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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觞之会

朝方街摩肩擦踵,满点花灯。

徐溶伴徐湄缓缓行至临戚桥,追月同桑桑在背后耍玩,远远跟着。这桥上来往的多是孩童,从河岸边一路吵闹过来,手里捏着糖。这里原有一个卖糖水的,只因来往拥挤,洒了满地,有人怕糖水沾住鞋裙,好心提了水来冲洗,积水未散,那孩童跑过来一脚一脚踩得泥浆飞溅。

徐湄走在外侧,裙边沾了好多泥水,来不及擦拭,女侍桑桑忙迎过来,挡在身前道:“呀,这可不大好。小姐站去河岸上,奴婢用帕子沾水给您好好擦擦。”

一众人随行至河岸上,教随从候在桥边。两个女侍服侍在侧,徐湄散漫抬眼,却见那边河上幽幽划着一艘小船。本是无心瞥见,但船上两人着实眼熟,他们停浆将船仅靠另一头的岸边,混在一众停歇的游船中,不甚惹眼。徐湄看着,特别是那男子,身材颀长,风姿绰约,他迎着月光,虽然看不清脸,但举手投足间就像她所识之人。那女子扎着发带,颇有英气,时未曾识得的。

“溶儿,你看那边船上的两人。”徐湄指着那处,像是在讲一件奇闻趣事,“看身影,像是一男一女。”

徐溶望过去,两个身影靠在一起,渐渐分开时,那男子突然抬手往女子头上簪上一朵花。

徐湄像是看了一件天大的趣事,正欲再看看,突闻背后一声:“徐二小姐也来赶花会的热闹么?”

来人穿着一身鹅黄圆领长袍,系着白玉腰带,是京中时兴的打扮。那人昂藏七尺,眉眼间略带笑意,看上去温和可亲。背对着光影,徐溶隐隐感到一丝不安,特别是近前来行礼,吹来风突然带上一股淡淡的酒味。

“问三公子安。”徐湄福身行礼,徐溶只跟在她身后,照模学样。

韩澈微微低身回礼,却问起闲话:“许久不见湄小姐出门,可是有喜事?”

徐溶处境尴尬,想要看去别处,却发觉他将河岸边的风流事完全挡住,只得将目光转移到徐湄背上的海棠花绣纹上,一朵两朵……

“三公子说笑了,只是花会特带妹妹出来闲逛,方才裙襦沾了些泥点子,这才站来这出擦拭。这时,我们也回去了。”

韩澈颔首,招来一身后随从,道:“秉德,去请一辆马车来送湄小姐回去。”

转而又对徐湄道:“待徐老寿辰,我在携礼拜望。”

徐湄道声多谢,便拉着徐溶往街上走了。桑桑在背后笑吟吟地道:“三公子果真体贴。”

“他向来如此。”徐湄淡淡道。

韩三公子是谁?向来体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祖父的寿辰他也要来?徐溶攒了一肚子的问题,最终全憋着未说出口。他的随从倒是手脚麻利,叫来一辆马车,将二人送至府邸才敢回去复命。

清风明月,正适饮酒之景。河上吹来的风把醉意吹散了六七分,韩澈转首就见船靠河岸,打趣道:“她走了?眼下真是一处相思,两处闲愁。”

对方扔过来一支黄菊,阴沉着一张脸:“办事不力,还敢耍嘴?”

韩澈笑笑:“不过是徐老家的孙女,她能往外说什么?”

对方与韩澈长得七分相似,正是他的兄长韩潋。

“除了徐湄,就没别人了?”

