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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若有若无的呼喊穿透层层天梯,从下方传来,亦怜真班和沈秋凝不由得脚步稍顿。

宁言却是头也没回,沉声道:“别停,继续跑。”

“啊、啊?那他们……”

“行事切忌瞻前顾后,事已至此只能相信他们。”

“好吧……”

既然宁言都这么说了,亦怜真班索性不再去管,转而看向神坛。

她一路走来都在心中默默计算,现在是八百七十二阶,距离神坛还剩一百多阶,已经大大超过了他们的历史最好成绩。

看来很快便能结束了……

其实亦怜真班也很好奇登上神坛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雨师令的器灵一直在给她画饼,说什么炼化神坛就能统领天下近一半的水域,到时候组建一支所向披靡的水军,雨师令亲自给她当大都督,拳打大梁,脚踢大周,横扫乾坤不在话下。

她对这个饼不是很感兴趣。

草原上连内湖都很少见,建水军有个屁用?

不过雨师令还说它登临神坛便能削减中原气运,而且它似乎还与镜通住持有矛盾,这就很关键了。

能削弱大周的有生力量,这对黄金家族大有裨益。阿兄舍了潜龙壶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若是让她给办成了,以后谁还敢把她当小孩子看?

他日南下擒龙,这可是头功。

“你笑什么呢?”

忽有一道温热的吐息轻轻喷在亦怜真班娇嫩的耳垂上,那阵阵酥麻吹得她浑身一颤,脚都差点崴到。

这臭流氓!!

她心情顿时又没那么美好了,不满道:“不准离我这么近说话!”

“啊这……”宁言一怔,接着象征性在她背上扑腾了几下:“要不你把我放下,我本来就更情愿和沈姐姐一道。”

“那不行!你们跑了怎么办?”

“你这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你事多。”

沈秋凝稍稍领先他们几个身位,板着脸表情有些僵硬,努力不去在意后头二人的谈话。

她自然是不希望让亦怜真班来背宁言的,但是这蛮女一直死缠烂打,他们时间要紧,哪有功夫在这种小事情上纠结。出于大局考虑,她也只好稍作退让。

顺便用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之类的话来麻痹自己。

但是……

这两人的话也太多了吧!没有边界感的么?!

而且还都穿着一样的金缕衣,出双入对,这么看起来好像她才是多余的那个。

就在沈秋凝犹豫要不要敲打一下这两人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急呼:“快停下!”

两女皆是一脸茫然,却见宁言的脸色已经差得不能再差,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老吴和王都头去哪了。”

“自然是去往该去之处。”

金梯之上,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慢慢清晰起来,显然是在此恭候多时。

【心具足妙力?有趣有趣!近日来所见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难得遇此良才,你嘴角一斜,不由得见猎心喜。这秃驴居然能踏入神足通的无定境界,有资格死在你手上!】

闭嘴吧你,我死在对方手上还差不多……

宁言这头还在和系统拉扯,那边镜通倒是有些愣住了。

他很少看到类似这样明明陷入劣势还能歪着嘴笑出来的,一个路都走不动的炼体关武者,有必要这么嚣张么?

这人心这么大的么?

碰上这种根骨奇特的大聪明,镜通都忍不住合掌叹道:“居士……居士真是好雅兴。”

“住口!”

沈秋凝柳眉一竖,咬牙道:“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她很难把眼前之人和印象中的镜通住持扯上关系。

这人的脑袋虽是小如觉的样貌,躯体却极其伟岸,脖子连接处还不断有鲜血渗出来,就像是将如觉和虎头和尚强行糅合到一处。

哪有半点禅宗高僧的模样,说是妖魔都不为过。

“沈居士,先前南安寺的承诺依旧有效。”

镜通摊开手掌,一块方牌在他掌中缓缓旋转,另一手指向亦怜真班:“老衲不欲害人性命,将她交出来,老衲可以放你二人离开,甚至能将十全绝技的原本借你们一观。”

亦怜真班顿时就紧张起来了:“我和纳若赫有血誓的,你……你不能、不能见死不救!”

沈秋凝冷冷斜了她一眼,现在知道怕了?

刚才缠着宁言的时候胆子不是很大么!

不过她虽然看亦怜真班不顺眼,这会却完全不上当:“镜通住持,你当然可以做主放我和宁言离开,可你怎么能保证焰口鬼王会放我们离开呢?”

