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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草原王庭也腐朽成了这般模样……”
女伙计叹气道。
“怎么听你的语气还有些叹惋?”
楚阔问道。
女伙计应当是对草原王庭恨之入骨才对,可是刚才这句感慨着实不符合她的身份与意志,这让楚阔很是奇怪,一个对仇恨的事物怎么可能还会产生惋惜感叹之情,要是他,看到自己仇恨的地方成了这破落样子,该是喝顿酒吃炖肉,伙同好友庆祝一番才是。
但女伙计却是摇了摇头,并未做任何解释。
她也是女人,即使她对这里有恨意,但真让她亲眼所见一个繁盛的地方如今这番模样之时,还是忍不住为之感叹。
这般女儿家的性子,她才不会让楚阔这家伙知道,免不了到时候他又笑话她。
草原王庭各部的权利极大,虽然统一尊奉狼王明耀的号令,但平日里若无战事,各部除了按时上供牛羊等牲畜以及其他生活物资以外,几乎没有任何限制。这一点,和五大王域很不相同。
从后墙绕回到前门时,那位店小二已经不见了身影,估计早已进去赴宴。楚阔和女伙计走到门口却被值守之人拦下,好在也是“投庭”中人,因此交流起来并无困难。
“你俩是隶属什么商队的?应当不是我吞月城中的“投庭”之人吧?”
值守之人问道。
“我们是秦梓威茶楼中新来的伙计。”
楚阔说道。
他并不想拿出思枫的令牌来吓唬人,觉得那样做很没出息,显不出他的本事。
手里有令牌不用,可能会被认为是傻子,楚阔也不是全然不想用这令牌,只是如今刚碰到事情便用了权利,传到思枫那里,不免会被认为是怕事之人,如今相当于寄人篱下,虽限制颇多,却也不能失了体面。
而提出秦梓威就大不相同了,他确实是与他算的相识,这么提一嘴也是无妨,至于对面之人会不会给面子,那就是看秦梓威本身的影响之力了。
他没有用到人情,这人情值守之人定会自己猜想送到,如此便是他处于主动,而对面成了被动。
果然,听到秦梓威这个名字,值守之人立马变了脸色……他们是依附于二部公的“投庭”中人,但秦梓威却是三部公思枫的心腹,其中的微妙不言而喻。
“怎么,三部公大人广宴宾客,说的是吞月城中所有“投庭”中人以及往来商队都可以来参加,难道我们不算吗?”
楚阔朗声说道。
声音洪亮却是从门口径直传到了里面。
他是故意如此,堂堂三部公的宴席,总不能落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名声。
正在门口值守之人左右为难之际,从内走出一人,与其耳语一番后,值守之人十分客气的将楚阔和女伙计迎了进去。
门后立着一面照壁,上面雕刻着一副‘虎啸山林’。楚阔看着这面照壁却是笑出声来,明明是草原王庭,吞月部的二部公,怎么自己的私宅却全都是按照王域中的样式建。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定西王城门口的台阶,上面全都刻绘着草原狼骑的形象,为的就是让他们受日晒雨淋,万人践踏。而在这里,部公们的私宅却是与王域内的一模一样。
原本楚阔是不大懂得他们的心思的,如今却好似心中通彻了几分,定西王城上刻着的狼骑,表面的意思或许是让他们受万人践踏,可他却有另一番理解。
草原人兽性,自小便是踩着风雨磨难长大的,这是他们的习性,也是他们本身的野性,对付一个人,就是要让他过的难受,呼吸不顺畅,习惯不相通,若定西王真的单纯只是为了践踏,那不如把他们刻在房里,把草原人自由的本性狠狠扼杀。
让万人踩踏,恰好是一种告诫,既告诫草原王庭要时刻经受锻炼与摧折,要将气势一如既往的维持下去,也是告诫城中之人,如今草原王庭是被踩在脚下,可今后会不会相反,便不一定了。
与其说他是摧毁,不如说他是怀有爱士之心,虽说两处地方对立,但他们豪迈舒爽,不羁自由的性子,却恰好是规律森严,一板一眼毫不出错的王城最为缺少的东西。
人对于自己缺少的,总有一颗学习和敬畏的心。
而这里风格迥异的装饰,也大抵和定西王城心意相同,他们是对立却也是互补,王域少有风吹日晒的环境,如此他们便被豁达的草原王庭细心的安排在屋内。
并且是安排宴会的场所,由此可见,他们对王域的重视。
双方在战场上犬牙交错,互有胜负,可是在这些方面,五大王域却是稳压了草原王庭一头。
“当真要去吃饭?”
