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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殷王与仁孝王后伉俪情深,仁孝王后薨逝多年,周殷王陷于悲恸无法自拔,每年都会在仁孝王后的忌日,请巫臣来为仁孝王后做祭礼,祭礼之时,众公卿亦要着素衣,在祭礼中为仁孝王后祭拜。

“那时王上还是大周的清河公主,那般弱小无助,却还强忍着伤心,去安慰周殷王,莫要悲痛过度。”

“年少时候的我,便是在那时立定决心,一定要成为您身边的股肱之臣,向当初您守护周殷王那般,守护着您。”

宋锦书这一番温润的告白,并没有惊扰到周女王。她从前只知宋锦书是父王为了留住她,迫使她成婚继位周女王的夫君人选,并不知宋锦书为了能走近她身边,付出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勤。

“可臣一直不解,为何一直孝悌忠信的公主殿下,会为了一个男人,抛弃了周殷王,也抛弃了大周国人?”

清河公主玉穗从万人敬仰的王太女落魄于缠情岛苟且偷生,再到后来的虢国长公主,现如今又成为了大周的女王,这一切的兜兜转转,不过是让她又走回到了原点。

她预料到会被宋锦书质问,所以并未感觉到意外。

毕竟,因她当年的任性妄为,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也导致了许多人的枉死。

“仲远啊,你有没有真正地爱过一个人?”周女王转过身,她朱唇粉面,似是更胜当年。

宋锦书垂眸未语。

“那种乍见之欢,复见忻悦,不见惦念又辗转难眠的感觉,大抵也就都留在孤当年遇见君邵的时候了。”

“孤知道,他不过是在利用孤,帮助郑侯姬伯夸达到某种手段,从而击垮父王,那时的孤并无所求,但求心安,他的一切过错,大不了由孤来弥补,孤来承担所有的恶果。”

“与他欢好的那些时日,也许是孤此生拥有过的,最甜蜜的时候了,孤心中知道,与他的结合是错误的,是这世上最大逆不道的,所以,孤并没有能与他执子白首,他死在了孤的面前,孤也承受了所有的恶果。”

“但是孤,从来都未曾后悔,如若再给孤一次机会重新选择,孤仍旧会选择同他一起。”

周女王的双眼之中,似是闪耀着整个天际的星云,深邃晶亮,熠熠生辉。

“孤知同你说这些儿女私情尚有不妥,仲远心怀宏图大志,江山社稷,定不会被儿女私情所困扰。”

“但是孤想要使仲远深知,虽然孤不曾后悔,但也不会否认当初所犯下的错,孤会用尽余生去弥补所犯的错误,那么仲远呢?”

宋锦书不如周女王豁达,他虽面上表现的不被私情所困,其实心中早已深陷于周女王,否则,也不会在安阳,孤独地等待着她回来的这一天。

现下的这一切不是都如他所愿吗,可他却还在别扭着什么呢?

“臣不知王上之意。”宋锦书俯身道。

“孤知晓,太子于宣德宫变之时,使丞相失望至极,可丞相历经三朝,自然知晓权利漩涡的争斗,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而太子他,也不过是在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罢了。”周女王叹道。

“丞相同他置气时,可有想过,如若太子当晚没有设局,安阳现如今的局面会是什么模样?”

宋锦书沉了一口气,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臣不敢同太子置气。”

“仲远可是又在说气话了?”周女王莞尔一笑,转身朝着莲池上的亭台走去了。

夏日炎炎,莲池的亭台阴凉,走了这般久远,周女王倒是觉得有些燥热。

侍奉在一旁的寺人监元机见此,立即吩咐宫奴前去御膳房取些消暑的酸梅汤送来。

周女王同宋锦书同坐与莲台上时,冰爽的酸梅汤已然呈上了。

由冰玉盏盛着酸梅汤看起来甚是清凉,不知不觉,周女王便饮了两盏。

“王上,这酸梅汤虽解暑,切记莫要多饮。”宋锦书见她拿起第三盏酸梅汤的时候,即刻劝道。

周女王微转明眸,将手上的冰玉盏放在宋锦书面前道“孤见丞相方才说了气话,不如喝些冰凉的酸梅汤,这样便能祛一祛丞相的怒气。”

宋锦书斯文地接下了周女王手中的冰玉盏,而后道“臣并未同太子置气,只是在同自己置气罢了。”

周女王捂着嘴角笑了起来“这又是什么新鲜事儿,丞相为何要同自己置气?”

