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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翼并未因受到他的吹捧而自鸣得意,她沉了沉漆黑的双眸,又道“你受了谁的辱,又负了哪些重,但瞧你方才在那些舞姬的怀中嬉戏,倒十分享受。”

姬绪风冷笑,道“他们连国君的子嗣都可凭空捏造,又如何不可左右继位者的人选,他们所求是如父亲那般不理朝政,整日沉迷于荒唐行径的傀儡,那我不如就先顺了他们的意,逢场作戏又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姬绪风的话,妫翼瞬时想到掌控晋国几位权臣,她记得其中有两位一个是姬绪风的娘舅童氏,一个是姬绪风的叔父姬怀,若晋国公膝下便只有姬绪风这一个孩子,这些权臣岂不是要轮流讨好姬绪风?

可现在,全然是反着来?

姬绪风见妫翼在反复思考着他方才说的话,便又笑道“早前嫁给宋仁公的姬洛禅,也就是那年岁可以做我母亲的大姐姐,并不是父君真正的女儿,而是我叔父姬怀与他的宠妾淇所生,当初姬怀将有身孕的淇姬送给父君,并在父君的所食的汤药中动了手脚,令父君与淇姬有了顺其自然的风流之夜。”

“他将姬洛禅送给宋国公,本是想待姬洛禅生下一男半女后,接回牧朝,与父君认作儿孙,继承国业,哪知我那大姐姐也是个有心计的女人,生下儿子后,不仅于晋国断了联系,且将宋国搅乱个昏天暗地。”

如今妫翼不似以往,与她这些个不相干的花边八卦,她不太想听了。

即使是不由自主地听进去了,也会在心中寻思,讲给她听得此事的人,是否存在着什么目的。

“如今的宋国公,杀掉作乱犯上作乱的姬洛禅以及其子妘卿之后,却没有处死妘卿膝下二子一女,她将他们养在临酉宫中,令人悉心教养。”

他若不说此事,妫翼倒还真猜不出他的目的。

“看来,公子想要结盟的,并非陈国,而是可以拿捏公子命运的宋国。”妫翼戳破姬绪风的心思。

那二子一女,便是姬绪风的威胁。

但凡他那叔父姬怀,从宋国公那里将其中一人接回晋国,姬绪风继承人这位置,便是岌岌可危。

那二子一女皆是幼小,可比他这半大的少年,好操控许多。

“那你可要想好,若与陈宋两国结盟,便是同昭明太子对立,假以时日,他登顶天子之位,你对他来说,便是异己。”妫翼尚且不能信任姬绪风,可却又不忍心见华玉般的少年,孤立无援。

“对我来说,这是现今最好的选择,我且尚无他路可走。”姬绪风始终利己,从不给妫翼半点机会来抬举他。

妫翼双眸冰冷,如负释重地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便帮我一个忙吧。”

天色将晚,公子府驶出一架车马,向晋宫中飞奔而去。

眼下才用过晚膳,晋国公正在花园中散步消遣,听宫奴禀报太子入宫,并带来一位身怀绝技的方士。晋国公迫不及待地吩咐宫奴先行传话,叫太子与那方士前去昆仑殿等候,他随后便到。

昆仑殿是专供晋国公修长生丹道的宫阁,内中装设是根据嬴霑所画的《仙阙图》来布置的。

这张《仙阙图》如今封存在安阳五祚山上的星宿宫中,妫翼未曾见过原图画样,可见昆仑殿中富丽堂皇,独树一帜的恢弘,道骨仙风的清逸,细之精巧,远之宏盛,也能猜得到《仙阙图》的壮美。

妫翼踩着镶金的白玉阶缓缓上行,目光锁定于一池清水中央的黑岩炉鼎。

炉中火光呈现清冷的幽蓝色,四散松木清香,却不清冽。

妫翼识香广博,却也从未闻过此香味道之奇特。

姬绪风见她对那炉鼎中的东西颇感兴趣,便道“炉中的东西,是涂山族的眼睛,这玩意儿原本是九霄宫的方士,献予父君做守灵的长明灯,可父君笃定自己会长生不老,不会长眠陵寝,便想将此物融合药草炼化为丹,哪知这东西竟无法用火炼化,唯一的一处作用便是长明不灭,父君便将它投入炉鼎中,焚染香料。”

“可瞧除了长明,这玩意儿熏香倒也不赖。”

姬绪风瘫坐在软塌上,随意地拿起几案上的果子吃起来。

妫翼眼中映照幽蓝的火焰,脚步不能自主,欲踏过水面向黑岩炉鼎而去。

此时,晋国公步入昆仑殿,打断了妫翼,她即刻收回脚,退至姬绪风身旁。

不知是不是因为丹药服食过多,晋国公体内积毒过剩,他模样老态龙钟,不似妫翼曾见过其他同龄花甲老人那般精神矍铄,便是点墨镇上,长年劳累的惊老翁,看着都比他健康许多。

姬绪风一反方才的懒散,躬亲孝悌地向晋国公作揖问安。

妫翼耐性早已所剩无几,摩拳擦掌地缓缓向晋国公身后挪去。

姬绪风察觉到了妫翼的异动,不禁心中有些后怕,想必公子府中,妫翼要求他将她引荐于晋国公,恐怕并非献剑这般简单。

姬绪风忽而扯住妫翼,道“这便是儿臣要引荐于父君的方士,他可幻化一柄神剑。”

