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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马车上的百里肆,依旧三番两次地提醒着我,当日我所答应他的事情,并且没完没了地嘱托我,等会见面时候莫要过于张扬。我的耳朵险些要被他细心的叮嘱而长出了茧子。

我瞧着他坐的软凳下面,似是有暗格,便开口问他,今日所坐的马车,可是入圣安首日时坐的那辆?

百里肆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蹲下身子,轻轻地敲了敲他脚下边的暗格“这里面可还藏着阿阳心心念念那把号钟琴?”

百里肆即刻冷下了脸问道“你要作甚?”

“这一路无趣的很,我才从素素那里学来了一支曲子,不如我弹奏给你听如何?”我作势便要拉开暗格,将号钟琴从里面拿出来。

百里肆抬手将我拉了开来,而后按回到软登上。

他白了我一眼后,终于不再说话了。

我也如愿以偿地能享受片刻的安静了。

我靠着车马的栏杆上,透过帷帐看着外面的风景。

旧城县伊选的地方虽位于陈国与楚国的边界处,但相距余陵却十分近。临近夏日,此地树木繁茂,野花百草杂乱丛生,但瞧着是杂乱无章,可远远遥望着,倒是别有一番风情在里头。

行至一段时间,但听到前方有马蹄声传来,百里肆神色慌张地看了我一眼,连忙开口对御车的北郭校尉道“停马。”

北郭校尉紧勒缰绳,停了下来。

“恐事生变,我们返回。”百里肆掀开帷帐,眯着眼,望着前方片刻,忽而开口道。

我不知百里肆可否是察觉到了什么,但见他神色慌张,我便觉着事出蹊跷。

北郭校尉并没有多问,连忙御车向回跑去。而我也没有开口问百里肆,为何不继续前行,而是紧紧地拽着车马上的栏杆,减少颠簸时的晃荡。

四周的草坡上,不知何时竟站满了人,这些人逐渐朝我们靠近,并将我与百里肆围困了起来。

“车马中,可否是陈国信北君?”有人开口喊道。

百里肆没有说话,他抿着嘴,隔着帷帐望着逐渐围过来的人,紧紧拉着我的手,目光灼灼。

我感受到他的手传来的颤抖,甚至手心里都在冒汗。

“是与不是,阁下是有何见教吗?”我压低声音,开口说道。

百里肆侧过脸蹬了我一眼,似乎再怪我多嘴。

我瘪了瘪嘴,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对他表已决心,绝不在多嘴。

“如若不是信北君前来,那便,杀之。”那人开口说道。

四周即刻响起了兵刃出鞘之声。

我紧张地看着百里肆,只见他神色淡定地缓缓开口道“贵国,就是以这般蛮横无礼来对待宾客的吗,怪不得贵国之王也不知礼数,不再去安阳觐见周王,看来这不知礼的根源,算是寻到了。”

与我们喊话的那人沉静了片刻,而后又听见他道“是属下失礼,望信北君莫要责怪,属下是奉命前来接应信北君的,还请信北君莫要再退,与我们一同前去赴约。”

百里肆侧过头,幽深的双眸盯着我看,而后开口道“如若我不想赴约了呢?”