女伙计问道。
“你去吃,我先去办点事。”
楚阔摆了摆手说道。
言毕便准备快步离开。
女伙计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按耐不住心思,四下看了眼,一把抓上他的手腕,快速说了句小心。楚阔微微一笑,并没有言语,千言万语都藏在他那个笑里,他知道她该懂得,随后他四下看了个方向,便急匆匆的走去。
一路上他避开了二部公府中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知走了几处园子,看到一处中庭站着一堆狼骑精锐,那阵势比先前在秦梓威茶楼中见到的思枫的护卫不逞多让,楚阔心知这里应当便是二部公的所在,于是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去,亮出了思枫给自己的令牌。
狼骑中走出来一位军官模样的人,接过令牌前后翻转着看了几遍,示意楚阔原地等候,他则拿着这块令牌走到了屋内。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位狼骑军官嘴里喊了一句草原语,站在楚阔面前的狼骑军士们立马分开,从中让出一条道路供楚阔通过。
走到了门口,这位军官做了个请的手势,但却要楚阔留下的随身长剑。楚阔当然没有应允,何况他现在可是代表着三部公思枫。要是在这里卸了剑,那便等同于思枫对这二部公服了软。
僵持中,狼骑军官有些不耐烦起来,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刀柄。然而楚阔却是从容不迫,脸上还有微微的笑意。
终于,屋内一道厚重的声音传来。
狼骑军官听闻后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转而做了个情的手势,将楚阔迎了进去。
走到内屋,楚阔看到一位老者坐在居中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本,正在眯着眼睛认真读着。面前的桌案上放着刚才楚阔递给狼骑军官的那块思枫的令牌。
“找我有什么事?
二部公问道。
他看得出楚阔是“投庭”之人,因此对他说的是王域话。只不过他王域话没有思枫的标准,带着一股子浓郁的草原腔调,好在他语速不快,楚阔都可以听懂。
那位狼骑军官还未离去,楚阔自是一言不发。二部公也看出了端倪,挥挥手,将其屏退,随后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楚阔。
“思枫让你来什么事?”
二部公再度问道。
“你觉得呢?”
楚阔反问道。
竟是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如此一幕着实把二部公吓了一跳,本以为楚阔就是个来跑腿传话的“投庭”之人,虽然面生,但吞月城中来来往往的,不知凡几,有不认识的人,也是常理。
但无论是谁,都不会在他的面前这般放肆。楚阔这样的表现,只能说明他来这里决计不是传话这么简单。好在二部公老成持重,虽然心有波澜,但面色上却毫无流露。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看到风浪并不会立即躲避,而是要看看风有多大,浪有多高。
“他想问问你为什么这次宴会却是没有请秦梓威前来。”
楚阔说道。
即便他现在以及坐在了二部公的对面,但他仍旧没有下定决心是否要杀了他。若是二部公给他的理由能够让其满意,那一番寒暄过后再去前面吃个酒足饭饱也不是不可能的。
“堂堂吞月部的三部公,老部公大人的嫡子,竟然为了一个下贱的“投庭”之人前来质问我?”
二部公一拍桌案,愤怒至极的说道。
“告诉他,有什么不满亲自来找我!用不着差人来传话!”
说完便又拿起桌案上的书看了起来。
不过楚阔知道他现在恐怕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去,如此作为只是为了装装样子罢了。
“既然我带着令牌来,就说明我可以全权代表。二部公还是有话直说,不必动气摆架子。”
楚阔不慌不忙的说道。
这个二部公绝不是眼前看上去粗鲁暴躁的脾气,能当上二部公,已然说明他应当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三言两语就把气势提了上去,把两人的对话放在了三部公身上,若楚阔这个传话人言语不甚,恐怕将来会被人说道,是三部公叫他如此。
楚阔不吃他这一套,当即就也拿出了三部公的名头,干脆把这做实。
“思枫是这样交代你的?”
二部公把手中的书稍稍斜开,盯着楚阔问道。
“部公的令牌想必不会轻易离身吧?”
楚阔反问道。
“那好!我也不妨明说,但你要把我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回去讲给他听!”
