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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忧许是太兴奋了,所以在伯忧阿姐面前才说漏了嘴。
但从伯忧阿姐那双迷茫的眼神之中,我便知道仲忧怕我垂死之事惊扰到伯忧阿姐的身子,所以压根也没有与伯忧阿姐说。
“什么惊心动魄之事,仲忧,你可瞒了我什么?”伯忧阿姐面露微怒,将手上的瓷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仲忧才觉事有不对,连忙以眼神来求助我帮忙。
我想着还有事情求仲忧,便转过身,拉着伯忧阿姐的双手道“哪里有惊心动魄,不过是我受了点小伤罢了,阿姐莫要放在心上,好好养身子才是。”
虽然现在是炎炎夏日,可伯忧阿姐的手,却如冰块一样冷。
“身子是我自己的,我若不珍惜,你们谁替我着急都没有。”阿姐甩开了我的手,眼圈微红。
我第一次看阿姐生气,不知怎地,有些害怕起来。
“都怪我这身子孱弱不争气,寻不到好夫婿,又留在昶伯府吃白饭,还白白地被弟弟妹妹们嫌弃,没有人需要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伯忧阿姐发疯似地垂着自己的胸口。
我与仲忧二人脸都吓白了,连忙上前死死地抱住伯忧阿姐,让她动弹不得。
“阿姐,仲忧错了,仲忧不该瞒着你。”他抱着伯忧阿姐的腿,堂堂一个七男儿竟然哭起了鼻子。
“阿姐,阿姐,你莫怪仲忧,是我不让仲忧告知你的,你要怨就怨我,莫怨仲忧。”我抱着阿姐的肩膀,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不让她再有任何可趁之机去伤害自己的身体。
“我若是同仲忧一样该多好,这样我也能替福祥分忧,游走于陈国去丈量土地,为将为卿,亦不会使你们待我如个大病将死的人一般。”伯忧阿姐终于不再闹腾,缓缓地安稳了下来。
我与仲忧二人接连地松了一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阿姐陪着我,便是对我最好的分忧了。”我长叹一口气,看着百里肆像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依旧跪坐在榻前,手里抱着伯忧阿姐的那只赤狐逗弄着。
许是他身上有着另一只与它孪生赤狐的味道,所以它与他似乎特别亲近。
我白了一眼百里肆,而后转头与伯忧阿姐道“不如阿姐帮我喂初一吧?”
伯忧眼神忽而闪动,她呆呆地看着我。
“我怕太仆令那帮喂马的委屈了我的初一,我见阿姐将那对獐子与这只赤狐喂养的都很好,所以阿姐便帮我养初一吧,说不准以后初一要陪着我上战场呢。”这是我唯一想到能既不累到伯忧阿姐,又让她觉着自己是被需要的最好办法。
伯忧阿姐莞尔一笑,可嘴角却有些惨淡。
她点了点头道“我会将它养成最好的战马,若是有一天你同它一起站在战场上,就如同我在你身边一样。”
看着伯忧阿姐那坚定又无畏的眼神,我忽而觉得为陈国献出自己的多少都是值得的,因为有伯忧阿姐这样的人,值得我去拼命。
由于方才伯忧阿姐又是捶胸口,又是悲怒交加,致使她的病痛再次袭来。
她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时,仲忧立即吩咐立于身旁的家奴去寻医官来,而后他抱着伯忧阿姐,往堂内去了。
我想跟着仲忧一同前去,却被百里肆拉住了。
“你一时帮不上什么忙,就莫要去给仲忧添乱了。”
“是不是在你眼中,无论是多努力地想要去做好一件事情,都会被你看成,是徒增添乱?”我回过头看着他。
“那好,那你便去吧。”百里肆放开了我,又跪坐在榻上玩起了赤狐“瞧一瞧,是你能成为医官替她瞧病,还是能替她承受病痛?”