“她的女侍随从一干人等,无甚担心的。若无他事,我便回去了。”

韩潋拍了拍他的肩头,提醒道:“去去酒气,别旁的以为你去喝花酒了。”

清风也寄情明月,到了八月末,满道上的桂花都黄了。徐哲办寿,这日早晨徐溶不得起晚,早早就被嬷嬷们提搂起来,梳洗打扮,顾云舒替她选了一件颜色明丽的衣裙,精巧秀丽。待一切收整好,徐溶去领了侄子徐绛,同徐湄一道去徐哲那里磕头拜寿,齐贺“鹤寿千岁,海屋添筹”,送上贺礼。

徐家宅门大开,女侍奉茶,随从进出抬礼,年长规矩的嬷嬷们穿戴齐整在门首迎客,一派热闹景象。

徐溶还未睡醒,朦朦胧胧地听嬷嬷说去花厅陪王浣珍,连带和睡眼朦胧的侄子也一并拉着去了。

秋日花少,王浣珍差人在花厅摆上九朵菊,开得正好,小园里种着金桂,香味渐浓,早来了一群女眷,正站在园子里赏花,吃几杯茶唠家常。

徐哲先前是东阁大学士,辞官以后在川阳玟杉书院讲学,门生诸多,现今在华辰也是极有声望的。寿辰之日,自然在明镜堂设下了同席,允准一众宾客投壶比试,掷骰吟诗,自得乐趣。

徐溶在花厅寻不见徐湄,问那嬷嬷,却答:“王家堂舅来了,小姐去堂内拜见,一时先不来。”

追月看了一圈,道:“也不见夫人,这里一干人等我们也不识得,小姐不如去前头看看热闹。”

徐绛想看投壶,徐溶便依了他,由他拉着一路小跑。明镜堂果真热闹,投壶那侧为了许多人,计分投注,看来那两人不分伯仲,比试了许久。徐绛身材娇小,挤进去看热闹了。徐溶去看那掷骰吟诗,这个她素来喜欢,在闺中也经常与商宁心一块得趣。

今日诗题,是一“花”字,众人掷骰子,掷了几点,吟一句诗词将“花”字嵌在相应点数上。

前头的人掷出一个点数“一”,即吟诗道:“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徐溶见身侧一个粉裙女子也跃跃欲试,她发间的珠花金钗相配尽显荣华。她用力将那骰子抛在木碗中,旋了好久,停在“六”上。

女子声音软糯,像是江南特有的温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徐溶看了半晌,那女子突然靠拢过来,顺带来一股扑鼻的茉莉花香。她朝着投壶所在那侧张望,自顾自地道:“怎也不见三公子?”

徐溶自觉让开,给她腾出一片地,女子意识到周围动静,打量了徐溶一番,带着疑惑福身行礼:“万福金安。”

徐溶回了句同安,对方又问:“看你面生,不知哪家的妹妹?”

“我是主家的侄女,姓徐,单字溶。”

“原也是徐老的孙女?”对方喜道,“我是黄家的二小姐,名沛柔,说来我与你是亲。你大伯母的堂嫂是我母亲的族姐。”

徐溶听这亲戚关系听得一头雾水,半晌,笑着道:“原来是沛柔姐姐。”

黄沛柔拉起徐溶的手,亲昵道:“妹妹可曾玩过掷骰吟诗,不如试试罢。”

徐溶还未回答,她已经上前,握着徐溶的手将骰子抛下去,掷出一个“五”。

黄沛柔腻着声音道:“呦,这可不易了,先前出过好几个,妹妹可千万别重了。”

徐溶半信半疑,看了一阵,想起一句,实在精妙: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坐在席中的一宾客颔首,赞道:“好,这两句的花都点在第五个字上,属实精妙。”

“哼,你这般说,那我方才的‘六’,何不作,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这不也是双六花字?若是这么说,一首《桃花庵歌》就把一到六的点数全占了,还有什么可玩的呢?”黄沛柔略带不忿道。..

徐溶也不相让:“这正是唐寅诗的妙用。”

那宾客也附和道:“本就是比试,谁人心思巧谁得头筹罢了。”

“是是是,不愧是徐老的孙女,才情非我等可比。”

饶徐溶再远离纷争,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摆明是要与徐溶穿小鞋也该知道了。黄沛柔被人这么一说,也实则是众人里徐溶先想到这首诗来解题,只能认裁。

“三公子擅投壶,该是早来了才对。”她自顾自地说着,走入到投壶的地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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