镜通默然不语。

倒不是他故意在玩语言陷阱,他确实无害人之心。

就算是沽名钓誉的伪善之辈,念了一辈子经,那多少也会沾染点佛性。若非是南安寺已危在旦夕,说什么他都不会擅开杀戒。

可沈秋凝说的也不错,一旦完成祭祀饿鬼的仪轨,后面的事情就由不得他了。

沈秋凝见镜通不说话,进一步质问道:“镜通住持!南安寺身为禅宗榜样、天下楷模,到底有何苦衷要行此绝户计!”

镜通微微抬起眼睑,他年轻时以能言善辩闻名,时常与人辩佛理打禅机,未尝一败。可临了,面对小辈的责问,他嘴唇不住轻颤,终于只是无力地吐出四个字。

“迫不得已。”

“哪有什么迫不……”

“好了!”宁言无奈道:“他说的不错,这事确实迫不得已。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也会选择搏一搏吧。”

镜通没想到这个大聪明还有这种见地,意外道:“居士何出此言?”

“猜到了。”

“这样啊……”镜通喟然一叹:“居士如此聪慧,真是可惜了。”

只有亦怜真班听得一头雾水,迷茫地眨巴着眼睛:“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宁言搓了搓她的脑袋,“以你的智商很难和你解释,等会你往前跑就对了。”

“往前跑?”亦怜真班看着堵在前头的镜通,木然道:“跑得过去么……”

宁言笑了笑:“还记得之前在拜殿么?”

“记得啊。”

“打得爽么?”

“啊?”

“你就说爽不爽吧。”

亦怜真班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脸蛋红了红,轻哼道:“还、还可以……”

“那好。”

宁言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冰冷:“现在把我的两条腿砍下来!!”

“什么?!”

二女异口同声惊呼道,齐齐看向宁言,满脸难以置信。

“惊讶什么!你们不会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吧?!”宁言冷声道:“现在要么死要么活,没有第三种选择!当我决心踏上这九百九十九层天梯的一刻,便把性命赌了上来!”

“我相信吴清和王都头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留下来殿后的。欲成大事,怎能惜身!”

镜通很明显已经通过某种秘术和他的肉身重新建立联系,也就是说他要是再施展出先前的神通,想靠在拜殿时那半吊子的穿针引线,是很难跨过他这一关的。

宁言必须进一步加深对亦怜真班的操控,从而最大程度开发出心意纵横经的威能。

以自己派不上用场的两条废腿,去换一个让大家都活下去的可能性。

划算!

亦怜真班接过宁言递来的秋水,还是有些下不去手:“真的要……”

“别浪费时间!”

沈秋凝见状,犹豫道:“且慢,我或许有办法……”

手链知道她想说什么,这回却是没惯着她,出言警告道:“不可以!那大和尚和你以前遇到过的对手都不一样,在他面前操持碎空神力非常危险!”

“前辈!”沈秋凝用力按住手链,哀求道:“再帮我一次,前辈……”

手链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后果你自行承担。”

沈秋凝轻舒一口气,神色也软了下去。她撩起鬓发,款款走到宁言面前,第一次大胆得直视起他的面庞,双眸流光烁烁,荡漾着化不开的情愫。

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印在脑海里一样。

“照顾好他。”

亦怜真班歪了歪脑袋,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尚未等她想通便被沈秋凝带着飞了起来!

宁言隐隐有不好预感:“沈姐姐,你……”

“不要担心,万事有我在。”

沈秋凝语气轻快,视线穿过镜通,落在不远处的神坛上。

只要穿到镜通的身后……

双方的距离在飞速缩短,眼看即将撞上,电光火石间,沈秋凝突然摇动手链,空间中骤然裂开一条缝。

须臾之间,移形换位,遁地偷天!!

三人一刹那便跃至镜通身后,就在他们以为逃出生天之际,镜通单足一踏,原本将要渐渐合上的空间裂缝竟猛然张大,一股莫名的吸力拉扯住三人的身形,让他们无法前进一步。

沈秋凝似乎早有预料,没有丝毫犹豫便将亦怜真班和宁言扔了出去,她自己却再也坚持不住,径直坠向虚空。

“秋凝!!!”

宁言瞳孔骤缩,急忙想要伸手去拉住沈秋凝,可他身子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裂缝吞噬。

就在他眼前。

人……

没了?

