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黄犬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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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走了杨县尉，于百川终于松了口气。

以他现在的本事，这群纠纠武夫，能奈他何？

之所以要将武府地下的宝藏供出，一则是想出口恶气，二则么，也是想利用那杨县尉，帮忙起出那些宝藏。

有夜来客栈种种神异，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捡个现成，岂不是太容易了？

折腾一日夜，又没喝成客栈中的清水，于百川竟觉有些疲乏。

懒得管外间守着的一众差役，倒在墙角的枯草堆上，呼呼大睡。

不多时，便有浓重的鼾声响起。

王班头和一众衙役浑没想到于百川如此心大，生死悠关之际，睡眠质量竟能如此之好。

紧张的神色松弛下来，也没必要守在门口喝冷风。

撇撇嘴，招呼一众差役和狱卒到远处喝酒热闹去了。

今夜一场辛苦，平白得了五两碎银，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若杨县尉还有收获，说不得还能再分润些汤汤水水给他们。

这般想着，十来名差役兴致高昂，在远处喝酒划拳聊荤段子。

于百川充耳不闻，鼾声如雷。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耳际却响起一阵呓语。

“救命……救命……”

声音虚弱至极，但又清晰无比地传进脑海。

于百川豁然睁眼，看了眼远处还在吆五喝六的一众差役，又望了望灯火闪耀的各处牢房，并没看到有人呼救。

虽然有少数牢房中传出呻吟惨哼之声，但那明显是被折磨过度带来的痛苦。

于百川只当幻听，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可刚合上眼，那声音又起。

“救命……救命啊……”

这次，声音比先前还要清晰。

于百川确信不是幻听，翻身而起，凝神细听。

这下，声音更加清楚了。

“救我……求公子……救救我……”

声音就在左侧。

于百川转头，只见左侧也是一间牢房。

牢房外间并未点灯，借着自己这边的昏暗余光，可勉强看清角落里放着一个大铁笼。

笼中，趴着一物。

一双眼绿幽幽的，竟是一只大黄狗。

陡然见到这黄狗，于百川心中一颤。

莫非，这就是传闻中咬死武大郎的那只家犬？

“刚刚，是你在说话？”

昏暗中，于百川也看不太真切，只得试探着问道。

现在的他，只要夜来客栈一开，他能看妖鬼，能闻怪语。

如果真是这黄犬在呼救，他能听见，倒也不怎么奇怪。

果然，他话音刚落，趴在笼中的黄狗立即重重点头，张嘴道：“是我是我，公子真能听得到我的话？”

于百川见真是黄狗在说话，立即坐直身子，对它重重点头。

又看了看远处依旧热闹喧天的一众差役狱卒，这才挪了挪屁股，靠在隔栏上，低声道：“你，莫非就是武大郎家养的那头恶犬？”

黄犬闻言，愣了下。

微微点了点头，但下一瞬，又立即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闭嘴不语，没再说话。

于百川看不懂它这举止是何意思，只得再问道：“犬兄，你真的咬死了武大郎？”

这次，黄犬却没犹豫，重重点了点头，却又立即辩解道：“那畜生该死，我若不咬死他，他就要害死莲儿！”

这下，于百川又犯起迷糊了。

到底武大郎是畜生，还是你这大黄是畜生啊。

莲儿又是谁？

那个小夫人么？

记得那对老仆也是这般称呼的呢。

一时间，于百川念头百转，一个个疑惑浮现，又转瞬即逝。

定了定神，郑重其事地道：“犬兄，若要我救你，至少也该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吧。”

黄犬沉默。

好一会儿后。

终于再次抬头，一双绿眼望着于百川，口吐人言：“公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关于永康举子杜知轩的故事。