“那便莫怪属下得罪了。”那人说完,便又一声令下,使包围着我们的士兵,执画戟上前,与车马旁的上卿府亲卫厮杀了起来。

“住手。”百里肆挡在我身前,拉开了帷帐,与我们喊话那人照面。

我感受到百里肆身形一顿,仿佛像是遇见了什么让他深感意外的事情。

我才想探出头去,一看究竟,却被百里肆死死地拉着手臂,困在身后。

等我好不容易挣脱了的时候,他却将帷帐放了下来。

“何必要大动干戈,我跟你们去赴约就是了。”百里肆继续拽着我,将我按回到了软凳上。

我揉着被他抓的通红的手臂,斜着眼睛带着怒气看着他。

车马又开始动了起来,缓缓地又往楚国的地界走去。

片刻,百里肆从软凳旁边的小屉子里,拿出一个洒金的瓷瓶,他从瓷瓶里面倒出了少许清香的药油,而后将我拉过他身旁。

他轻轻地撩开我的衣袂,将手上的药油涂在我的通红的手臂上,并且反复揉搓。

我的手臂可算是好受了一些。

“等会儿,公主莫要再给臣添乱了,就当做臣请求你了,莫要再出头,就跟在臣的身后,不要让任何人注意到你。”百里肆压低了声音,靠在我耳边说道。

与他离得近了,我便又闻到了他身上那安息香的味道来。

我认真地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少顷,车马停了下来。

门外即刻有人在喊着,请信北君下车来。

我跟在百里肆的身后,与他一同下了马车,由于身着侍从的装扮,我便学着宫中的内侍一般,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尽量压低自己的脸,不去做任何吸引人注意的事情。

下了马车,约莫往前走大约几十步之后,却见一处残破的木亭子。

亭子周围草木茂盛,夏晨之时结了一层的露水,看起来倒是翠绿的清晰。我继续跟在信北君的身后,缓缓地走近了亭子。

我低眉顺眼偷偷地轻瞥四周,但见亭中的石桌边儿坐了一个人,身着黑色金丝云纹广袖衣袍,腰间碧玉的带子上挂着龙佩,镶着玛瑙的金冠将墨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

那人面色肃森,双眼细长,嘴角还泛着阴笑,使人平添惧怕。

不知怎地,这人让我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来。我紧锁着眉头可就是想不起来了,一再地偷偷朝他瞄去,却又害怕被他发现。

“信北君可让寡人好等。”他站起身,迎面走过来。

我俯身跟在信北君的身后,随着他一同低身上前,

敢自称寡人的,除了安阳的周王,便是东楚的楚王了。

可能在此处出现的,也绝不可能却是安阳的周王。

我躲在百里肆的身后,俯首帖耳小心又谨慎,不敢再偷瞄他,或是与他有任何的交集。

“百里肆拜见楚王,殊不知是楚王在此等候着在下,在下着实惭愧。”信北君俯身以大礼跪拜,我也连忙与他一同而拜。

“早听闻信北君是青年才俊,如今一见确实如此,寡人本就没让那县伊告知你,是亲自见你,你又何来惭愧之意呢,更何况若是以后有千万种可能,信北君有幸能成为孤的臣下,更是谈不上惭愧了。”楚王亲自扶起百里肆,并将他引到亭内的石凳上。

我猛然惊愕,听着楚王似是话中有话,还想将百里肆收入麾下不成?

我恍然有种不切实际地想法,我在想,将百里肆的亲兵困在了旧城,会不会是楚王设的局,目的便要引他与旧城县伊相见,从而将长线丢了出去,来钓百里肆这只大鱼。

这其中的目的,我也轻而易举地能猜出,楚王打下了息国与蔡国,虽然掠夺了土地,人口和物资,但也深知长战之疲。

在面对比息国与蔡国还要强大一些的陈国,便想时时走弯路,以谋取胜。从余陵刺杀我开始,到这次楚王亲自来见百里肆。

若是将百里肆收入麾下,便是扯去了陈国的一条腿。敢问瘸着腿的陈国,焉能坚持多久呢?

所以我在想着,楚国可否是内虚了,不敢与陈国再次大动干戈了,便着手这些龌龊之事,来瓦解陈国。

其实这对陈国或许是个好消息,至少我不用再害怕楚国的大军如同对待息国与蔡国之时那样,兵临城下。想来若是陈国抵死相抗,楚国几经攻占不下,就会退去。

我一边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想着楚王每说一句话的真实用意,一边悄悄地抬起眼角环顾四周都站了些什么人。

猛然发现楚王的身后,正站着穿着常服的白素。

我心一惊,想到他之前是见过我的,连忙低下头不再四处环顾。

可后来又细细地想了想,虽然他见过我,可毕竟不知我是陈国的福祥公主,而且,那夜他见我时又是夜色浓郁之时,看没看清我的脸,或是记没记住还是另说。

于是,我便再次抬起眼角,偷偷地向他望去。

他今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不见那晚的杀气缠身,反而身穿浅色交领长衣,倒是有了几分超脱凡俗的儒雅气。

