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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要花钱,买书要花钱,吃饭也要花钱,不上学我爷就能把这钱给省下来,能换好多东西。”栓子眼神坚定,紧攥着拳头:“我只想赚钱,赚更多的钱给我爷治病,赚更多的钱让我爷能过得好一点,让他也尝尝洋烟!”
文聪摇摇头,继续劝道:“先生的学校,不用花钱,你的担心是无用的。”
栓子脸色一滞,随即给自己打气道:“不花钱也不能挣钱,学校再好,我也不上……”
还没等他把这话给说完,大爷突然从后面过来,本来想像往常一样,伸出巴掌就要往自己孙子后脑勺上招呼,但突然想到要让孙子念书,打坏脑袋那可不行。
但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想把这口气给忍下去,显然他也做不到,干脆朝着栓子屁股就是一脚。
“小兔崽子反了天了?我还能活几天,用得着你给我铺路,再说你毛都没长齐,出去能挣几个钱,得亏是在程先生眼皮底下,搁外头人家能把你吃的毛都不剩,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栓子从地上爬起来,没顾上拍身上的土,回头看到是自己爷爷来了,脸上立马一喜,可在听到对方说的话后,又有些高兴起来,但不敢跟他直接对着干:“爷,你怎么来了。”
终归是自己的孙子,打在身上疼在心里,大爷走过去给孙子拍拍土,可惜嘴里依旧不客气道:“咋啦,不兴我过来,这学校门开着,程先生可没说只许学生进来,不许家长进来,再不来,我还不知道你瞒着我要有着打算。”
栓子低着头看着脚尖,不敢直视他的爷爷:“我知道你把我送来不容易,可我就是想多给家里帮些忙,让你不用这么累了,你夜里起来咳嗽,我都听着嘞,该吃药了。”
大爷两眼睁得溜圆,照着栓子后背又是一巴掌:“明知道咱家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好好珍惜程先生给的机会,好好读书。咱们这种人,除了读书,没有别的出路。我不想你以后跟你爹一样,死了连个老坟都没有!”
说完这话,没给栓子反应的时间,直接拎着孙子给身边的文聪鞠了一躬,脸上带着农民特有的局促:“小先生,我不知道您具体是教什么的,但见过的世面一定比我强,比我这孙子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像我们这一辈儿人,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有这么一场洪水,把我们冲得这么远,我这一辈子都在我们王家坝打转,出过最远的门还得是我们集上,我不想我们那栓子也跟我们一样,祖祖辈辈跟黄坷垃打交道。
今天带着这个不成器的小子给您鞠上一躬,以后就托付给您了,该打打,该骂骂,我这当爷的绝对不说二话,就一个要求,让他出去别回来就行!”
栓子从他爷爷的怀抱中挣脱,倔强道:“爷,你给外人说这个干嘛,有啥事咱们回家再说不行吗?”
“家?王家坝都被大水给漫了,咱哪还有什么家,就那个草棚子算什么家,你要是心里还有我这个当爷的,就在这好好学,好好上,不为别的,就为给你死去的爹娘争口气!”说罢,大爷头也不回地离开。
到了学校门口,大爷身子突然一顿,回过头来又看看自己的孙子,犹豫再三,终于张嘴说道:
“好好吃饭,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栓子的眼眶瞬间涌出泪水,本能地想冲过去,可碰到大爷严厉的目光,让他不敢把脚迈出去,只能在嘴边哭喊:“爷……”
这一幕恰巧被不远处土丘上的程诺等人看到,很受触动。
将铁锹插在土里,陶行知感慨道:“这小子虽然混了点,但总算是有情有义,好好引导一下,说不定未来能成大才。”
程诺自顾自刨着土,头上冒着汗:“他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虽然父母双亡,但还有个爷爷在,换做咱们学校别的学生,都是实打实的孤儿,家里就剩一个。”
感慨完毕,陶行知朝双手间也啐了口吐沫来增加摩擦力,埋头干活道:“都是苦出身,现在不懂他爷的心思,长大了总会有懂的那天。不过话说回来,文聪这么小的年纪,就去学校帮忙,你不担心揠苗助长?”
程诺乐呵呵道:“那孩子跟学生们一样,都是父母双亡逃难过来的,一路没少吃苦,当初我刚到北京就碰上他们兄妹俩,跟我有些缘分,后来就把他们给收留了。中间一直想帮我忙,但我念他们年纪小,就没让他们多掺和。
正好赶上咱们接收难民办学校,面对的都是一些小孩子,他们又起了帮忙的小心思,我想着孩子间的沟通要比大人来得容易,便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别看文聪平日里比狗蛋儿他们话少,但做事严谨多了。”
陶行知乐呵呵道:“看得出来,不过要我说啊,与其说他是严谨,倒不如说他身上潜在着一股狠劲。”
“狠劲?这我怎么没看出来?”程诺把土翻上来后,停下手中的活说道:“凭刚才他对小孩儿那样子,看出来的吗?”
