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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血并不是没有预想过黎明会在被杀的同时发动反击。
但她预想的反击,绝对不是黎明被杀也不会死,还生龙活虎地再次露出獠牙来。她防备的是黎明的自爆。
这个自爆会在两种情况下发动,一种是黎明被杀死,身体内部积压的火力再也得不到束缚的时候;还有一种则是他见到局势再也无可挽回,自己选择主动发动的时候。
为了应付这个自爆,咬血特地准备了针对性的封印法术。这其实就是她在后来把我从那处据点里救走时展现过的停滞之力的威力加强版本。她原本的计划是在自爆发生的时候将其火力定住那么一点点时间,而自己则趁着这个短暂一刻迅速地发动空间转移逃之夭夭。
她也有想过是不是可以在杀死黎明的瞬间,用空间转移把即将爆炸的黎明扔到远方,但是她发动空间转移的速度不可能比起失去制约的火焰爆炸开来的速度还要快,并且她也不可能用手去触碰如此高密度的火焰,把爆炸本身转移走。
而她这一手封印法术的弱点,她自己也有提及过,那就是当黎明本人在现场的时候,她是没有能力对其符文运行进程加以干涉的。究其原因,还是上次她在曙光梦境战役里背后袭击黎明的时候用过相同的招式。以身经百战的超主力级术士为对手,完无法指望相同的招式可以派上第二次用场。
如果黎明是尽管在现场却已经死了的状态自然就没有这种问题了。问题是黎明没死,也没有主动发动自爆,而是当机立断地对着正在发动空间转移法术的她发动了力的偷袭。
火焰沿着神秘的路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烧过来,立即重创了毫无防备的咬血。
这一刻,结局已定。
这是咬血从来都没有在预知梦里遇到过的败局。
无论她的战术再怎么千变万化,其核心都是不离其宗,那就是斩下黎明的首级。预知梦里的她认定只要做到这个地步就可以杀死黎明取得胜利,所以无论如何都会倒在最后一步之前。只有在现实的战斗中,她才有机会看到最后一步之后的发展。
她也已经足够谨慎了,在现实的战斗中非但是把黎明的首级斩下,连其大脑和灵魂都完破坏,无论怎么想黎明都是死无可死。如果做到这个地步之后黎明还是没有死呢?这个问题处于她思考的死角。
而她最致命的短板,就是不擅长处理意外事件。一旦遇到超出掌控范围的情况,她马上就会慌里慌张。败在我手里的时候是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她能够以压倒性的优势击垮黎明和法正,是因为她准备万。一旦失去了这重加成,她立即就会被打回原形。
而接下来的黎明则反过来以压倒性的优势给予了她致命的伤害,有着连锁杀伤特性的火焰把她化为蝙蝠群四散逃离的可能性也彻底封杀,并将其推入了死亡的深渊。
听完咬血的叙述之后,我一时间说不出来任何话语。不止是因为得知了黎明居然是不死人,也是因为我已经意识到了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会认为她死亡的原因是计划出现了意外的因素。确实,如果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黎明是不死人,一定可以制定出来更加完美的计划。
但如果换成是原本的她,无论黎明是不是不死人,她都不可能会死。
面对强大的敌人,她一直以来的策略都是逃跑和躲藏,以及在幕后施展阴谋诡计。她极其擅长审时度势,知道什么人是自己无法力敌的,从来都不会毫无意义地逞强。当她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战斗的时候,她简直就是无敌的,就连过去的列缺和如今的白驹都休想伤害到她分毫。
而这一次,她逞强了。她想让我相信她真的可以改邪归正,想让我觉得她也可以像个英雄。试图为了自己之外的人而战斗,走向了自己最陌生的地方。
然后,她死了。
——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总算是找回了提问的力气,“……那么,现在的你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本的我已经死亡……而现在的我,是幽灵。”咬血缓慢地回答。
“幽灵?”我虽然有着疑惑,但还是先相信了她。
“在黎明对我造成致命伤之后,我到处逃窜,用空间转移逃到了远处。然而黎明的火焰能够无视空间距离杀伤我,当时的我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无法继续防御他的火焰。不过,就算他不继续攻击我,我其实也只有最后一口气了,死亡的结局还是不会改变。”她说,“所以当时的我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做出自己的幽灵。”
“但是,你怎么可能会做出自己的幽灵?”我问。
并不是说她没有这个手段。手段她有,但是以她的观念不可能会这么做。
对于一个人来说,他死亡以后留下的幽灵并不是真正的自己,而是自己的残留之物。就算有着完一致的记忆和思考方式,也已经不是原本的自己了,而是在自己的残骸之上诞生出来的新事物……不,严格地说,幽灵并不是生者,而是死者,是生命迎来结局之后的余响,所以或许用燃烧过后尚存余温的灰烬来比喻才更加合适吧。
或者换个更加直接的说法,幽灵其实更加像是一种或人工或自然形成的“现象”,一段会走路和说话的程序,一封表现形式特殊的遗书。
可是,此刻的她是如此鲜活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可以与她正常地交流,可以触摸到她的身体,甚至可以与她并肩作战,因此我怎么都无法从感性上接受她本质上是死物。
而生前的咬血肯定会做出比我理性得多的判断。在她看来就算是自己的幽灵也无法代替自己活下去。就像是她曾经说过的那样,人不会死在自己下葬的时候,也不会死在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人只会死一次,只要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那就是不折不扣地死了。
既然无法改变死亡的结局,那就用最后的力气留下自己的幽灵——对其他人来说这是很正常的思路,却绝对不适用于她。