我瞧着他今日这衣冠禽兽的模样,心里不知怎地犹如烧起了火。

我又想起了渝州眼见小白那一身伤来,进而恨的想杀了他。

我想若我杀了他,亦能替小白报仇,也能让楚国在没了白素的情况下,被陈国击败后,落荒而走,再也不能横霸九州。

我暗自思虑着,怎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掉楚王身后的白素,却听楚王与百里肆的说话声突然变大,并且还夹杂着嘲讽“信北君此次来赴约,无论是相随的人,还是这略显褴褛的车马,都失了陈国上卿的身份,可见陈侯对你并不如传言那般的好,除了那十几个近身的上卿府亲兵,就带了一个照顾起居的侍从,可是陈侯赐给你的侍从不够,还是?”

“在下不过认定旧城的县伊为君子,因而并没有让精兵强将所跟随着在下一同前来,”信北君不卑不亢地回答着“只是没有想到,前来我车马前接应的,是楚国的白丞相。”

我眉毛暗挑了几下,得知百里肆称之为白丞相的人,应当就是楚王身后站着那人。

既然是白丞相,那就不是杀神白素,而是他的孪生兄弟白尧,楚国的丞相。

但瞧白尧的模样,就知两个人长得极为相似,除了身上一个带有杀气,一个带有书卷气作以区别,我还当真看不出二人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知为何,我得知楚王身后的人是白尧时,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至少若是陈楚交战,没了白素,起码还能庆幸陈国还能有些胜算。

“孤不如陈侯,掌有美玉却不知珍惜,孤珍视信北君,自然要用丞相前去接应,作以重视卿所来。”楚王诡谲地笑了起来。

“肆非美玉,不过是块顽石罢了,况楚王的珍视,怕是在下受不起。”百里肆风轻云淡地道。

说实话,我觉着百里肆现在的这幅模样,像极了骨碌画中的姬康。

“信北君何来受不起,信北君定能受得起。”楚王斩钉截铁地道。

百里肆正襟危坐,稍有侧过头往左右环顾,仿佛是在寻找四处可是埋伏了楚兵。少顷,楚王轻轻地拍了拍手,就见不远处的草丛之中,有一队十几人的楚兵押着几个手脚上皆带着镣铐的人,徐徐地向我们走了过来。

“信北君,可瞧一瞧,这些人可否是上卿府的亲卫?”待那些人走进了之后,楚王开口问道百里肆。

百里肆侧过头去,眯着眼睛仔细地瞧着那些被楚兵押着前行,衣着褴褛,身形佝偻的人。

他盯着看了许久,一直到那些人跪在他的面前,一个个都面露欣喜,充满希望地看着他。

百里肆忽而转过了头,平静地道“我不识得这些人,可否是楚王会意错了什么?”

我见那些人的神情转息为悲,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百里肆,眼里充满了委屈。

“孤也不知,可否是会意错了什么,只可惜孤的手太快,将那旧城的县伊给杀了。”楚王摸着下巴,探究地盯着百里肆看个不停。

“怪不得先前我与他约在余陵见面,这次他的回信中却不明不白地换了约见之地,想来他定是遭到了楚王的猜忌吧,楚王觉着他与我约见,便是通敌叛国,所以才杀了他,还冒充他的名义来与在下见面。”百里肆面露悲切地模样。

“看来楚王的胸襟还不如我陈国国君,但凡一点小小的猜忌,便动手杀之,殊不知我与县伊自小就是相识,老友见面叙旧罢了,竟被怀疑为叛国,当真是我害了他啊。”

我有些糊涂了,不知百里肆说的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哦?”楚王收回了探究的目光,淡淡地笑道“既然信北君不识得这些人,那边拉去草坡另一边砍了吧。”

我见百里肆的双拳紧握与身侧,身形轻微颤抖,可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就连那些人不停地开口求饶,他也都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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