二部公说道。
楚阔听后点了点头。
“狼王明耀对吞月部已经很是不满,尤其是几个月前的犯边之事,更是打破了我草原王庭和定西王域之间的平静。而这些全都是因为思枫始终惦记着当年老部公战死的私仇所致,给我们吞月部甚至整个草原王庭带来了极大的损失。本公也是依照王命办事,如果他思枫再有疑问,那不如去狼王的王帐问个彻底。”
二部公说道。
楚阔听完后,略微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
“他不会去的。”
“哼……量他也没这个胆子!”
二部公极其不屑的说道。
“不是敢不敢去,而是没有必要去。”
楚阔摇着头说道。
从这话中二部公听到了些许不同的意味,身子朝后靠去,十分警觉的看着楚阔。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二部公问道。
楚阔叹了口气,抬起了右臂,冲着二部公晃了晃手里的剑。
“哈哈,你是来杀我的?”
二部公先是一愣,随即大笑着说道。
“你要在吞月城中杀死吞月部的二部公?”
楚阔站起身来,伸手指了指桌案旁的刀架,上面放着二部公的战刀。
二部公神色一凝,看楚阔的样子不似作伪,便也起身,缓步走到了刀架前,开口说道:
“小子,现在走还来得及!将我的话传给思枫。”
他哪里知道,思枫根本就不想听他的任何解释。很多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商量的必要,唯有鲜血和死亡才能平复。
二部公看楚阔对自己的威胁并不动摇,当下心一横,将自己刀到拿在手里,但他的心里竟是涌起了几分酸楚之味道。
想当年,他也是英雄出少年,与他叫过阵的对手不计其数,但最终都殒命于他的弯刀之下。十三岁跨上狼骑,十五岁领来战刀,从此金戈铁马,纵横草原王庭和两大王域已有半个甲子。
刚过而立时,便一人亲率十余名狼骑,千里奔袭定西王城,甚至逼的定西王霍望都不得不比起锋芒。虽然最后还是输在了霍望的剑下,也算是虽败犹荣。从此后潜心练刀三年,自信于刀法一道,在草原王庭中能胜过他的,已然不足一掌之数。
虽然在他刀法大成后,反而全是败绩,但只要看看他对真的是何人,便可知道这二部公到底又多少分量。
且不说这定西王霍望和震北王上官旭尧,即便是当年毫不起眼的贺友建,后来也坐上了高位,统领丁州兵马,坐镇边关。
与震北王上官旭尧一战时,虽然险些掉了一条胳膊,但他的刀气却也震得对方双耳嗡鸣三日有余。若不是因为他出身地位,并且身上还带着“投庭”之人的血统,吞月部的部公之位,怕是轮不到思枫的父亲来做。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老部公死后,整个草原王庭流言四起,都说当时是因为他见死不救,所以才让汤铭捉到了破绽,一刀劈死了老部公。更有甚者,却是说老部公的死早就是他设计好的,为的就是等着接任这大部公之位。
事情到底如何,现在已无人知晓。
草原王庭虽然重视血脉,但只要有功在身,却是可以忽略血脉上的卑贱。靖瑶就是依照此等规矩,积功坐上了迎火部的三部公。
在老部公死后,放眼当时的整个吞月部,却是在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他争锋。没有想到的是,吞月部中的众多部众却是权利拥戴老部公的两位子嗣尚未,仅仅将他选为了三部公而已。后来在狼王明耀的干涉下,这才让他与思枫兑换,最终成了二部公。
“二”比“一”只多了一划,但就是这一划却是天壤之别……玉容是吞月部中的最高统治者,而他还要区居人后了。何况玉容与思枫都可以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做叔叔的,如今让子侄辈骑在脖子上拉屎,任凭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可惜的是这二部公虽然能征善战,但对于民生一道却极不擅长。
不管是哪里的老百姓,草原王庭也好,五大王域也罢,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温饱。在他上任二部公之后,便大规模的增加狼骑军费开支,吞月部中每家每户都增加了不少摊派,由此怨声载道,让他更不得人心。
这些陈年往事本以都化在酒中,压在心底,早已不提了。但今日看到思枫的令牌,更有楚阔仗剑立于自己身前,二部公却是旧愁新恨一并翻涌,让其不能自持。
“小子,最后的机会!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二部公再度出言警告道。
楚阔疑惑的看着他。
这二部公的年纪,看上去与定西王霍望差不了多少,都说人老话多是难免的,但怎么没见霍望这么多话?当时自己要找他比剑,也是说比就比,好不拖泥带水。楚阔只觉得当初他没有当上部公以及现在只是个二部公完全是合情合理,身为一方领袖,连这点决断力都没有,好怎么能统御一部?但同时却是又对定西王霍望平添了几分敬重之意。
“你家这么大,总有个空院子吧?”