她从来不会思考自己死亡之后的种种,更加不要说是特地把某些东西留到自己死亡之后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生前的自己是怎么思考的。因为我在临死前脑子一片混乱,只是抓紧时间把自己的灵体转化为幽灵,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说话的同时,咬血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当时的我把自己身上所有在以后可能派得上用场的物品都留了下来,而在变成幽灵之后,我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遗物,然后为了避免被黎明发现而躲藏了起来。估计黎明是在那之后追踪到了我的尸体,然后就确认了我的死亡吧。”她继续说,“因为我转化前的灵体遍布烧伤,所以转化后我的状态也很差,选择躲藏起来也有部分原因是想要恢复自己的状态。我就这样度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时间……”
“然后,你就忘记了自己的死亡吗?”我问。
“是的。”她慢慢地点头。
她的心智坚韧不拔,也有着远超凡人的内省力,对于痛苦更是有着极其强大的耐受力和适应力,甚至会出自本能地追求自我破灭。而她居然也会出现因过度恐惧而忘却创伤记忆的事情……
说心里话,我时常会觉得死亡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偶尔还会觉得死亡对于自己来说是种解脱。就算是在治愈梦境初次被魔人杀死,我虽然之后也心有余悸很是恐惧,但也没有恐惧到要失去记忆的地步。
然而她不一样,在她看来死亡绝对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可以接受的东西。
她能够在预知梦里承受数千遍的死亡,这貌似是体现出来了她对于死亡的无所畏惧,而事实则截然相反。她就是因为过于无法接受在现实中死亡,才能够在预知梦里承受那么多遍死亡。为了不死而去死,听上去很矛盾,但那就是支撑着她的精神力量。
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就更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死亡了。她想要活着,为了活得更久而奔波了一生,而如果要说有什么状态是她最无法接受的,大概就是“幽灵”这种“求生不得”的状态了吧。
我们进入了避难所的休息室里。
“对不起,可以……可以再给我一些冷静的时间吗?”她对我说,“我还需要继续平复自己的内心。当然,我知道接下来我们还必须要商量怎么对付黎明和法正,但是……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不会很久的。”
“伱要独处多长时间都可以,我先到别处去吧。”我说。
“你待在这里就好。”她说。
接着,她便走到了沙发的旁边,却不坐在沙发上,而是在旁边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坐了下去,然后视线失去焦点地看着对面的墙壁。
我也不好在她旁边坐到沙发上,只能在沙发的另一边站着,竭尽力让自己不去注意她,同时尽可能分析之前得到的信息。
首先是关于黎明。
黎明是不死人,这条信息虽说来得突然,却可以解释过去的某些疑点。
过去的他能够在曙光梦境里使用梦幻不死身,我和塞壬都推测他是有着真灵之力,而结合现在这条信息来看,我们的这个推测对也不对。
白驹曾经在预知梦里告诉过我,异界鬼魂的污染之力,本质上也是真灵之力。而既然黎明是不死人,那么他自然就有着“污染”,说他是有着真灵之力也不为过。
而他之所以无法自由施展这股力量,也是因为不死人并不具备对于“污染”的操纵能力,
以及,根据过去塞壬的分析,他沿着神秘的路径传送火焰的手法,是模拟了部分污染之力的运行方式。不出意外的话,很可能就是他根据自己身体内部的“污染”参透出来的。
就算是以零距离的形式观摩“污染”,人类居然能够凭借自己的思维模拟污染之力的运行方式,听上去就很匪夷所思。
但是白驹和狂信徒也都是曾经从“它”那里得到过疯狂的灵感。或许黎明是以与那两个人不同的角度,得到了只有自己才可以理解的灵感吧。
此外,我推测,现在的黎明应该是阶段二的不死人。
阶段一的不死人是可以通过普通的灵性力量杀死的,既然咬血杀不死,那就说明他不是阶段一不死人。而在与他战斗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产生过自己一定无法杀死他的感觉,意味着他并不是就连真灵之力也无法格杀的阶段三不死人。那么就只有阶段二了。
“他对于‘引燃火焰’符文的操纵非常精妙,这种精妙性来自于他出神入化的操纵力。而‘污染’再怎么说也是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如果放任其在内部积攒太多,就会影响自己操纵力量的精密度。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止步于阶段二吧。”塞壬先是这么分析,又给出推测,“又或许是因为,他其实还是想要给自己条后路,准备在以后想要死的时候使用狂信徒遗留的真灵之力技术杀死自己。”
后者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低。
像是黎明这种处于纷争中心的恶魔术士是很难自己选择死法的,他势必要面对无数的战斗、危险、死亡。假设其他人占据上风要把他杀死,他总不可能说什么“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烦你们用真灵之力来杀我”吧。他甚至还做好了在死亡的同时用自爆把所有人卷入的准备,由此可见他也很清楚自己这种人是注定不得善终的。
说到底,他是为了什么才会变成不死人的?他是前夜的领袖,没有人能够把“污染”打进他的身体里,除非是他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不死人。
换而言之,他打算像是我一样,主动地走向无间地狱。
这又是出于什么理由?是什么动机,让他有勇气做出来这种决断?
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诚然,这大概不是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是我必须承认,此刻的我之所以在力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我不想要去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而我终究是无法逃离自己的内心。
就像是受到强烈的磁力牵引一样,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游向了咬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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