我转过身,面朝他,才要开口说话,却又被他的一句话怼了回来。
“若说是你要在身边照顾她,陪伴她,或是说什么激励的话,让她快些好起来,若你觉着有用,我也不拦着你,你去便是了。”
我觉着百里肆一定是给我下药了,否则他怎么可能这般清楚我心里的想法。
我原本是要按着他的话,去陪伴伯忧阿姐的。可听他这样一说,我确实帮不上伯忧阿姐什么忙,况且她身边还有仲忧陪着,倒不如我就与百里肆安安静静地呆在此处,等着仲忧。
想来那伯忧阿姐的病平日之中也皆是反复无常,府上的医官早已司空见怪了。
我瘪着嘴走到桌案的对面,跪坐了下来,眼睛直视着他道“为何我心里所想的事情,你都能如数猜出,可是你对我做了什么不成?”
百里肆浅笑了一声,道“我又能对你做什么,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公主着急时,就会放下头脑,从而忘记了思考。”
“若说方才你拦着我,莫要去给仲忧添乱是人之常情,那今日在宫道上,我拉着你一直走,并没有告诉你,我要来昶伯府寻仲忧,可你为何一下子就猜到了?”
百里肆将赤狐抱在怀中,继而慢慢地抚摸着道“我早上入宫的时候,瞧见你往禁军操练的地方走去,想来你一定是去寻了北郭将军,去问当时我是怎样突出楚军的包围,将你带回来的。”
“后来我去长信宫等你,但见你从景寿宫的方向走回来,并且一脸怒气,见我对你俯身行礼也不搭理,我便猜着一定是北郭将楚人进犯的消息告知了你,而你又去景寿宫寻国君去确认这个消息,是否为真。”
“你在藏书阁里,拿着湖笔靠着窗子想了许久,我猜着应当是国君与你说了,各个县郡的宗亲都因摊丁法而损害了自身,不愿意出兵助国君,若要出兵,必定先废除摊丁法。”
我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百里肆,我从来不知,他能料事如神到这个地步。
“你不想废除摊丁法,所以才来寻仲忧想办法。”百里肆胸有成竹地道。
我杵着下巴看着他,仍旧不依不饶地道“若你能有这般料事如神,怎地还被那旧城的县伊骗了,被楚王骗了呢?”
百里肆笑着摇了摇头道“吾非圣贤,只能预测,难以预知,况是我那时不光收到了旧城县伊的信,还收到了被困于旧城那些上卿府亲卫的亲手信,我自是没有多想,这才大意了。”
我听的有些糊涂,便让百里肆与我讲清楚,到底那些死去的上卿府亲兵在旧城与旧城县伊发生了什么?
百里肆沉了口气,与我讲出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自我回到陈国之后,百里肆便派上卿府的亲兵化装成前去楚国走货的商人,进入旧城,蓝渝,伏镇三城查探楚国的动静。
当发现楚人军队集结三城的时候,百里肆立即收到了潜在旧城亲兵的消息。
亦是因为此次的传递消息,使旧城的亲兵被旧城县伊发现,后关入旧城牢狱之内。
据百里肆调查,旧城的县伊为早先姜国宗亲,当初姜国被楚国灭亡,大部分原因是由这些宗亲的贪婪所致。
百里肆故而利用这点,先是给了一部分钱财买通了旧城县伊,而后继续承诺,若要县伊放出所扣押的亲卫,他必定会给予更多。
县伊见财所动,便答应百里肆,放回这些亲卫。
百里肆一见县伊这般好说动,便起了歪心思,再次修书一封给旧城县伊,相约余陵见面。
其一当面交还亲卫,其二当面用钱财震慑县伊,得到楚军在陈国边界的动向。
当县伊再次回信给百里肆时,却将相约地点变更了,百里肆深觉着有些不对劲了,可见到县伊此次的回信之中,还有派去旧城的亲卫头领的亲笔信,又因早先答允了我,带着我一同前往,这才冒险带着我去了赴约地。
百里肆早先想的是旧城的县伊收了财物之后,会翻脸不认人,在四周设埋将百里肆活捉,从而向楚王邀功。
于是,百里肆才仅坐着府上寒酸的车马,带着些许亲卫前去赴约,他心有一计,但若发现县伊有任何不妥之时,便用以财物携带不便为由,将县伊骗去余陵,从而生擒县伊,使他放了所抓亲卫,并告知楚军近况。
可是谁能想得到,赴约地等着的,是楚王与白尧呢?
