远提笔行云流水,丝毫不殆。
夫锦绣华丽,不如布帛之温也;竒羞美味,不若粝粢之饱也。且五色坏目,五味昬智;饮清茹淡,祛疾延龄。得失损益,判然悬绝矣。
徐溶背了几句,苦痛不堪转头看着徐思远求救般叫了声阿爹。
“这个时候叫阿爹无用,爹自己身上还背着一块书院的功德碑呢。”徐思远笔不停歇,作画之道早已烂熟心间。
“到了华辰,我立马跟祖父告状。”徐溶憋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告状的理由,自己贪喝米酒喝醉了这件事,不知怎么启齿更何况明明是理亏。
徐思远笑道;“溶儿,还记得替你摸骨算命的清水寺大师吗?”
“当然记得,你们把他说得神乎其神的,他曾经为圣上摸骨,说他有一统风范,圣上便从一众宗室子中脱颖而出,继承了大统。”徐溶痴痴地道,“我早就烂熟于心了。”
“这次去华辰,一是拜寿,二来也是为你解命格。大师说你到及笈之时,去到清水寺,他替你解命格。”
“替我解命格?那我非去华辰不可了?”话落,手里的书都要丢开了。
徐思远转头反问:“若我和你阿娘并不信摸骨算命之说呢?”
“不信这个,为什么这八年我们不搬回华辰呢?”
“总之爹不信。”徐思远转而指着徐溶手上的书,“仔细背。”
徐溶别过头,寻思着自己实在是醒了酒也背不下,就叫来贴身女侍净月和追月陪着去换了衣物,提着木桶散布到司音堂去。清扫尘土,擦拭器物,净月和追月虽然在侧,却不敢帮手,只得站在一旁陪着。司音堂的事完了,又马不停蹄往西苑的长廊去。虽是川阳秋日若春,可西苑里种的青竹已然落了叶子,铺满石径。灰土大偏还撒不得水,先扫了一阵,不想一阵风来,刮起篓子里的叶子,洋洋洒洒又落了一地。
徐溶叫苦连天,也不敢怠慢,细细扫了一遍,教追月提来水,自己一桶一桶地提去将长廊冲洗干净。
时至晚间,除了没有背书的嘴和没有记书的头,全身都疼。翌日傍晚,徐思远捐碑回来,徐溶已然背了书等他,告知去华辰的消息。徐溶只言背书背得头大,再也不贪玩贪嘴。
转眼到了八月十三,徐思远携妻女一路风尘,可算平安到了华辰。
京都不比川阳和煦,刚下过一场秋雨,廊檐上还滴着水,风灌进马车又干又冷。徐溶偶挑帘,见来往行人衣着姿态都是与川阳不同,前有高楼酒肆,望二三人影于窗阁之上对饮而酌,街道两侧撑伞而商的,摆卖物件奇致精美,小贩吟叫百端。喧哗之声、欢笑之态,尽是京都才有。
“溶儿,你堂兄的妾室身怀六甲,到了之后你更要安分。”顾云舒想起那年徐楠来川阳给徐思远贺寿,徐溶带着五岁的侄子耍玩,玩着玩着就跌进了院中的河池里,心下不安,“特别是四宝,他正是顽皮的年纪,可你已是及笈了,你更不可胡来。”
徐溶应声是,又道:“我自然知道的。”
未到午时,一行车马已经到了徐府门口。徐思道官至督察院左副都御史,黑底漆金的“徐府”二字赫然兽头门首之上,两边的大石狮子镇宅。大门敞开,门前站着十来个端正的嬷嬷,上前来迎马车,笑着道:“慕请二爷万安,大人等了许久,请移步。”
说着,六七个衣帽周全的小厮抬来小轿,恭请顾云舒上坐。几人进了正门,从院子中穿过,行至垂花门请顾云舒下轿坐上木轮椅,走过长廊,却见花墙里头站着一众女侍嬷嬷,恭恭敬敬地福身道声万安。
嬷嬷将几人往花墙内的正堂领,禀道:“二爷到了。”
徐溶跨过门槛,见里面乌泱泱坐了一屋子人,或喝茶品果,或侧目闲谈。
这是徐思远家的人,但她一个也叫不出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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