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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参军!”

“标下在!”

柳文菲在州军中是有官职的,名为辅国将军中兵参军事,主掌州军中兵。

而辅国将军,则是柳世权的将军号,如宁远将军之于范雍。

柳世权的官职全称为:假节、都督北徐州诸军事、辅国将军、北徐州刺史。

假节者,可于战时斩杀违抗军令者,无须请旨、审讯。

此时军马已动,自然要按战时条例执行。

这也正是济阴诸将,畏其如虎的最直接原因。

当听到父亲以官职称呼,兰心蕙质的柳文菲立刻明白父亲已有决断,其态度之坚决犹如军令。

“着你持本官之令,速去刨棺验尸,若有人阻拦,军法从事!”

“标下领命!”

柳文菲接过令箭,转身便朝堂外行去。

与柳世权的雷厉风行相对应的,正是她的飒爽英姿。

正所谓:虎父无犬女。

尚在堂下的当值校尉,见薛子都朝他隐晦颔首,便默默地跟了上去。

“柳世权,你枉读圣贤之书!

妇人亦知死者为大,你竟然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有辱“建元八骏”之才名矣!”

面对刘广升的不善之言,柳世权微眯着眼眸,以冷冷的目光凝视着,未发一语。

不是不辩,而是他觉得没有必要。

若是与其纠缠起来,反而落了下乘。

清高,是一种品质,它专属于身具大才者。

非居其类,不知其味。

同列“建元八骏”的李东阳,自然不能看着老友,平白地受了污言秽语之羞辱。

只见他手捋须髯,清癯面容中挂着亲切而温暖的笑意,与柳世权的霜冷,可谓两极。

“刘员外,此言大谬矣!”

“一丘之貉!”

刘广升算是破罐子破摔了,连李东阳也捎带着羞辱。

验尸结果未出,案情审理便只能搁置。

各怀心事的诸氏家主,皆饶有兴趣地静静听着、看着。

他们想看看,最终是才高八斗的李东阳,还是虎踞济阴的刘广升,在辩才之上更胜一筹。

在南梁,受两晋玄学、中原君子遗风熏染,名士贤达高谈阔论,并不奇怪。

“要互喷了么?老李啊,加油,本王看好你!”

有此雅兴的,还有萧绍瑜呢。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死亡不是离别,而是归去,岂能于其身后不定善恶?

善即是善,恶即是恶,正本清源,慎终追远,方显道德积淀。

柳公此举深谙先人智慧也。”

一言而兼具儒道,李东阳仅是牛刀小试,便令刘广升理屈词穷,辩无可辩。

“伪道学!老夫要去朝廷揭发你们的道德沦丧!”

不可辩,还有胡搅蛮缠呢。

南梁士人最重风评,道德上有了污点,便是仕途路断。

刘广升之用心,不可谓不无耻、歹毒,他是豁出去了。

人性是复杂的,往往只有在面临致命威胁时,才能显现其丑陋的一面。

正如此时的刘广升,处在生死路口,什么道德底线、什么名士风骨,统统见鬼去吧。

“刘员外,稍安勿躁。

若是陈郡丞所言被证实,怕是要劳您去趟京城了!”

“若所证为虚,你们便等着身败名裂吧!”

面对刘广升的恶毒之语,李东阳神态自若,淡淡一笑,便重新就座。

州粮失窃当夜,行动的可不仅是许、刘两氏之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叶清玄率领范雍拨给他的十名范氏私兵,抢先一步消灭了许氏之人。