陶行知把土堆拍瓷实,防止碎土重新落下:“我说的可不是对别人狠,而是对自己狠,这样的人未来更不容小觑,不过狠的有点过头了,我都害怕后面他钻牛角尖,走了歪路。”
程诺摇摇头笑道:“这一点我看不用担心,他的妹妹文慧可一直都在他身边,有着这块软肉在,那他就还是一个人,而不是块机器。”
陶行知笑笑,重新翻起土:“那可能是我多虑了。”
程诺拿起水囊喝了口水,笑道:“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建学校,我看后面还有别的安排,像是修路,建医院,办礼堂什么的。”
“这是谁把消息传出去了,我可记得告诉的人不多啊。”陶行知把身子支在铁锹上,好奇道。
“谁告诉我的这个不重要,只要当地的百姓子女能上得起学就行,不要忘了咱们的主要任务。”程诺喝完水用胳膊在嘴上一抹,就把水囊递给陶行知:“相较于传统教育,新式教育费用反而偏高。
虽然咱们这所小学在筹备当初,是为了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准备的,但后来想到这类孩子终究只占农村的一部分,便扩大入学指标。可这并不意味着咱们就能利用这个机会,去这些家长们身上赚取高额学费。”
陶行知接过水囊喝了一口,脸上略带回忆:“从前寒士读书,无所谓学费,且书院膏火,尚可略资以津贴家用。如今举学中田产,悉数归学堂,而学生无论贫富,一律取费,且膳宿有费,购书有费,其数且过于学费。
即便是千金之家,亦是吃紧,所以入学者寥寥无几,与兴办教育目的相悖。既然咱们科学院办了学校,就不会走他们的老路,有我们自己的打算。”
程诺对这种现象忧心忡忡:“学校的设置既偏于都市,学费的征取,更使中等以下社会人家无力送他的子女就学。科举废,学校兴,这不免带有多少贵族教育的意味,这倒是科举时代想不到的。”
新式教育的推广,初等学堂教育尚难普及,高等教育更令平民望而兴叹。
在竺可桢担任浙江大学校长时,也曾发出感叹,说今日高等教育,几乎全为中等阶级以上子弟所独享。中人之产,供给子弟毕业高中已甚艰辛,至于大学学生,每年非三四百元,不敷应用。
因经济关系,不能享受高等教育之子弟实占全民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至于贵族味道,则是指新式学堂,除了增加乡民的上学费用,教学内容与实际也不适用,与农民的需求产生“错位”。
这种情况伟人在青年时就曾指出,表示乡村小学教材,完全说些城里的东西,不符合农村的需要。小学教师对待农民的态度又非常之不好,不但不是农民的帮助者,反而变成了农民所讨厌的人。
而最令农民失望的是,接受了新式学堂教育的农家子弟,在乡村社会不仅“学无所用”,其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也开始变得与乡村社会格格不入。认为它是替另外一个城市社会培养人才,而不是替农村社会培养人才
当然这种情况在后世也是一样,学生读的书越多,回到农村老家越是格格不入,似乎一切与农村社会都不匹配,小时候是生己养己的家,长大后却变成了故乡。
面对这种情况,陶行知有些愤慨:“我时常也在思考,看乡村小学内部的办法,哪一点是适合于穷人的?哪一件是适合于乡村的?乡村小学为什么不放农忙假,而要依照部令放寒暑假?
为什么教材的内容不合适乡村生活实际的需要,而要和城市学校是一套?为什么课程安排是为少数人准备升学,不愿得到大多数人的需要。”
程诺点头道:“虽然咱们现在办的小学教育眼下是不收费的,但中途肯定会有流失,即便我们一路跟着他们办到中学乃至大学,能坚持到最后的肯定也是少数。所以小学阶段,我们务必提高重视。”
眼下的现实社会要更加残酷一些,像那位大爷坚持送小辈过来读书的人并不多,所以程诺打算在培养他们文化课的同时,也想着结合中华职业教育社,让这些学生们有着一技之长。
并且往工业方面培养,使之成为国内第一批高素质的工业工人,以便支持未来工业的发展。
对此陶行知也在感慨:“尤其是那些受过新式教育洗礼的乡村小学教师,再也不愿过农村生活,不安心低微待遇,或一时找不到职业,暂时苟安一下,有机会便走。身在乡村而心在城市,根本没有怀恋乡村的精神。”
程诺对批评老师的观点非常不赞同:“一味跟人才谈理想抱负,未免有些残酷。别人虽然管不了,但在我们这里,一定会给予那些乡村老师足够的薪资待遇,精神上有讲究,物资上有补偿,这是他们应得的。”
陶行知反驳道:“这个观点我不赞同,我们这些农村工作者应该对农村怀揣着‘爱’,是一种不去追求奢侈、甘于奉献农村的精神,只有‘爱’,学子们才不会随波逐流,才会勇敢走入乡村,知难而上,乐于为农民服务。”
程诺摇摇头,解释道:“你这太理想化了,农村是复杂了,并不总像书本中写的那么淳朴。咱们打个比方,若是一位寒窗数十年的学子,怀揣着你说的‘爱’,大学毕业后回到农村去当老师,拿着勉强果腹的薪资。
嘴上跟家长们说读书有用,读书让孩子成才,这时候肯定会有家长去问,如果真的有用,你回来教我家孩子读书,为什么只拿这点钱,是不是故意哄骗我家孩子,你说这时咱们老师该如何回答?”