“澹台不言驻守尔雅城时,穆王命霍殇撤军回宛城关,太子曾暗自来求过臣,于穆王面前进言,莫要让澹台不言困死于尔雅城,可臣当时拒绝了他,或许便是那时开始,太子便不再相信臣,以至于宣德宫变之时,臣全然不知。”宋锦书回想少公子初入周地,并不信任他。

也是他后来的多方努力,才打破了二人之间的隔阂,逐渐使少公子依赖他,关系亦师亦友。

如今这隔阂,却又被宋锦书重新竖了起来。

“丞相得知了,会如何呢,丞相可会同那时候的太子一并背叛周穆王吗?”周女王问道。

宋锦书沉默了,这便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亦是他同自己置气的根源。

“犹豫不决,摇摆不定,可不是周地丞相应当有的作风。”周女王笑叹。

“若是王上,要如何面对这两难的境地?”宋锦书问道。

周女王站起身,行至到池畔旁,看着满池的白莲,摇曳生姿,她转眸道“看来方才孤说的话,丞相并未听入耳中呢。”

宋锦书努力回想着她方才说的一言一语,忽而温润一笑。

不管是从于内心,还是忠于臣道,只要不悔当初选择,不管是恶果还是苦果,能承担自可弥补,这是比犹豫不决,空留遗憾更有用的法子。

这便是周女王要告诉宋锦书的。

“若想要重新消除你们二人之间的隔阂,其实并不难。”周女王眼神狡黠,见宋锦书上了她的贼船,便继续引导。

新朝百官部署,宋锦书可用丞相之名上秉周女王,宛南关莘奴大将军垂垂老矣,已然到了解甲归田,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澹台不言于宣德宫变救驾有功,是接替宛南关大将军人选。至于莘奴,大可给他个位于安阳王城的清闲官职,比如统管宫门的卫尉、统领之类。至于莘家的其他补偿,首先是归还囚禁在星宿宫的莘巫祝自由身,且使她继续掌管星宿宫,巫臣占卜,祭神之事。

其次,为了避免莘折桂和莘思年的悲剧发生,明令玉氏后世,不允许再纳入莘氏女入后宫。

其三,准许莘氏女入朝为臣,辅佐周女王,同宗亲公卿的男子享有同等权利,亦可自立门庭。

宋锦书依照周女王的指点,于夜半回到丞相府书写奏疏时,回想这天所发生的一切,越想越觉着是周女王为他挖了一个大坑,还明令让他自己埋自己。

似是自卓政殿商讨重新部署百官之时,周女王便有意无意地要将周地的兵权,全部掌控在太子的手中。

谋臣与协政之臣后面慢慢渗透便可,韩子的紾尚阁亦是提供人才之所,手掌兵权,便是谁都不敢再生谋逆的心思了。

宋锦书望着盈盈烛光所笼罩下的古琴,温和地笑了起来。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书写着奏疏。

他这一生本就是为她才成为了安阳的丞相,若是被她算计,也是理所当然。

于第二日卓政殿朝立议事,宋锦书上秉周女王奏疏,一些玉氏的旁支宗亲似是约好了一般,一同出言反对。

这些宗亲旁支所居之位,大抵都是人微言轻的官职,宋锦书还未来得及开口反驳,却都被周女王的几句话随意地搪塞了过去。

二人颇有默契,一人奏请,一人应承,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其他人也全都插不上嘴。