楚阔问道。
此言一出,换来二部公一阵冷笑,提着刀就走出门去。楚阔见状,便紧随其后,只听他对这院中的一应狼骑精锐说道:
“我和这位朋友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全都撤去外面,维护宴席秩序。另外告诉前主管,让他准时开宴,不用等我。这边事情一结束,我立马就到!”
一众狼骑精锐全部奉命行事,唯有那名军官迟迟不动身形,待二部公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之后,这才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既然到了这一步,是不是该报个姓名?”
二部公问道。
“我叫楚阔,楚天的楚,开阔的阔!”
楚阔说道。
“楚天?是什么意思?”
二部公问道。
他对五大王域显然没有思枫了解。
楚阔的家乡在皇朝时期曾是一个分封的小国,名号为“楚”,因此那个地方也被称作是楚地,楚天之意便是这片地域之天,连起来便是楚天开阔。不得不说这番解释着实是很有气魄,楚地多湖,向来是暮霭沉沉,但如今这片土地孕育了楚阔这人,却就是暮霭沉沉楚天阔!
“你呢?”
楚阔大致的对二部公解释了一番后问道。
“你们五大王域中人,不是最讲究什么落叶归根吗?死在了这里,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二部公说道。
“楚地现在早已不存,况且天下之大,何必拘泥于一地一城?落叶之处即归根。”
楚阔说道。
“好气魄!有点像我草原儿郎!不如你跟着我,日后等我当了吞月部的大部公,你的地位还要在那秦梓威之上!”
二部公说道。
“谁上谁下,你当他当都与我没有关系。何况我真正想要的,你给不了!”
楚阔摇了摇头说道。
“你想要什么?”
二部公问道。
“给不了又何必说?”
楚阔说道。
“你不说,怎知我给不了?”
二部公皱着眉说道。
接二连三的被楚阔轻视,刚才因为他的话生出的几分欣赏之意也顿时荡然无存。
楚阔却是话锋一转,重新问了一遍这二部公的姓名。
“若是你有命,就回去问你主子思枫吧!要是没了机会也不用着急,他很快会去告诉你的!”
二部公狞笑着说道。
抽出了手里的弯刀,将刀鞘扔在了一旁的空地上。
楚阔看着他手中的刀,却是不由自主的和靖瑶的弯刀做起了对比。
靖瑶的刀,要比这而不公的更加宽厚。刀头的翘起,犹如鹰嘴。看上去却是要比二部公的刀多了几分冷酷与残忍。
他手中的刀,虽然也带有弧度,但远没有靖瑶的刀那般夸张。
楚阔没有出剑。
而是抬头看了看天。
东边火光凶凶,应当是宴席之地,架起了不少篝火。但这处院子内,却只有从二部公书房的窗户里透露出来的微光,几乎昏暗一片。
“怎么,是觉得太暗了吗?”