晋国公曾在安阳见过妫翼,他虽老眼昏花,却也觉着面前这位方士颇为面熟。

妫翼弓着身子低下头,尽量不叫他看见自己的脸,她举手过头顶,召唤出赤垢剑于掌中。

晋国公的注意终是被那赤垢剑吸引去了,他不禁惊叹道“这东西若是与药引一同炼化,不知会不会使孤返老还童。”

妫翼甚是觉着晋国老儿大概是有什么大病,不管见到何物,都想着先炼化来服用,若不能炼化,再想做他用。

她趁着晋国老儿上前抚摸赤垢剑身时,抬起另一只手朝他脖颈上重击。

晋国公两眼一翻,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她拔出赤垢剑,割开了晋国老儿手腕上的脉门,黑红的鲜血顺着手掌,涓涓流出。

姬绪风吓傻了,连忙跪在晋国公身旁,用手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质问着妫翼道“陈侯可没与我说,入宫是来刺杀父君的!”

“傻子,孤若与你说了实情,你怎会带孤入宫?”妫翼将赤垢剑抵着姬绪风下颚,示意他松开晋国公的伤口。

“宫内外的一干宫奴和侍卫,皆是见到我与你一同入宫,陈侯若想做弑君者,我自是拦不得,可我绝不做那弑父杀君的恶徒。”姬绪风大声地嘶吼道。

他意欲引来殿门前守卫,可即便嗓子喊哑了,也并没有守卫闯进来救驾。

“你看不见因你父君痴迷丹道而死去的白骨露野,也该看到牧朝都城外的哀鸿满地,他若长生,才是这世上最大的劫难。”妫翼说罢,挥剑向晋国公胸口刺去。

“慢着,先慢着。”随着殿内高处一男子声音传来,一柄匕首飞来重击赤垢剑身,意图阻止妫翼砍杀晋国公。

妫翼收间击飞匕首,迅速回刺飞身而来的男子。

男子转动手中长剑,挡下她这一刺,反身接下被击飞的匕首,收入腰间。

妫翼再度执剑前刺,却见男子猛地扯下覆面尺素。

“我潜入宫中并非阻止你杀那老头,只不过是想趁着那位公子还没崩溃前,有事要问一问他。”男子乃是今日食肆中的那位侍者少年。

他蒙上了脸,且剑术功法颇为老道,便叫妫翼错觉地认为他是个成年男子。

“凭什么?”妫翼深觉他所使用的武器与招式颇为熟悉,仔细回想,便于记忆中那位长着络腮胡子的男子重合起来。

“若不是你今日在食肆多管那二人的闲事,前去公子府的便是我,若那时我能从公子嘴里问出答案来,也就不用追随你夜来冒险,潜入这深宫中问话,况且这昆仑殿内外的守卫,已被我悄然解决了,否则凭他方才的那一声吼叫,你也早被这宫中禁卫发觉,说到底,我们可是同一阵营,不过是要各取所需而已。”

少年讲的头头是道,且也占理。妫翼不愿节外生枝,这便收回剑,要他动作快些。

少年与她抱拳言谢后,便收起和善地笑容,俯下身去,抓住姬绪风的衣襟,面容凶狠地道“她在哪,你们将她藏在哪了?”

起初,妫翼以为是晋国公那老儿,又抓了姑娘来做药人,这少年便是这姑娘的心上人,飞天遁地,竭尽所能地前来牧朝寻她。

姬绪风故作无辜,道“我不知你说的她是谁,自然也不知她在何处。”

少年身长精健,强大有力,他将姬绪风提离地面,继续道“你放屁,她奉命来牧朝,帮你父君做那些腌臜事,本应该在你回来之后,便动身回安阳,可这已经过去十天了,我竟没再收到她一丝消息,你们将她藏在哪了?”

姬绪风惴惴不安地瞥了一眼妫翼,道“我当真不知道她在哪,要不等父君清醒清醒,你且问问他?”

妫翼的双眸沉了沉,嘴角逐渐勾起讥讽的笑意。

“看来,在孤一见到你的时候,你就知道孤来找你意欲为何了?”妫翼道。

姬绪风继续装糊涂道“陈侯这说得是什么话,我若早知你要我父君的命,一开始便不会带你入宫。”

妫翼冷哼一声,又道“安阳送来的人,大约是个蛊女,她帮助你父君,用死去的陈国女子的脸皮做了几展面具,好方便你父君偷龙转凤,在归陈女眷中安插细作,侵蚀陈国。”

“所以,在你回到牧朝后,也清楚地认知到,那些陈国女眷,回去后,活不了多久。”

“在这之后,孤上门来求入宫,你又怎会不知,孤的到来,是为那些女眷复仇,刺杀你的父君晋国公。”

相对姬绪风这般心机尚未成熟的少年,妫翼在他反复重复这几句“我不知道你要杀我父君,若我知晓,绝不会带你入宫”时,她心底已察觉,事有蹊跷。

所以,她才会先叫那少年询问姬绪风。

姬绪风想借妫翼的手,杀掉晋国公,他这位晋国公子,才可保全美名,迅速成为晋国新君。

“陈侯刺杀晋国公,引晋国公愤,陈侯若不伏诛,安阳便出兵陈国,攻占圣安,你为讨好你主子,想这一步险棋,也倒是难为你这稚嫩的心机了。”妫翼摇了摇头,再度拔出赤垢剑。

她并没用剑继续刺杀晋国公,反而将锋利的剑锋逼近了姬绪风的脖颈。

“来,拔下你发髻上的银簪,戳入你父君的胸膛,若他今日不死,便是你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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