并从领头之人口中,得知了许崇古的图谋。

许崇古所行,乃将计就计。

反推回去,便不难推断出沈贺与刘广升,合谋暗算许氏在先。

至于许崇古是从何处侦知的阴谋,便不是领头之人能够知道的了。

但这并不妨碍叶清玄确定:刘虹是刘氏盗窃州粮的主事人。

刘虹既是刘氏族人,又是在为沈贺做事。

故此,只要当值校尉把他认出来,沈贺与刘广升便都脱不了合谋的干系。

而本应由许氏之人调换的沁芳斋布料,则由叶清玄亲手调换。

所以,陈朴拿出的那块布料,确是出自案发现场。

至于叶清玄最终将那批州粮运往何处,就是南康一系的秘密了。

正是因为掌握这些确凿的细节,李东阳当然有自信的理由。

刘广升的恶言听在他的耳中,不过犬吠罢了。

柳文菲来去如风,李东阳就座不久,她便带着当值校尉重回公堂。

水眸黛眉,不掩欣喜。

银甲束腰胜红妆,红巾束发髻朝天,慷慨女丈夫。

“禀九殿下、柳刺史:

经当值校尉辨认,刘虹正是州粮失窃当夜,运货出城的许氏族人!”

柳文菲玉掌抱拳,斩钉截铁。

不经意间水眸一眨,风情无限,差点令俊面如铁、神情肃穆的萧绍瑜破功。

入城时,心忧舅舅,无暇佳人。

此时,案情明了,萧绍瑜又是看痴了。

“白衣翠钗俏侠女,银甲红巾武红颜,好美!

本王决定了,你必须是我的菜!”

瞥了一眼春情萌动的萧绍瑜,柳文菲亦是俏颜染霞。

“爱慕妾么?”

须臾转身,又是霞去面复霜,这里毕竟是公堂。

铁证如山,容不得刘广升抵赖。

柳世权面寒赛过千秋雪,目冷远胜万丈冰。

他一声大喝,震荡公堂:

“刘广升,还不认罪,难道想让本官祭出重典么!”

冷汗簌簌流下,士族的傲气凭空消失,郡望家主的威严荡然无存。

噗通!

刘广升从椅中滑落,颓然于地,心灰意冷。

“传刘全!”

事情,远未到结束之时。

柳世权乘胜追击,传唤在祥福钱庄被意外俘获的刘全。

“刘广升还有事被柳刺史抓住了把柄,看来今番他是难逃一死了!”

诸氏家主见柳世权在此时传唤刘全,料其绝非无用闲笔。

最大的可能,便是加重刘广升的罪行。

萧绍瑜却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有些人,也许要主动蹦出来了。

“刘全,将你的供述当堂再说一遍!”

面对柳世权的严词,由州兵押解而来的刘全,并没有丝毫慌乱。

他就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多年来,我家老爷勾结沈太守,倾吞修河官银无数”

“刘全!你在胡说什么?!”

本已死心的刘广升,被自己最信任的忠仆刘全,惊得魂魄出窍。

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极了得了伤寒的病人。

刘全看着刘广升的恐惧,无动于衷地继续说着:

“官银皆由祥福钱庄重铸,九殿下昨日查封的那些,就是没来得及重铸的官银。

老奴只是奉命行事,还望九殿下、柳刺史开恩。”

刘广升想不到、想不明白、更接受不了刘全的背叛。

而刘全与他的主仆情谊,济阴士人皆知。

故刘全的供述便是入木三分,便是铁证如山,同样容不得他抵赖。

“老夫待你如知己,何至于此呀?!”

刘广升老泪纵横,颤抖地指着平静的刘全。

刘全的被俘,可以说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的。

他的供述也是主动交代的,并非逼供所得。

如此反常之举,自然引起了萧绍瑜深深的疑问:

“他为什么要背叛呢?”

他从推演刘全背主的动机出发,推测幕后必有推波助澜、渔翁得利之人。

同时,他料定,此人终是会有浮出水面的时候。

对刘广升最为残酷的打击,极有可能便是来自此幕后之人。

“本王有点等不及了呢,不知你是何方妖孽?”

《梁书·武帝纪》载曰:

李公东阳驳刘广升。后取证,坐实其窃取州粮之罪。恶奴刘全当庭指认其合谋沈贺,贪墨修河官银。帝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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