二部公问道。
楚阔点了点头。
的确是太暗了。
并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出剑没有把握,而是这样的昏暗让他想起了自己在客栈中醒来后,推开窗看见的那个诡异粗壮的铜柱。
那种压迫感始终被楚阔所牢记,同时诡异的景象也使得楚阔有些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以至于在临敌之际,却是又因为环境有些相似而想了起来。
对于一位剑客来说,分神是大忌。
尤其对方已经弯刀出鞘,而楚阔却还在神游他方。
对于不了解真相的事情,这世上还有太多。但只要被楚阔碰到,他就非得琢磨一番不可。这是他坚定的剑心逼迫他这样做,然而这样的剑心却也是他自己养成的。如此说来,一切的源头还是在他自己身上。
“以前的草原,入夜就是这样。没有月光得日子里,只能听到狼嚎与惨叫。那时候的草原人最出色的不是体魄,也不是眼神,而是嗅觉。我们可以闻到狼身上独有的味道,还可以闻到空气中些微的血腥味。直到我的一位先祖,在一次雷击过后发现了火,这才有所改善。”
二部公说道。
关于草原的这段故事,楚阔曾经听靖瑶在喝酒时说起过。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位二部公,却是那自此改变了草原之人的后代。
楚阔收回了眼神,平静的看着前方。
要是论起感知的敏锐,他有自信不输给任何人。长剑缓缓出鞘。
锋刃借着微光映出了楚阔的双眼。
依然是静如止水。
不论结果如何,他从未有过任何畏惧。
这便是他的剑胆,一往无前。
就算面对的是深渊万丈,永无生路,他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剑在手,敌在面。
楚阔的右臂却又垂了下来。
他并不急于出剑,因为二部公仍旧挂着一脸轻蔑。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轻敌的人最后总会死的很惨。
如果这时候楚阔出剑,说不定可以出其不意,但他并不像这般胜之不武功。所以他在等,等二部公收敛起所有的情绪,专心与手中的刀,和面前他时,楚阔才出剑。
二部公一位楚阔内心有所犹豫,正准备再度出言说服,可忽然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微风中夹杂着一缕缕极为微弱的凌厉。这些气息虽然无法伤害二部公分毫,但其中蕴含的力量着实让他感到心惊……
一时间,竟开始东张西望。
他觉得思枫是不是还安排了什么后手。
让这楚阔冲在前面送死,然后暗中埋伏的此刻瞅准破绽,一击必杀。
但无论是他多么敏锐的感知,却是都没有再发现任何旁人的踪迹。
“来的只有我。”
楚阔看破了他的心思,开口说道。
“但我听说,和你一同进来的,还有个女人。”
二部公说道。
草原人虽然重男轻女,但五大王域内可是有不少以刺杀成名的女武修。因为女人总是要比男人更让人放心,更让人失去戒备。不知不觉中,以为等待的会是柔嫩的双唇与双手,但实际上却是一柄寒凉如冰的匕首。
显然二部公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觉得和楚阔一道进来的女伙计,定然就是这般角色。
“她不会出手。”
楚阔说道。
“为什么?”
二部公问道。
“因为在来找你之前,她只叮嘱了我小心。要是她打定主意要出手相帮,那就不必多说。”
楚阔说道。
女伙计也是一名剑客。
剑客都有剑客的尊严与高傲。
自己的敌人,绝对不能从后面杀死。自己的敌人,也绝对不能让他人插手。
就算是死在对方的剑下,也是死得其所。
二部公听后点了点头。
他对楚阔有种莫名的信任,或许也是被他的剑心和剑胆所影响。
终于,二部公凝聚起精神,全然放在自己手中的刀和面前的楚阔身上。
身子微微朝前倾,左膝弯曲,朝地面猛地一蹬,便像一个离弦的箭般,朝着楚阔袭杀而去。
刀光闪动。
劲气翻滚。
竟是犹如海浪般,一波接一波的朝着楚阔涌来。
楚阔右脚后撤半步,横剑当胸,抵挡着劲气的冲刷。
心中也是一惊。
没有想到这二部公看上去已经有些衰老,但仍旧能爆发出人如此惊人的劲气!
楚阔曾经游历到安东王域时,曾见过东海之上的风暴。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将乌云不断的扯碎。但是新生的乌云却又前赴后继的弥补上来,填满了先前因狂风造成的空白,还越压越低。夹带这波浪都化为了白色的碎末,冲天而起,像是要与这狂风和乌云争雄。
二部公的刀势,让楚阔觉得自己就像当时海上的一叶孤舟,在飘摇中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这一刀,二部公使出了全力。
连带着整个府邸都有所震荡。
楚阔却还是没有出剑,反而放松了身心,看着二部公的刀锋笑了笑。
要是有旁人在此,看到楚阔这般模样,定然会觉得他已经被这阵势吓傻了。
但楚阔却知道,二部公这一刀看似汹涌,实则外强中干,只是试探而已。
楚阔怎么会这般轻易的让他试探出自己的底细?
只要不出手,二部公定然就不敢近身。
果然,刀势在楚阔身前三尺远的距离,全然消散。
“你竟然能看破我的刀势?”