“话说，永康城内，曾有一个以贩卖瓜果为业的杜姓商贩，膝下有一独子，甚是聪明伶俐。

“虽是商贾家的孩子，但却打小喜爱读书，三岁能识字，五岁可写文，且一目十行，过目成诵，可谓天资聪颖。

“其父虽是商贾，地位低贱，但因勤俭，又善经营，颇有资财。

“见其子如此聪明好学，自是欢喜不禁，特地请先生给他取了个知轩的雅名，寓其博古通今、深明大义之意。

“不仅如此，其父又花重金，请了永康城里有名的私塾先生，教他读书习字、舞文弄墨。

“那杜知轩也甚是争气，七岁写绝句，九岁作文章，十二岁时，已通老庄（《庄子》《老子》）。

“到其十六岁时，已养得一身书卷气，配上他那英俊帅气的面容，当真算得上是永康城里俏郎君，一时风头无两。

“四年前，也就是杜知轩十七岁时，他参加县里的发解试，毫无争议地成为第一，夺得永康县唯一一个参加婺州秋闱的名额。

“到了秋季，又在婺州秋闱中勇夺第一，成为解元。婺州刺史亲自给他颁发了解状，获得乡贡身份，也即常人所谓的举子。

“按照本朝科考制度，取得举子身份后，杜知轩隔年便能参加朝廷举办的省试。

“省试一旦上榜，便是进士，一步踏入朝堂。

“其实，就算省试落第，以他的举子身份，也已拥有了做官的资格。

“当然，有官身并不一定有官职，还得排队等候职缺。

“而且，即便有了职缺，官位也不会太高，最终的上限也很有限。

“但不管怎样，在这小小一座永康县，几年都难出一名举子，他却一举成为婺州解元，当真算得上是一代传奇了。

“有此身份，县里一众达官显贵也开始主动与他交接。

“而世家纨绔子，也多以能和他交游为荣。

“这其中，便有名门之后的恶霸武大郎。

“杜知轩虽然耻于和武大郎结交，可又惧于武大郎的淫威，怕他坏了自己的名声仕途，因而不得不虚与委蛇，假意逢迎。

“后来，因为经常出入武府，与府中一名仆人之独女相识。

“那女子美貌至极，杜知轩乍一见，便神为之夺。

“而那女子也早闻杜知轩的大名，一来二去，情根深种。

“到最后，两人私订终生，约好等杜知轩考中进士后，便明媒正娶迎女子过门。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一次，武大郎结交了一名游方道人，说他会些道门奇术，邀约杜知轩一同去飞龙山春游，顺便观演道人的术法玄奇。

“正所谓好奇害死猫。杜知轩虽然不太想和武大郎出去，但又对道人的术法甚是好奇，因此半推半就，便跟随他们出去了。

“当时，随行的除了武大郎和那名道人外，还有道人带的一个徒儿。

“一行四人，骑着良驹，顺利来到飞龙山脚，然后下了马驹，徒步攀山。

“可是，就在众人登上山顶时，杜知轩却鬼使神差，一脚踏空，竟从悬崖上栽了下去。

“等到官府中人在悬崖下找到杜知轩时，他已摔得血肉模糊，支离破碎，辨不出本来面目了。

“因为有那道人作证，官府只对武大郎略作盘问，走了个流程，便将杜知轩的死亡按意外结案。报呈州里，再也没了下文。

“倒是那武大郎，在杜知轩死后不久，领了一只黄狗回家豢养，并新纳了一房小妾，丝毫未受任何影响。

“可怜杜知轩的父母只是小小的商贩，即便心中有一万个冤屈，也是投诉无门。

“一年后，这对可怜的父母，也相继郁郁而终。

“至此，原本声名鹊起的一代举子，便如流星划过天际，在永康成了过去。呵呵呵……”

幽幽讲完杜知轩的故事，黄狗呵呵一阵笑。

只是，那笑声中，满是凄凉与不甘。

耐心听完黄犬如泣如诉地讲述，于百川只觉胸中好似堵了一块鹅卵石。

望着泪水横流的一张狗脸，沉默许久。

最后，沉声问道：“这般说，我该叫你一声杜兄，而武大郎纳那小妾，就是你的相好，对吧？”