面对这种诘问,陶行知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可以告诉家长,我们因为对农村的爱,这才选择回来,帮助更多孩子走出农村,来看看外面的世界。”
程诺摇头,叹了口气说道:“陶先生,你不觉得跟农民讲爱,是不是有些不切实际?原本咱们新式教育在农村的口碑就不好,这话真要说出口,恐怕名声上面又要大打折扣。”
陶行知反问道:“那你说,咱们如何做?”
程诺笑道:“要我看,就是给予这些老师们足够的待遇,并不一定要特别好,只要能成为农村最好的那一批就够了,让他们知道,现在读书虽然不能直接做官了,但的的确确有着大好处。
有了一定的物质基础,再给咱们自己人讲爱的事。”
听到这里,陶行知不免有些乐了:“反正就是花钱嘛,你是东家,你说的算,钱也是你出,只要到时候看见账本,你别眼前一黑就成。”
程诺笑呵呵道:“这你就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咱们科学院的每一个人才,都不会亏待的,就算饿着我,也不会饿着你们。”
言罢,两人继续跟着灾民们,一同在新校址处,挖着地基。
有着他们俩的带头,工地进程特别快,没几日的工夫,就彻底给挖好了,剩下的就是兴建的过程了。
考虑到泥瓦工涉及到技术活,程诺便没有强行掺和,趁着这几天,开始在灾区现场转悠起来。
还没走上几户人家,就听得后面有人叫喊。
“致远,致远你先停停,这里有封电报,你赶紧过来看看。”姜蒋佐手拿着电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往这里赶来。
“电报?哪里来的,该不会是上海来的吧,咱们这才回来多久。”程诺驻足,等两人之间距离差不多后,询问道:“看你的样子,还挺急的啊。”
“政府的电报,这哪能不急,至于上海那边,我相信一时半会不会有消息传过来。”姜蒋佐小跑过来,将电报交过来。
接过电报,上面正是本次救灾负责人熊希龄所签署的公开信,上面赫然写着:“情惨重,中央仅只拨30万,杯水车薪,难期遍及,希望全国各地诸君子慨予捐输,集腋成裘,则沟洫遗黎,咸拜生死骨肉之赐也。”
看了一半,程诺不禁说道:“咱们不是安排好了,虽然打着政府官方的旗号去赈灾,但实际上都是咱们自己操作,互不干涉的嘛。”
平复过来的姜蒋佐,指着电报说道:“往下看,后面还有呢。”
果然,剩下的内容更劲爆。
熊希龄又向内务部及大总统请发从优特奖捐输义赈人员文件,按照民国3年江皖水灾筹赈给奖办法,对捐赈至数十万元以上者,特授勋位或保奖委任及各升职各节。
嗣后如有慷慨捐巨款救济灾民者,即当呈请特予优奖,以资鼓励赈捐。
等程诺看的差不多了,姜蒋佐颇有头脑的算了一笔账:“按照公家的估算,无衣之人约有0万,每人施与棉衣裤一套,按照津价每套约三元,也需银元10余万元,当前财政支绌,如何筹此巨款?
若非走投无路,他哪里会用这招,怎么着他也在权力巅峰上风光过,脸面还是要。”
程诺点头道:“眼下熊希龄的职权与直隶高官曹锟同级,对下级地方政府的救济工作有督导权,代表政府履行国家救灾行政机构的角色。
据我了解他也捐了00元,甚至还组织家人为灾民缝制衣服数百套,无论是论迹还是论心,人家都无可指摘,咱们用不着看笑话。”
姜蒋佐摇头道:“不不不,他的行为我也佩服,只是看咱们也出了这么大的力,还打着公家的旗号去赈灾,四舍五入也算是通过公家的手去赈灾了,咱们理应要些福利才是,最起码给其弄个虚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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