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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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是牛皮鞘子，铜吞口，长一尺三寸，刀柄上缠着青色的绷带。

暗沉沉的刀刃看上去锋利依旧，但刀身上已经落有几星微微的锈斑。

见妇人是个和气人，陆棋也就顺杆爬，渐渐发现，这妇人的脾气真的好，而且对身为人类的他也没什么防备，或者说，朴素地认为，要除妖让人知道自己的过去也是应该的，毕竟，涉及生死。

这么好脾气的人，陆棋也是无语了。

因此，只用了片刻就把她的底细摸的一干二净。

妇人是玉刀门人，玉刀门在游侠行走的江湖上是一个三流门派。

这样的门派在江湖中也只是透明的存在，无论如何不会和斩妖司扯上关系。

斩妖司是有进入的门槛的，就是法力。

但听完甘立春的遭遇，陆棋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在斩妖司。

玉刀门上下都是清一色的蛾眉佳人，刀法以绵密狠辣、无懈可击而闻名，但妇人是个例外。

她是被她师父在干草垛捡到的，那年正是立春，也就取名甘立春。

甘立春长的并不好看，在以峨眉佳人闻名的玉刀门中可以说是丑小鸭的存在。

然后，有一个门派地位相当的男子上门提亲，提亲的对象是玉刀门的大师姐，但大师姐看不上她，还一番羞辱，恰好甘立春正在打水，男子羞怒之下指着甘立春道：

“我娶个提水丫头也不会娶你！”

甘立春的师父是个木讷的，虽然是个刀客，但一辈子都在门中，没和人动过手。

不想徒弟跟自己一样孤苦一生，就同意了这桩婚事，甚至是怕男子气消了反悔。

毕竟，男子也是从另一派来的，和玉刀门不相上下。

于是，甘立春就出嫁了。

甘立春的师父穷，给她置办的嫁妆就是几件新衣裳，一面蛋圆的镜子和一盒胭脂。

这已经是毕生积蓄。

甘立春十七岁出嫁，和丈夫一起生活了十七年，生了一个儿子。

他的丈夫也在一个小镇做起了捕快。

直到有一天甘立春发现不对，丈夫已经连着好几天晚归，后来发现，丈夫见面的人竟然是十七年前提亲的大师姐。

大师姐也早已嫁人，嫁的是个名门公子，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逐出了门。

见到两人当时的情景，甘立春以为两人只是勾搭在一起，伤心离开，沉默地过着日子。

但直到有一天，发现大师姐被人以女贼的名义抓住，要择日处斩。

告示都发出来了。

甘立春虽然觉得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

直到给丈夫送饭偶然听到丈夫和一人说的话，只要大师姐死了，这批银两就安全了。

才恍然大悟，真正的贼不是大师姐，而是丈夫！

大师姐是替死鬼。

甘立春辗转难眠，她十七岁前一直练刀，但嫁人后就把刀收了起来。

成婚后一直埋在床底下的箱子里。

自从知道真相后，甘立春一直沉默。

在大师姐要被斩首的那一天，她脱下了身上面料精致的绣花绸裙，穿上粗布衣衫，从髻上拔下了衔着珍珠串的金凤头钗，褪下腕上的镯子，然后用一根布带把头发紧紧地束好绑紧，用青布腰带束住了腰身，大青就插在腰间。

大青是师父的佩刀，嫁人时给她的。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师父的话：

“刀是所有兵器中最具性情的一种，没有剑的矜持，没有鞭的阴柔，也没有暗器的歹毒。使刀的人很容易具有侠气，哪怕从没有表露出来，但骨子里的侠气是无法泯灭的。”

如果师父现在处在她的境地，会作何选择呢？

于是有了决定。

她蒙上了面，前往法场。

她和大师姐并没有太大交集，在玉刀门中还属于被羞辱的存在，大师姐甚至还和她的丈夫勾搭成奸。

但她依然前往法场。

护送囚犯前去斩首的正是她的丈夫，两人动起了手。

开始甘立春不是丈夫的对手，毕竟她的武艺生疏了十几年，但后来渐渐找回了玉刀门刀法的绵密狠辣，一刀砍下了丈夫的衣摆。

丈夫一惊，大呼一起上。

被围殴之下，甘立春渐渐不敌，跃上囚车，砍断囚着大师姐的木笼，驾马带着大师姐离去。

这时她的腹部已经被丈夫一剑洞穿，血流如注。

当大师姐看到救她的是谁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被追到了山崖边，甘立春揭下了面罩，面色苍白地对追赶的人说出了真凶是谁。

追赶的人中就有县太爷，当即大哗。

她的丈夫脸色苍白，难以置信。

然后，甘立春跳下了山崖，她知道，她的师姐不会有事了。

但她又没法面对丈夫。

儿子已经托付夫家的亲戚照料，她付了足够的钱。

救了师姐成就了师父口中的侠，揭露丈夫又非为妻之道，只好一死了之。

但在将坠崖底时，她被一道剑光救了。

剑宗弟子全程旁观，在她醒来只说了一句：

“若自裁，杀你儿子。”

便教导了她一些引气法门，把她撂在了北阳城。

当明白了这一切，陆棋知道了这妇人的性情从哪里来。

被从干草垛里捡来的，自卑。

玉刀们都是些美丽女子，她比不上，自卑。

出嫁时没陪嫁，穷，自卑。

丈夫为了银两栽赃嫁祸，绝望，自惭。

人生的地方只有玉刀门上的十七年，以及家中的十七年，见识少，坦诚。

人生已过三分之一，如果不是会些刀法，这跟菜市场卖菜的大妈有什么区别？

但同时也明白了那名剑宗弟子的用意，哪里是真要这甘立春斩妖？

就是让她在这个地方了此残生罢了。

甚至还怀疑在甘立春之前，北阳城有没有斩妖司。

但想到剑宗弟子教了她引气法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

“那，你练出了法力吗？”

甘立春点点头。

陆棋有些不忍，自己身边有危险，不可否认，他是想假他人之手解除这个危险。

但明白这女人的人生后，又怎么好让她送死？

叹了口气，最终决定不用她了。

就向门外走去。

甘立春有些狐疑，赶上两步道：

“公子，我练出了法力，可以助你。”

“不用了。”

摆摆手，陆棋出了斩妖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