宁言呆呆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台阶,一种难以言说的窒息感在揪着他的心脏。

人,没了。

自他出道以来,虽偶有小挫折,但不管是方克己还是司空鉴,都败在了他手上。久而久之,他也难免会有一种错觉,总觉得炼形关的高手也不过如此,只要谋划得当,四品绝顶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而现在,他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了代价。

果然,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一切小聪明都显得那样可笑……

亦怜真班焦急地看向神坛,使劲摇晃宁言的肩膀:“别发呆啊!你快用你那个厉害的身法啊,就最后几步路了!”

宁言却犹如丢了魂一般,久久无法回神。

眼看这男人指望不上,亦怜真班只好转身独自冲向神坛,可镜通又怎会让她如愿,解决掉了沈秋凝和宁言,光剩下一个亦怜真班根本不足为虑,他只心念一动,便有无数荆棘钻破台阶,将她捆个正着。

“放开我!”

亦怜真班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一路尖叫着:“纳若赫!纳若赫!”

宁言已无暇去管她。

【所谓情爱不过是遮眼浮云,竟然还有人为此豁出性命?你觉得好笑之余,心中又有些惋惜。如此好使的棋子,折了却也可惜……】

无数杂音在他脑中翻涌,他痛苦得捂着额头,手背上青筋暴起,脸上表情在此刻格外狰狞。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回应我!!

系统的播报声短暂停滞,接着又重新响起。

【难、难、难……你轻声一叹,就算她有灵宝护持,怕是也很难活过一炷香】

一炷香……

宁言猛地抬起头,原本暴戾的瞳孔中重新出现焦点。

也就是说只要能在一炷香之内击败镜通,或许还能把沈秋凝救出来……

他还没有输!

还有那一招……

还有那一招可以用!!!

宁言握紧拳头,在强烈情绪的推动下,他化自在天开始以一种古怪的行气路线运转起来,随着他的神色越来越平静,周身的真气波动却是愈发强烈,到最后,光是一次简单的呼吸都近乎能引动天地!

镜通正想出手制止,可这些异象来得快去的也快,几息之后,对方便恢复了原样,浑身看不到一丝异常,仿佛先前种种都只是错觉一般。

结束了么?

镜通神念一扫,却没有发现宁言有变强的迹象。

先前鼓捣出那么大的动静,还以为这小子能连破数道修行关隘,一举炼神呢。

宁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卸下了某种负担,懒懒道:“你今天,真的很啰嗦……吵得我心烦意乱。”

“滚。”

镜通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他在和谁说话,语气还这般不客气,疯癫了不成?

虽说人在受极端刺激下确实可能性情大变,可现在宁言的状态却不像那么回事。

不对劲……很不对劲,只是很难说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解决掉某个假想中的敌人,宁言抓起手边的秋水,开始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爬向亦怜真班。

凌乱的散发遮住了他的双眸,让人无法看清楚他此时的情绪。面对着让人绝望的强敌,他动作不急不缓,平静得做着最后的冲锋。

“执迷不悟。”

镜通摇了摇头,却没有出手阻拦。

毕竟宁言的修为是实打实看得见的,气息变了又如何,还不是个残废。

要是这小子现在能蹦起来给他一个跳劈,或许他还可能更惊讶一点。

不多时,宁言已爬到亦怜真班面前,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

说实在亦怜真班看到宁言不顾危险朝她爬过来,还真有一点点感动,抽了抽鼻子说道:“纳若赫,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她话还没说完,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

“对不起。”

下一刻,秋水瞬间贯穿了她的心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连镜通都没有想到,眉头微微皱起。

“你……”

亦怜真班呆愣愣得看着宁言,刚刚张开嘴巴,大口鲜血便从她嘴角咳出。

抛去血誓不谈,两人一路走来也算患难与共,她可以接受宁言贪生怕死抛下她转身逃跑,但接受不了宁言二话不说对她痛下杀手。

她想不明白。

“为、为什么……为什么?”

宁言双眸半阖没有说话,盘膝坐起身,单手盖在亦怜真班的额头上。虽然他手上鲜血淋漓,面上却有慈悲之相,此时看起来分外诡异。

镜通仔细端详了一阵,忽然间,一直古井无波的双眼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终于想起来了。

《正法念处经》有载,佛陀未结果位之前,虽已是修行练得金刚不坏之体,但亦复不免无常所迁,直到后来受波旬侵扰,终于才在菩提树下悟道成圣,从此心性无缺,神通大成。

而宁言现在的模样,与初成佛果的佛陀竟有几分相似,赫然达到了佛门坐禅的最高境界。

其体寂静,灭除烦恼妄想,定离一切之相,照知一切之法,故曰——

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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