想来,那楚王不知从何人口中得知此事,便顺水推舟,将旧城的县伊杀了,自己代替县伊与百里肆相见。
不管是惜才还是想瓦解陈国,楚王极想将百里肆收入麾下,但见百里肆桀骜不驯,他便起了杀心。
我不知那楚王为何识得我的相貌,如若只是单凭他猜测而得,那他应有同百里肆一样,有着善于算计以及攻心的头脑。
这样去想他,更比初见他时更要可怕。
“其实,臣这有一个办法可以使宗亲受利于摊丁法。”百里肆见我愁眉不展,继而开口道。
他的话,将我从回忆楚王年少时的深渊之中拉了上来。
我回神,正襟危坐,立起双耳道“但讲无妨。”
“公主的摊丁法虽然遏制了公田与私田的田赋混淆,但毕竟私田逐渐多了起来,并且达到了摊丁之外富裕,难免会使国人的财富大于各个贵族宗亲。”
“可公主若是允许国人将开好的荒田卖给宗亲呢,宗亲得了地可建屋舍,可耕良田,国人因此还能平添一笔钱财。”
“而宗亲们无论是建造屋舍,还是耕种良田,都需要再次与国人达成雇佣关系,国人又可得一笔钱。”
“而公主也可从国人开垦的荒田中买取田地,其一是以防其他宗亲占地过大,避免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这其二便可作为奖励,根据陈国现在即将要与楚国交战的局势,赏给上阵杀敌立有军功的将士,亦可根据军功大小的程度,来适当地减去这地上的田赋。”
百里肆说的办法,正是我要同仲忧讲的办法。只不过他所说的这些,比我所想的还要更细致一些。
甚至细致到了具体的每一步做法。
“不管是国人之间相互抵卖,还是宗亲与国人之间亦与公主之间的相互抵卖,都需在各个县伊以及郡守处留底,并征收一小笔钱财,来用作过交抵卖的凭证。”
“无论多少的土地,皆为陈国的土地,就算转手被抵卖数次,仍旧是要供奉陈国,更何况每次一抵卖,陈国亦能得到好处,又何乐不为呢?”
百里肆是将我所想到的与没想到的全都替我考虑的妥当了,他还告知我仲忧的摊丁法其实有弊端存在,若要十五岁的男子才算为丁,需要征收田税的话,势必会影响陈国的国人增长。
他建议这样修改摊丁法,将男女皆算为丁,一家中若超过男丁五人,便按照三人征收,若超过男丁十人便按照四人征收,从而以此类推。
女户自十岁之始开始赋田税,嫁作她妇之后,便可免于田税,每生一子便得少许钱粮。
修改每个人所赋粮食,将单人所赋之重加大。这样一来,务必使国人多愿意嫁女衍子,家中多有添丁。
我深觉百里肆的这法子十分不错,便让他待仲忧回到凉亭之中,更为细致地讲解起来。
仲忧听后,也觉着百里肆的办法不错,连忙回到书房去,连夜写成奏表,准备明日请奏父亲,准备进以实施。
一直到灯烛初上之时,我才同着百里肆出了昶伯府的大门。
因着将初一留给了伯忧阿姐,百里肆便又借了昶伯府的车马,将我同芊芊一齐送回到陈宫去了。
因初一不归太仆令,需要有人前去说明。
我吩咐芊芊带着我的玉牌前去太仆令说明情况,而后再返回长信宫。
芊芊领命前去。
便只剩下我与百里肆二人于幽静的宫道。
他才想俯身拜礼与我作别,我却率先开口叫住了他。
今日在昶伯府,只与他和仲忧在相谈摊丁法的事,本来想要问他的那些事却还没有说清楚,我自是不会将他放走。
“这夏夜难得的清凉,上卿君若要无事,便同我走一走吧。”我开口说道。
百里肆眼睑浮动迅速,俯身与我道“可时候不早,唯恐公主歇息。”
“不差这一时三刻。”我上前拉过他的衣袂,拖拽着他往宫道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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