于是,待少公子醒来之时,澹台不言已成为了周地镇守宛南关的镇安大将军。

闻讯是宋锦书于朝立议事奏请周女王,让澹台不言接替莘奴,前往宛南关为将。

少公子心中可算是舒坦了些。

他最信任澹台不言,自然也属意澹台不言掌兵,可如若是自己向周女王奏请,难免会被他人落下觊觎兵权的口舌是非。

若是宋锦书来奏请,不但比任何公卿,尤甚是以少公子马首是瞻的那几个公卿的奏请更有信服力,也是了却少公子的一件心头大事。

少公子甚至开始怀疑,宋锦书先前的疏远和嫌隙,是否会是有意为之。从而在周女王登机之后,制衡这些属于前朝的公卿势力。

毕竟,有些前朝公卿,虽认同周女王为九州正统,却并不认同少公子。每每少公子奏请一件事情,无论对安阳有益于否,这些个公卿十分热衷于否定少公子。

宋锦书倒是利用这波制衡的方法,将这些前朝老臣归于自己的身边,虽不能在短时间内让他们认可少公子,但至少不会再给少公子添乱,也许今后还会为少公子助力。

少公子起身饮了三盏汤药,唤来一直服侍他的净伊为他梳洗更衣,一路往卓政殿去了。

自女王登基后,除却就寝时在清溪宫,剩下的时间,大都在卓政殿处理公事。

原本宣德宫为每位先周王的寝殿,周女王登基之后,按照常理也是要入住宣德宫。

许是宣德宫变时沾染了太多血腥,惹得周女王不喜,便命宫中工匠拆了宣德宫,将寝殿变成了饮宴楼,并更名为朝阳阁。

少公子走到卓政殿时,瞧见周女王同宋锦书正一同坐在暖阁的廊下。二人之间不见丝毫君臣礼节,远远瞧去,倒是像多年的知己老友。

近身服侍周女王的寺人监名唤元机,是周女王为虢国长公主时,宋锦书安排在长公主府上,负责打点事宜的管事寺人。周女王登基后,用不惯宫内的生人,便将原来长公主府上的寺人和婢女们都带入了宫里。

元机见少公子,沉稳地俯身行拜礼,示意少公子稍作等候,而后快步行至周女王身旁禀报。

“维摩快来,孤今日尝到个新鲜的茶汤,快进来尝一尝。”周女王唤着少公子来。

少公子行至廊下,跪坐于宋锦书身旁。

他瞧见案上摆着一樽陶瓮,陶瓮之中盛装着黛色的茶汤,而茶汤里正盛开着一朵紫色的菊花。

少公子双眸微闪,如若这味道闻起来没错,面前的茶汤正是暗香裛露。

周女王从一旁的冰鉴中拿出一只冰玉盏,盛放了茶汤后递给少公子“快些尝一尝,这是丞相新学来讨你欢心的。”

少公子并未听进周女王的话,他接过冰玉盏,一饮而尽。

这暗香裛露的味道仍旧是入喉清冽,甘甜不腻,就像是福祥公主亲手做的一样。

“敢问丞相,这茶汤是向谁学来的?”少公子强压着激动,可声音莫名地颤抖。

宋锦书似是知道少公子会对这茶汤感兴趣,他未有疑虑,同周女王眨了眨眼后从容地道“并非是臣学来的,而是小住在臣府上的一位小友亲手炖煮的,太子若是感兴趣,臣下次便带着太子一道去府上,来认识一下这位小友。”

“不必下次,咱们这便动身。”少公子急切地站起身,迫不及待要见这位小住在丞相府的小友。

暗香裛露乃是陈国贵家流行的茶饮,当初他在陈国时,福祥公主曾亲手为他炖煮过。他记得绥绥与他说过,暗香裛露略有寒凉,她又十分喜爱,所以每次炖煮之时,都会放些黄芪,黄芪味淡,即不会影响暗香裛露的香味,还有清热消暑的功效。

如若丞相府上的小友便是福祥公主,他哪里还愿意等到下次。

宋锦书意味深长地望着周女王,周女王则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默许了宋锦书。

“太子不必着急,这位小友随臣一道入宫,臣这便叫他来此处同太子见面。”宋锦书起身朝周女王和少公子微微一拜,转身离开后,走去了偏殿。

今日朝立议事结束后,宋锦书便同周女王说起了这位小友的事情。

对于少公子的挚爱陈国公主,周女王始终持有保留,毕竟现如今,她还不想挑起任何没有意义的征战。

所以就算是宋锦书打探到了这位在潼安大战下落不明的陈国公主,如今正在楚国东楚都城的白家,她也不准备打算告知少公子。

可就算是周女王瞒着少公子,却偏偏有送上门来的。

宋锦书的这位小友,便是来求少公子出手救陈国公主的人。

这位小友名叫妫娄,其父正是陈国内乱之时,被新君所斩杀的昶伯。这位小友之所以会小住在丞相府,皆因当初信北君前来安阳紾尚阁刺伤少公子之前,托付给宋锦书照顾的。

据宋锦书所言,这位小友日前消失了许久,是最近才回到安阳城,他求宋锦书带他来见少公子。

宋锦书自然不敢擅自做主带他去见少公子,若是又来个刺伤少公子的,他也担待不起。

于是,宋锦书先带他面见了周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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