二部公问道。
“虚的就是虚的,再大的阵仗也实不了。”
楚阔说道。
任何事物都是相反相成的,无论是自然中的变化,还是生与死,新与旧,爱与恨,都是如此。成败对立,福祸也对立。就像有和无彼此相守,虚实之间也是这般道理。不一样的东西,或许能够产生和谐,但一定不会发生彻底的转换。
二部公虽然刀势凌厉,但其中却无半分真实。楚阔正是感应到了这种对立,所以才会一笑,毫不在乎。与其展露自身的真实,不如破了对方的虚妄,让他无计可施。
二部公无言以对,这么多年能看破他刀势的人也寥寥无几。若是刚才楚阔出剑,他定然能就能抓住其中的破绽,顺势扭转,将楚阔一击毙命。奈何这无往不利的一招,却是在楚阔面前失灵了。
“我的剑,都是真实。握在手里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出剑后也能看到因他而陨落的性命。”
楚阔说道。
正当他准备出剑时,忽然一道人影飞跃而下,落在了他和二部公之间,速度之快竟是让两人都没有任何反映的余地。
“你来了做什么?”
楚阔问道。
虽然看见的是背影,但他还是认出来此人正是思枫。
“因为有些事,让你做不是很妥当。”
思枫转过身来说道。
“什么事?”
楚阔问道。
“你正在做的事。”
思枫说道。
“我借了你的令牌,又来了这里,证明我已经答应了你的请求。却是改不了。”
楚阔摇头说道。
其实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改变的,可楚阔追寻的却是真实。要是这么三番五次的更改,他的剑心当然就会有所动摇。
“明日午后再去茶楼找我!”
思枫说道。
他的语气异常坚定,容不得任何冒犯,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思枫,既然楚阔已经答应了你,那就让他把事情做完。”
女伙计从暗影里走出,手持长剑,直抵思枫。
她在思枫刚刚潜入二部公的私宅时,便一直跟随,生怕他此行前来是要对楚阔不利。
现在却是轮到二部公搞不清状况。
楚阔是思枫派来的杀手,但他却又突然现身,叫停了楚阔。这女伙计不知是什么人,竟然用剑逼迫思枫。他们三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二部公一时间理不清楚,不过先前思枫说的话很明确,那就是有些事他得亲手来完成,说的就是二部公的性命。
“你们三个不妨一起上,人多人少都一样!”
二部公冷冷的说道。
面前的三个人,好似谁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杀死一样。这种侮辱远比真正的取了他性命还要过分!
“三个人一起上?那真是太抬举你了!老东西,别急,你活不过今晚。”
思枫说道。
最后走到楚阔面前,扶着他的右臂,缓缓向下压,让他放下了剑。
“你来吞月部不就是为了杀我?”
思枫问道。
“是。”
楚阔说道。
“既然如此,何不明日午后去茶楼,我定然奉陪!”
思枫说道。
“杀你,是因为我答应了霍望。杀他是因为我答应了你。答应的事要是不做到,为何还要答应?何况今晚杀了他,明日午后我还是要去找你的。”
楚阔说道。
思枫目光一凝,心想这楚阔看着聪明,实际上却是一根筋的棒槌……自己先前提出请求,并不是真的怕了他,而是想要借刀杀人。这样一来既可以清楚二部公这个老杂碎,还能给自己免去一桩麻烦,岂不是一箭双雕?
但现在看来,楚阔根本没有放弃杀死他的打算。虽然不知因为什么愿意,答应了他的请求,可是对于杀死自己这件事,楚阔从来没有过任何动摇。
“不过你为什么会改变主意?我倒是很想知道。”
楚阔问道。
他很清楚思枫是在利用自己。
借他的手,杀死了二部公,之后这场祸患便可以推到他的头上。但楚阔有足够的自信可以从吞月城中全身而退,回到定西王域。即便是日后草原王庭之主,狼王明耀都将自己恨之入骨,却是也无可奈何。
可是楚阔觉得思枫虽然阴险,但却并是个反复无常之人。比起那些个道貌岸人的伪君子,反而要坦荡的多。他给楚阔令牌时,也并不是绝对,而是一种选择。
“令牌还在你手中,我们仍旧是朋友。”
思枫说道,并没有去解释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按理说并不会因为姐姐的几句话就动摇了心意才对,可最终他还是鬼使神差的站在了这里。
听到朋友这个词,楚阔想了想,竟是收起了剑。
剑心可以动摇,但朋友不可相负。
为了朋友,哪怕是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朋友,楚阔也情愿退让。因为没有人比他对朋友更加渴望,即便明日午后他么就会变成死敌,楚阔也异常珍视这段来之不易且极为诡异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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